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明德说:“怎么会呢?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你在算学上很有天分,旁人用算盘都得扒拉半天,你看一眼便能给出答案,为人又胆大心细,这世上哪有你做不好的事?”
詹知理晕乎乎地想,自己在姐姐眼中,竟是这样厉害的妹妹吗?
当下生出一股豪情壮志,握拳道:“我不会让姐姐你失望的!一定赚很多很多的钱!”
詹明德失笑,留妹妹在京中,一来她的确需要个能够信任的人,二来,即便去往边关,詹明德也需要随时掌控京城动向,最后便是以备不时之需,詹知理虽年幼,其聪慧敏锐却远超同龄人,府中兄弟远远不及。
这丫头是有点鬼灵精在身上的,以前是所有人都管着她约束她,所以她也装得乖乖的,但自打一号来了,对詹知理完全采取放纵夸赞的教导手法,小姑娘直接放飞自我,已经不止一次跟詹明德说过,她不要像其她人一样嫁去旁人家,以后若是有了小孩,也一定不要跟别人姓——这些在外人听来惊世骇俗的话,詹明德想要帮她实现。
多年以后,她希望别人看见不婚的妹妹时,不是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啊你看你后悔了吧现在想嫁也没人愿意娶,她希望所有人都羡慕詹知理,对詹知理的生活状态充满向往。
詹明德要证明妹妹自我选择的人生是正确的,绝不会因为没有成亲生子便意味不幸。
“即便我不在,也要好好读书学习,知道吗?”
詹知理乖乖点头,“是。”
詹明德说:“我会定期派人给你送些习题来,我亲自出的,若是答得不好,别怪我揍你。”
詹知理:……
她最最温柔对她最最好的姐姐,都威胁要揍她了。
无论姐妹俩如何不愿分开,到了该启程的这一日,仍旧是要各奔东西。
岳将军当初回京时,带了一支百人卫队,此番岳将军留京,由岳风代为出征,是以这支卫队便随同兵符一同转交到了岳风手中。
卫队众人对岳风很是服气,岳将军既已决意将岳家的生死牵系于岳风身上,便竭尽全力助她,岳风知晓自己恐怕难得军心,毕竟她虽然姓岳,却并未在岳家长大,加上她是女人,先前被寄予厚望的长兄如今又“昏迷不醒”,种种情况叠加,到了军中恐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所以在出发前,她直接当着岳将军的面见了这支卫队,允许他们上前单挑,只要她输了,就主动去向皇帝承认自己无能,并将兵符归还于岳将军。
卫队众人被她的狂妄所惊,满心自信地上,然后七零八落躺倒一地,岳风除了出了一身汗,呼吸稍显急促外,依旧精力充沛,还能再打。
因此当她们出发时,卫队虽对詹明德的加入颇有微词,但岳将军跟小将军都默认,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出乎众人意料,原以为得为柔弱的贵女准备一辆马车,一路慢慢吞吞赶路,没想到詹明德直接换了身衣衫,翻身上马的动作比骑兵还要利落!
詹明德的马是岳风之前帮一号挑的,因为这马是个暴躁老姐,所有意图献殷勤的公马都被它踹了个生活不能自理,一号就给她取名叫暴猛,昵称猛子。
猛子跟彪子关系很好,见了面就互相蹭脑袋,它们的母亲是西域大马,因此生得很是高大,耐力极佳。
都说万物有灵,没有人分得出詹明德与一号的区别,猛子却分得出,詹明德第一次牵它时它还冲詹明德吐口水,詹明德为了跟它搞好关系,便喂它糖块与果子,结果这马儿假装服帖,等詹明德试骑时忽地发癫,又蹦又跳又甩的,还得意地打着响鼻。
真跟成了精一般。
詹明德没叫它吓着,不仅牢牢拽着缰绳,无论猛子怎样甩都夹紧马腹,下马后腿脚也不见软,之后更是日日都来马厩陪它,亲手给它喂草料和清水,雷打不动。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最后詹明德总算是成功打动了猛子,一人一马的关系突飞猛进。
这是詹明德第一次离开京城,越往边关去,沿途所见的景象越是令她心惊。
源国的官道甚至比不上大曜的乡村小路,不下雨还好,一下雨便泥泞不堪,途中驿站更是越远越破,官道两边的农田状况看着也不是很好。
停歇时詹明德也不闲着,她会去往附近的村落或城镇打听消息,然后记录下来,京城的花团锦簇衬得民间愈发疾苦,有时放眼望去看不到边的土地,竟都属于一户人家,而在地头上忙忙碌碌不得闲的百姓全是佃户。
源国粮食产量很低,一家人辛辛苦苦年头干到年尾,去除租子及赋税,依旧填不饱肚皮,是以詹明德几乎没见过几个胖人。
而在穷人之中,底层女人比底层男人处境更差,她们不仅要下田劳作,还要打理家务,生儿育男,实在是穷苦至极。
岳风长在山野,甚少同人来往,她所在的镇子也不算富裕,但比起靠近边关的这些村子而言好多了,越往边关走,触目所及越是荒凉,来往行人眼神麻木衣衫褴褛,京城的贵人们看见,恐怕会觉着大家生活在两个世界。
同样是乡村,同样地处偏远,大曜的百姓们却生活富足精神面貌极佳,这让詹明德怎能不唏嘘?
由于她们一路紧赶慢赶,最终比预期更早到达边关。
詹明德第一反应就是破,太破了。
除了御敌的城墙还算高外,主城竟是泥土房占多数,于是愈发显得那几座大宅显眼无比,街道尽是土路,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恶臭,两边道旁随处可见秽物,甚至有几个小孩儿大剌剌蹲在路边解手,解完手也不用纸擦,往地上捡个土坷垃一划拉就算完。
詹明德:……
至于田地更不必说,由于土地原因,边关不大适合种植水稻,不过种是能种的,只是再怎样精心侍弄,产量比起内陆还是要低上不少,进城前詹明德就看见大片大片荒地,荒地不经官府允许不得开发,所以边关的佃户不算多,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地。
詹明德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查看当地土壤质量及农作物种植情况,她纵然有千万般的抱负,首要条件也是要让治下百姓吃饱穿暖,连填饱肚皮都是问题,谁有心思读书,谁能不麻木?
好消息是,边关土地的确更适合种植玉米棉花及果树,如果能够成功推广出去,想必众人可以不必再为饥饿苦恼。
赶了这么久的路,詹明德体质不如岳风,所以当她进将军府休息时,岳风已带着卫队前往大营。
岳将军在边关多年,城中有一座将军府,不过他并不常在府中居住,大多时候都驻扎在大营之中。毕竟边关虽偏僻贫穷,但占地极广,所以岳风出发之前,他还叮嘱过岳风,尽量避免与当地官员走得太近,否则传入皇帝耳中,难免要受猜忌。
詹明德此次随同前来,平时院子里的人只带了麻圆一个。
本来麻圆都是不想带的,但这丫头坚持要跟来,她年幼时被卖入詹府,此后便一直跟随詹明德,詹明德要出远门,她死活要跟着一起来。
一进将军府,麻圆便吐了。
她倔强地要跟来,詹明德就说那你得先学会骑马,麻圆学会了,但这一路上快马加鞭,她强撑着才能不掉队,这会儿到了目的地,这口气一松,可不病了么。
大夫来看过,说是水土不服,抓几服药喝两天就行。
麻圆泪眼汪汪,“姑娘……”
本来是她伺候姑娘的,现在却是姑娘伺候她。
詹明德说:“都已离了京城,客套话就别说了,日后你我还需彼此扶持方能走得长远,若真觉得难受,便快点好起来,来帮我的忙。”
将军府内下人不多,也就门房厨娘及洒扫的两个婆子,还有几个家院。
詹明德的行李不算多,除了换洗的衣裳外,更多的是她的笔记还有最最珍贵的种子,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一路上,詹明德把种子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她也是疲倦至极,看着麻圆喝了药后去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色已黑,厨娘晚膳都做好了,岳风却还没回来。
詹明德不是很担心,她清楚岳风的本事,岳将军在边关多年,一朝换人,难免有人不服气,但岳风是岳将军亲女,又身手极佳,为难必然会有,但难不住岳风。
边关这边多食牛羊肉,饮食与京城不同,不过詹明德有个铁胃,她打小就不怎么生病,而且吃惯了还觉着味道不错。
反正岳风还没回来,下午睡得挺好的詹明德干脆点灯翻开书册,将军府挺穷的,府里的下人小心思可能也有,但总体来说还算老实,詹明德便没放在心上。
一直到深夜,岳风才打马归来,门房呵欠连天的去开门,岳风没跟他一般计较,詹明德听到马蹄声出来相迎,二人一照面,话都没说,眼神一对上,詹明德就清楚了。
她让厨娘临睡前包了些饺子包子留着,灶上又一直有热水,这会儿也不把厨娘叫起来,直接点火上锅下饺子蒸包子。
岳风看得还挺稀奇:“这你也会,我还以为你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詹明德意味深长道:“本来是的。”
岳风问:“那又怎么不是的了?”
詹明德叹气:“那边课外活动很丰富,跟人出去露营野餐烧烤什么的,样样都不会只等着吃是会被笑话的。”
她詹明德可以学不好,但不能不去学,生火烧水算得什么。
岳风就笑。
她这会儿也是饿极了,饺子一口两个,三口一只包子,厨娘将包子包得足有拳头大,羊肉大葱馅儿的,岳风一气吃了两大海碗饺子并五个包子,再顺一碗饺子汤原汤化原食,这才摸着肚皮瘫在椅子上,说:“舒坦!”
她歇了会,很快起来去洗碗,毕竟饺子是詹明德下的,包子也是詹明德蒸的。
詹明德就站在她旁边,岳风洗一个碗递过来一个,詹明德用干布擦了再放回碗筐里。
“怎么样?”
岳风知道她在问什么:“还成。”
詹明德知道她的还成就是很不错,想也是,大营里那些人,能打得过岳风的恐怕不多,更别提岳风身上还有秘密武器。
“那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一号给她们留下的不止成品,还有配方。
岳风沉默了一会,递过去最后一个碗,转身去接了盆清水,再往灶上的大锅舀一瓢热水进去兑成温的,示意詹明德过来洗手,等詹明德洗完了,她自个也把手浸下去。
在詹明德擦手时,岳风说:“我想再等一段时间,暂时不着急。”
詹明德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在大曜的史书上看到过,姚皇登基后有过一段很艰难的时候,真正逆转处境的,其实就是燧发枪的诞生,武力能够凌驾于一切之上,但她们现在恐怕不能照葫芦画瓢,大曜的发展过程没法全搬过来。
两人也没说为什么不成,为什么要等,岳风转移话题:“你呢,打算怎么开始?”
直接跟当地百姓说让他们改种新种是不可能的,岳风总不能派兵强制执行,在没有见到成果之前,谁都不会摒弃固有的习惯前来冒险。
詹明德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城外不是有片荒地?到时候我会征集一些人手来帮我开荒,管饭,还给工钱。”
岳风皱了下眉:“将军府还有余钱?”
岳家就是放在边关,也算是比较穷的那一类,要不是京城宅子是皇帝赐的,恐怕岳将军都得去赁个宅子给家人住。
岳家人在武学上都挺有天分,但是在养家糊口上嘛,一个比一个糟糕。
詹明德:“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身家?”
岳风知道詹明德有钱,就八珍楼那价格昂贵的宴席,一次能让自己点好几桌,没钱敢这么造吗?但有钱归有钱,没道理雇人的钱要让詹明德自己出。
“先等等,过两天我去当地官府走一趟。”
岳风觉得这钱得当地官府来出,詹明德却摇头:“不必。”
不等岳风开口,她便问:“你觉得若是让官府出钱,他们能允许我只招女工吗?”
岳风愣了下,“你确定?”
詹明德点头:“嗯。”
边关的情况跟内陆有些不同,因为生活环境差,吃饱饭难,在边关几乎家家户户无论女男老少,都要干活,什么活儿都干,基本上不分女男工。
但如果官府招工,肯定还是以男工优先,这是毋庸置疑的。
岳风说:“你心里有数就行,到时我给你留点人。”
詹明德知道她的意思,岳将军被皇帝搞怕了,恨不得跟所有势力避嫌,连大营所在的当地官员他都不愿意来往,所以双方并不熟稔,也不知关系如何。
万一到时候起了冲突,岳风身在大营回来不及,詹明德一个人可打不过。
“我明天去把地圈了,至于官府……那边也不用你出面。”
岳风又皱起了眉:“你确定?”
詹明德冲她挑眉:“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的身份可不一般。”
因为两人关系好,詹明德又从不摆架子,岳风都忘了这位可是新鲜出炉的定远公主呢。她们俩之间如何旁人不晓得,恐怕无论是在京城人看来,还是本地人看来,好端端的未来皇后飞了,被封个公主还要到边关来吃苦,她们俩肯定是势如水火吧?
军队与官府,再加上个公主,这水怎能搅不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