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长缨的修为进境,她不日便能步入上三境,将来甚至有望飞升,她为何要行此悖逆之事?!
刺杀太子,其罪当诛,万死不能赎!
颤着手确定封离成已无声息,奚氏家主甚至比燕王这个父亲更加悲痛形于色,这是流着他奚氏血脉的太子!
长缨这一枪实在太快太准,就算是封离氏王族,也没有起死回生之能。
暴怒中的奚氏家主起身,厉声向长缨质问道:“是何人指使你刺杀太子?!”
这也是燕王没有命人立刻抹杀长缨的原因,所有人都认为长缨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长缨笑了起来,她哑声开口:“没人指使我。”
“是我自己要杀他——”
“我小苍山满门,皆因太子之命枉死,是以今日,我来报仇——”
太子的命就更贵重么?
在生死之前,当是没有什么分别。
就算是庶民的女儿,同样也能杀国君的儿子报仇!
随着长缨话音落下,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哗然,她怎么敢?!
就算太子下命杀了些庶民又如何?封离氏受天命牧民,北燕生民理应匍匐于其脚下,怎么敢生如此悖逆之心!
即便知道自己今日走不出这座王宫,长缨脸上也不见惧色,她执枪逼视着在场世族,声音被风传得很远:“还请列位王侯公卿知,就算是我这等微贱庶民,也可取诸位人头!”
她话中隐有泣音,却终究没有落下一滴泪。
自今日始,他们在践踏庶民时当知,有庶民之怒,足以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注一)
寒冬呼啸的风雪中,在场世族忽然感受到自心底里生发的寒意,令他们不能自已。
燕王神色沉沉,眼中像是酝酿着一场风暴,熟悉他的人都清楚,他已经盛怒到了极点。
随着他抬手示意,数道灵力落向长缨,她噙着笑,未曾弯下脊梁。
但足以令她神魂俱湮的灵力还未落在身上,便于无声无息间消湮,长缨不免露出怔然之色。
风雪中,有道身影出现在凤池台下。
也是在这道身影出现的瞬间,原本还潜藏于暗处的几道气息都在此时现身,俨然是都在紫微境的修为。
形貌各异的男女向下方投来目光,浑身紧绷,神情难掩凝重。
周围白狼卫得到号令,皆挽弓搭弦,瞬间将箭支都对准了来人。
大雪无声暗落,溯宁握着伞站在雪中,神情平静。
第六十二章 所以……她是…………
凤池台上下诸多王侯公卿都认出了溯宁,如今若是还有世族不识得她,才是不应当。
明月楼论道七日,连身为都天学宫祭酒的应矣之都自认不能与她相比,这等实力,如何能不令人畏惧。
以溯宁所展露的修为,她如今出现在此,又怎么能不令这些人族感到如临大敌。
燕王的目光落在立于凤池台下的溯宁身上,她分明站在下方,却让他莫名觉得被俯视的其实是自己。
在坐上国君之位后,燕王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即便将要飞升的紫薇境修士,在北燕国君面前也需礼敬三分。
不必他开口说什么,老内侍已然上前一步,代为发问道:“不知尊驾来此,是为何事?”
之前他奉王上之命亲自请她前来王宫也被拒绝,如今却不请自来。
方才便是她出手护住了这刺太子的庶民少女?老内侍眼底现出忌惮,其中夹杂着几许难言猜疑。
“让她走。”溯宁并不在意他有如何思虑,语气平静地回道,全然不觉自己这话有何不妥。
凤池台上下却隐有哗然声响起,燕王宫中,国君当面,诸多世族公卿列坐,她却要让他们放才刺杀了燕国太子的凶手离开,未免太过可笑!
她以为自己是谁?!
诸多世族面上都不由现出怒色,就算她有近可比拟仙君的实力,在这燕王宫中,尚且也没有资格放肆。
自方才起,一直未曾说过话的燕王终于开口,雷霆之怒随君王威压落下,令在场世族都觉凛然:“刺太子驾,其罪当诛!”
何况她还敢口出那等狂妄之言,罔逆尊卑,若不能将其枭首于此,北燕封离氏颜面何存?若不能以鲜血震慑世人,来日岂非效法者众。
今日无论是谁来,都保不住这在岁祭上行刺杀之事的罪女!燕王显然决心已定。
随着他话音落下,弓弦振响,白狼卫手中羽箭齐发,箭支穿破风雪,尽数向溯宁而来。
羽箭上烙印繁复符文,又受白狼卫灵力加持,其威力不言而喻,只是一箭,便足以破开上三境修士的防御。
但所有箭支都在溯宁身周半丈外锋芒一滞,悬停在空中,难以向前再进分寸。
下一瞬,破风而来的羽箭在无形力量下湮灭为齑粉,就此消散于风雪中。
溯宁向前踏出,倏然间,数道气息皆已在紫微境的修士便从不同方向向她逼近,身周灵力涌动,没有半分保留。
耀目灵光亮起,源自不同修士的灵力相碰撞,在纷纷扬扬落下的大雪中掀起数丈烟尘。
见此,相距不远处的世族连忙向后避退,惟恐被余波殃及。以他们的修为,卷入这等境界的争斗,便是不死也要重伤。
时间在这一瞬被无限拉长,凤池台下,诸多向溯宁攻来的紫微境修士已经近前。
但她只是撑着伞,脚下踏过石阶,这些近前来的紫微境修士便立时为无形气浪震退,体内灵力翻涌,难以平复。
彼此对视,他们抬头再看向溯宁时,神情中多出了难言惊异。
即便对溯宁的实力已有所闻知,但只有在真正交手后,他们才能真切感受到她的实力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
这样的力量,根本不应该存于八荒!
她有如此实力,从前又如何会在八荒中毫无名姓?诸多北燕修士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在诸多紫微境修士阻截溯宁失败后,燕王也未曾露出慌乱之色,只是见溯宁继续向凤池台上而来,他神色沉沉,眼中怒意几乎要化作实质。
于此宫城之内,皆为封离氏所掌!
燕王张开手,体内灵力运转,光华璀璨的玺印便落在了手中。
这是由历代燕王所掌的王玺,唯有借王玺之力,方能掌控燕王宫甚至都城内诸多禁制阵法。
随着他灵力灌注,布设于禁制宫城之下的禁制被唤醒,源自神族的阵纹自凤池台上蔓延开,其中蕴含着令人心神为之颤动的力量。
燕王宫中,有昔年神族玄女使亲自设下的禁制阵法,是以在这座宫城中,掌握王玺的燕王无疑是最强大的存在,即便仙君在此,也难以与之抗衡。
溯宁从前应是不曾想过,自己布下的禁制,最终会被用作对付自己。
便是旁观的南明行渊,也觉得这样的场面有说不出的滑稽。
好在溯宁从前记忆多有模糊不清之处,于此时境况下也未曾生出多少感慨。
她迎着禁制的力量抬步向前,神识描绘着禁制衍生的诸多变化,逐渐推衍出从前布下的禁制,将之逐一破解。
在场众人只能眼见向她围剿而来的禁制重重破碎,竟是未能令她脚步放缓半分。
见此情景,方才还觉得她太过狂妄的公卿世族都噤声不能言,竟连神族的禁制都不能拦下她么?!
便如东阳君这等人物,此时心中也不免觉出无言沉重。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何非要与北燕为敌,与封离氏为敌?
燕王心中震怒更是旁人所不能及,若不能阻止溯宁,那封离氏王族的威严何在!
衮服被风吹鼓,他袍袖翻卷,不断催动着王玺,地面现出繁复阵纹,天地灵气被牵引着没入其中,转化为无尽力量,要将溯宁绞杀于此。
空中飘落的雪花骤然悬停,风云变幻,原本就有灰白蒙之感的天色在此时彻底暗了下去,天光像是都为禁制的力量所遮蔽。
凤池台上掀起一场灵气风暴,在这场风暴前,溯宁的身影也未免显得微渺。她站在风暴中心,长发扬起,自禁制阵法中迸发的力量如同浪潮,一重高过一重,尽数向她拍击而下。
灵气形成的浪潮遮蔽了溯宁身形,此时身在凤池台上下的人都紧张地往这个方向投来目光,此等力量,她必是不可能相抗了吧?
但结果注定要让他们失望。
在再度飞落的雪花中,溯宁现出身形,逝川伞悬在肩头,她张开手,将所有力量都湮灭在掌心。
禁制破碎之声接连响起,在众人耳边清晰可闻,遍布于燕国宫城之下的禁制因如此力量不堪重负,终于有了彻底崩解之势。
燕王手中王玺也因此现出裂痕,反震的力量自其中传来,让他几乎不能拿稳玺印。
他运转灵力,试图强行稳住玺印,虎口为之迸裂,瞬间鲜血淋漓。
艰难僵持数息后,王玺最终还是脱手而出,禁制破碎的余波漾开,他的身形向后倒飞了出去。
“王上!”凤池台上,众多封离氏宗室失声惊呼,神情难掩忧色。
束发的冠冕歪倒,冕旒晃动,发出珠玉碰撞之声,燕王几缕灰白发丝散落,显出了不可控的颓丧之态。
还是身后侍从及时伸手将他扶住,燕王才不至狼狈地跌坐在地。
五千余年来,北燕经数次兴衰,邺都也曾为大军兵临城下,却从来没有人能突破王宫中的神族禁制。
神族玄女使留下的禁制,竟然在今日为人所破!
自燕王手中脱出的王玺浮在空中,其上裂痕蔓延,最终遍布玺印,由玉石雕琢而成的燕国王玺随着一声脆响破碎为数片。
一道灵光冲天而起,在凤池台上的玄女使神像前,有道巨大虚影现出。
女子眸中燃起灿金之色,俯视着八荒众生,神情漠然。
“是玄女使——”
这是神族玄女使的残影!
即便未曾亲见玄女使真容,在场北燕世族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面上皆流露出希冀之色,期望在五千余年后,神族玄女使仍能佑护北燕王族。
神像前,虚影抬起手,面对此景,溯宁也未曾有避逃之意,她同样抬起手,隔空与这道自己遗留的残影相对。
昔年留存的力量穿过时光,尽数降临在溯宁身上,惊起无边浪潮,在灵气卷起的风浪洗礼下,属于人族少女的身形终于有了变化。
长发垂落,裙袂在风中光华流转,溯宁自伞下抬眸,灼灼灿金隐现,辉光如水波潋滟,眉目间有近乎锋锐的美感。
但此时此境下,尚且没有人来得及为她的容色惊艳,以燕王为首的封离氏族裔与诸多北燕世族仰头看着与虚影相持的溯宁,神情现出怔然之色。
飞雪飘落,以修士五识,令他们足以看清褪去伪装后的溯宁。
她与玄女使的虚影,竟是一般无二。
所以……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