传说中,余家的打神鞭上留有余家老祖飞升之时的一缕神力,一鞭便能令人形神俱灭,余家也是凭此才能世代坐拥如此辽阔的一片灵山,开办这样一座猎场。
光从打神鞭这一个名字便可见其厉害之处,饶是重烛真身在此恐怕都吃不了好果子。
众人都以为他动用打神鞭是要对付那把魔剑,却没想余溪山凝眸看了看蛮蛮鸟背上的人影,对通讯另一端之人说道:“先打杀蛮蛮鸟身上之人。”
司墨一听,哪里还坐得住,他急得满头生汗,忙伸手去抓祖父的胳膊,急道:“爷爷,蛮蛮鸟背上的姑娘绝不是坏人,你得拦住余家主滥杀无辜啊。”
司老爷子从鼻子哼出一声,“哪有什么无辜,你长这么大眼睛,难道还没看出来,那魔头的斩苍剑正是受那妖女的控制么?”
司墨转头,来回看了看爷爷凝重的脸色,和灵山缩影中趴伏在鸟背上的人,还想要试图为花娘子求情,“可她就算能控制魔剑,她也没有用那魔剑杀人……”
反倒是身后追着许多正道修士的法器,但凡她用魔头的剑反抗一下,都应当不会被追着如此狼狈。
司老爷子一把挥开他的手,“住嘴,我看你真是昏了头!”
猎场之中,余家二爷余溪风此前为了寻找那一条丢失的脩蛇,早就已请了打神鞭在手,身处猎场之内。
此时收到兄长传讯,几乎没有半分耽搁,便划开掌心,滴血入鞭中,催动了这一条世代祖传的法器。
与此同时,趴在蛮蛮鸟身上的暮霜在这种魔、灵、妖,三气混乱的情况下,也总算找到了那一处地脉最为薄弱之处。
她高兴地抬眸,指向一处山坳之中,唤道:“斩苍!”
斩苍的剑身倏地一斜,朝着她所指之处悍然刺下,剑气与灵山地脉激烈相撞,灵魔二气霎时绞缠道一起,难分难解。
暮霜隐约听见一声轻微碎响,身上那与此地地脉相系的无形束缚陡然一松。
被困于此地的妖兽重获自由,兽鸣声此起彼伏,逃的逃,散的散,亦有部分妖兽与正道修士结下仇怨,猛然反扑猎场里的修士。
蛮蛮鸟原本好端端地呆在自己领地里,梳理羽毛,用换下的旧羽搭建巢穴,准备布置出一个超大超舒适的洞府,去求娶心头最爱的雌鸟。
结果却被人用心仪之鸟的羽毛幻化出一个假货,将它引入陷阱,捉来此处,心头对这些人修亦怀恨在心。
它俯身冲下去,也想趁此机会叼死几个人修泄愤,却被暮霜抓着头顶翎羽拉起来。
暮霜抬手轻抚了一下眉心那一条冰冷僵直的蛇影,重烛那边已经许久未予她回应了,她实在顾不得其他,拍了拍身下羽毛,说道:“蛮蛮鸟,我们自由了,快走,先离开这里。”
蛮蛮鸟咕咕两声,只得放弃这个打算,扇动翅膀重新飞起来。
打神鞭的神光从山林当中飞射出来时,她丝毫都没有察觉,直到那鞭子在半空显形,挥舞时搅动得风云变色,如现火龙,鞭梢缀着猎猎火焰,朝她当头打下。
地上的斩苍剑嗡嗡震颤,拔地而起,横档在打神鞭前。
只是,此时此刻,剑主深陷寒冰剑阵,斩苍剑上魔气在与地脉缠斗之时,已被耗去大半,它仓促之间,再与打神鞭格挡,终究略逊一筹,没能将鞭上神力完全挡尽。
打神鞭在斩苍剑上缠绕一圈,鞭梢烈火甩荡出去,眼看便要扫及到蛮蛮鸟上。
司墨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花娘子殒命在自己眼前,他垂眸看了一眼爷爷腰间,一把抓下他腰上佩挂的一只铜铃,身化流光,遁入猎场,将那铜铃抛出。
铜铃迎风飞涨,化作一口金色大钟悬空罩在蛮蛮鸟上方,与打神鞭迎头相撞。
嗡——
铜钟撞出震耳欲聋的一声鸣响,“咔嚓”一声迸出裂纹,迅速黯淡下去。
打神鞭鞭梢扫过铜钟,火星四下飞溅,鞭势竟还没停下,顺着铜钟裂纹之处呼啸挥下。
司墨原本就是强行催动铜钟,他的修为远远及不上自己爷爷,眼下铜钟被破,他猛地吐出一口血,却还不管不顾地想要挺身再去挡住打神鞭。
蛮蛮鸟背上,暮霜仰头看见了展开双臂挡在她上方的身影,还有那身影之上,如雷霆般落下的巨大鞭影,急忙迎上去,想要接住他,震惊道:“司郎君,不要!”
她和司墨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细数起来,认识还不足一月,可他竟会为了救她连自己性命都不顾。
这边厢,被偷了法宝的司老爷子又惊又怒,暗骂一句“孽障!”,大声喝道:“余溪山,收鞭——”
说完,不等他回应,身形倏地从阁楼冲出,扎入玉坛之上的灵山缩影之中。
下一瞬,他的身影闪现猎场半空,屈指成爪,袖中涌出两条盘缠的水龙,疾速游去,先一步卷住了吐血昏沉的司墨。
玉溪猎场的主人余溪山站在台上,此时也被这出人意料的变故而惊住。
余家靠着这一条祖传的打神鞭守住这一座辽阔的灵山猎场,实际上这么多年本家却并未出什么天赋惊人的高阶修士。
他这个余家家主也不过将将化神期的修为,自然不敢同四宗之一的大长老作对,急忙要将打神鞭强制撤离回来。
打神鞭先已被斩苍剑削去六分力,又遇上铜钟阻挡,鞭上余威已只剩一二成力,受主家强制召回之令,那鞭梢便软软地垂落了下去。
猎场半空,司老爷子救走司墨,却并未立即撤退,他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看向那朝着自己孙儿伸手而来的妖女,竟抬掌蓄力,一掌朝她劈下。
他怀里的司墨诈尸一般挣扎了下,昏昏沉沉间,一边吐血一边求道:“爷爷,不要……”
司老爷子垂眸看他一眼,这一掌他用了十成灵力,掌中可闻山呼海啸之声,想要收力根本不可能。
况且,他也并不打算收手。
这个孽障在众目睽睽之下,偏帮那明显与魔头有瓜葛的女子,他若再不做出一点表示,事后怕是无法向正道中人交代。
不论眼前的女子究竟是好,是坏,他都必要取她性命。
暮霜只想着去抓住司墨,根本毫无防备,她被大乘期修士的灵力禁锢在其中,就连身下的蛮蛮鸟都挣脱不开,眼见那五指如山,就要击打在她头上。
“求求你不要……”司墨抬起满是鲜血的手,去抓司老爷子的袖子。
暮霜仰头,看了浑身染血的司墨一眼,在那五指即将落到她头顶之前,闭上眼睛,五指蜷缩,想要再一次叩动命线上的谶文。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宁愿被鞭子抽中的人是自己,也不希望看到无辜之人代她受过。她还没有正式和重烛相认相见,绝不能死在这里。
另一端的重烛被她一瞬间剧烈起伏的情绪狠狠刺了一下,再也顾不上与天山派的修士周旋,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势,强行催动魔气爆发,解决了残余的几名天山派修士。
他嘴角不断淌下血来,鲜血滴落下来瞬间成冰,伸手撕裂虚空。
暮霜眉心僵直的小蛇忽然动了一动,蛇身倏地膨胀开,化作一蓬黑雾,弥漫开的黑雾当中,有人从后一把揽住了她的腰,手掌覆盖在手背上,修长的指节顺着指缝插入她的指间,用力握住。
暮霜动作一顿,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身后阴冷熟悉的气息,“重烛……”
“我来了,别怕。”轻声低语拂过耳畔,一只遍布蛇鳞和冰霜的手臂从她身旁探出,掌中魔气翻涌,抬手接下了头顶落下的那一记杀掌。
澎湃的力量在两人掌下爆开,当空扫荡开去,震得所有修士经脉动荡,无不俯身低头,有修为较弱者,当场便被这两道对冲的力量冲击得七窍流血,昏死过去。
司老爷子闷哼一声,手臂上筋络寸寸爆开,鲜血瞬间便浸透了他的袖摆,他急忙回身护住怀里的孽障,被冲得倒飞出去。
重烛的魔影猛然一卷,裹住半空的一人一鸟倏地隐没,与打神鞭僵持的斩苍亦嗡鸣一声,挣脱长鞭,遁空而去。
暮霜的视野被黑雾笼罩,司墨浑身染血的模样从她余光里划过,她急道:“司郎君怎么办?”
司墨为了她才会身陷囹圄,她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不管。
重烛的手臂牢牢禁锢在她腰上,解释道:“那老头是他爷爷,不会伤害他的。”
修真界四大宗之一,恒越宗的大长老,大乘期的修士,在正道当中一向德高望重,他如果想要护住自己孙儿,谁都动不了他。
魔气当空一敛,彻底消失,整座玉溪猎场魔气消弭,地脉截断,只剩满山失去束缚的妖兽横冲直撞。
蛮蛮鸟晕头转向地被卷走,视线里黑雾散去,先看到一 条粗壮的蛇尾,它登时羽毛倒立,喉咙里发出咕咕警告,还没来得及抬起爪子攻击,先被那蛇尾一扬,抽飞出去。
暮霜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听到蛮蛮鸟的叫声,紧张唤道:“蛮蛮鸟,怎么了?”
她直起的腰被人拉回去,后背贴上紧实的胸膛,耳畔有冰凉的吐息,哀怨道:“司郎君,蛮蛮鸟,你关心的东西真多啊,不关心一下我么?”
暮霜听到他的声音,抬手顺着他手臂,抚摸到覆在自己眼上的手,“重烛,你是不是受伤了?你让我看看你。”
重烛沉默了下,遮住她眼睛的手掌依然没松,声音里压着难以抑制的酸楚,低声道:“可是阿霜,你在发抖。”
第27章 【重修】
暮霜一开始并未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反应, 直到听见重烛的话语,她才感觉到自己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
在重烛的怀里,没让她感觉安心, 反叫她如芒在背, 就像已经被蛇衔在了口中,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着尖叫, 肩背绷得很紧, 是一种不受她控制的应激的僵直状态。
幸好有司命星君的障眼法约束, 不然她现在一定已经又变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毛球了。
这种状态暮霜不是没有经历过, 她在飞升成仙之前, 在梅花山上只算得上是食物链的最底层,经常会面临来自天上地下,各种各样天敌的觊觎。
当她被某一种捕食者的目光锁定时, 骨子里就会冒出这样的战栗,这是她的本能。
重烛察觉她抖得越发地厉害了,慌忙往后撤开身躯,不知所措道:“对不起,我还是吓到你了。”
可没想到,他才刚刚退开,怀里温热的身躯便追着他的胸膛,再次依偎了过来。
暮霜紧紧靠在他怀里,双手抱住他的手臂,身体明明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却还为了顾及他的感受,故作镇定道:“你别走, 我不怕你,真的不怕, 我就是有点冷,重烛你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冷?”
她食了仙果,成了仙,在悬圃园中修炼了三百年,早已不是梅花山上胆怯的小雀,这一点小小的恐惧,她一定可以克服的。
先前她也害怕小黑蛇,跟它接触得多了,慢慢的不也不怕了么?就算小蛇趴在她的脑门上,她都没有在怕的!
重烛只是比小蛇大了一点点……嗯,大了很多个一点点而已。
暮霜用手心去捂他冰冷的手背,指腹下摩挲到手背嶙峋的蛇鳞痕迹,她动作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往他手腕滑去,说道:“重烛,我不看你,你让我摸摸你,多摸几次,我就会习惯了。”
她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在抖,可语气又那么坚定,那么勇敢,轻而易举便安抚住了他胸腔里面那一颗彷徨无助的心脏。
她不会舍弃他,她会努力习惯他。
重烛悬着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手臂动了动,暮霜立即更紧地抱住他,急切道:“重烛,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很快就会适应的,我、我抖啊抖啊就习惯了!”
“阿霜,我不走……”重烛呢喃了一声她的名字,语气听上去不知是无奈多一点,还是心疼多一点。
覆在她眼上的手掌撤开,暮霜视野还未恢复,又听“刺啦”一声,紧接着有一片布巾罩来,遮住她的眼睛,在脑后打了一个结。
重烛撕扯下自己身上面料更为柔软的中衣袖口,覆在她眼睛上,说道:“我现在的样子还有些吓人,我们一点一点来,等你慢慢地重新接受我,不着急。”
暮霜在遮眼的布巾下轻轻眨了眨眼,乖乖点头。
重烛担心她这样蒙着眼胡乱摸索,反而会摸到更让她害怕的地方,遂托住掌下纤细的腰肢将她转过身来,握住手腕,引导着她的指尖落在自己身躯上。
他特意避开了身体表面覆盖蛇鳞的地方,先让她抚摸这具有别于从前的更加壮实的体魄。
暮霜被他牵引着手,摸到他腹部上一些清晰的肌肉轮廓,感受着掌心下随着她指尖的移动,而蓦然收缩的肌肉,再往上是他紧实的胸膛,一开始软乎乎的,被她摸了两下,那肌肉便又紧张地绷紧了。
“重烛,这就是你以前很想要的模样嘛。”暮霜笑起来,想起他以前也曾因自己长得不够高大,不够壮实,不能将她完全拢进怀里护住,而苦恼过。
现在,他的身姿更加挺拔了,肩背也更加宽阔,张开手臂就能将她完全裹进怀里。
他的身体确实跟五百年前不一样,摸上去的触感也与曾经不同,暮霜这般蒙着眼抚摸着,空白的岁月似乎都在她的掌心下渐渐填满,记忆中的少年在她脑海里逐渐长大,变成了现今的模样。
暮霜指尖抚过他线条明晰的锁骨,落在不断上下滑动的喉结上。
重烛重重吞咽一声,再也忍受不住这种甜蜜的折磨,低下头来,将脸贴进她温软的手心里,呼吸沉重道:“阿霜……”
冰冷的气息全吐在了她的掌心里,暮霜指尖蜷缩了一下,再次担忧地问道:“重烛,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冷?”
这么冷的情况下,他能好好地蜕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