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在场许多外来仙神,老妪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暗中向大长老传音言明情况。
上神设下的幻象,实非她能破解,便是距上神境只一线之差的大长老,怕是也不能做到。
毕竟这里是重华宫内,门中弟子在此陷入危急,他们身为长老却无能为力,事情说出来实在有失颜面。
不过便是重华宫长老着意遮掩,在场活了不短年岁的仙神又如何猜不出大概。
如今也只能请掌尊出手,重华宫大长老暗中示下,再抬起头,神情冷然看向溯宁:“在重华宫对我门下弟子出手,以大欺小,这便是明光君的礼数?!”
重华宫还未就之前的事向她讨个说法,她竟又出手伤了重华宫弟子,真当他重华宫可欺么!
感知中有幻象蠢蠢欲动,无数道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让人难以辨清究竟在说什么,溯宁的目光掠过他,语声越发漂缈:“你在与我论礼数?”
“那你见本君,当有如何礼数——”
她投向远处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在重华宫大长老身上,霎时便有沉重威压如山岳倾崩,皆降于他身。
原本自恃修为的大长老也不由面色微变,当即祭起体内力量相抗,但原本挺直的脊背,还是在于他而言也重逾万钧的压力下逐渐沉了下去。
身上法衣禁制明灭,接连发出破碎声响,在众多仙神瞩目下,重华宫大长老悬空的左膝终于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令整座后山似都为之晃动。
他半跪在地,抬头看向溯宁,脸上青紫交加,煞是好看。这么多年来,做惯了重华宫地位尊崇的神君,他又如何还能容忍低下头来,何况还是向出身半神的溯宁低头。
重华宫神君有意相助,只是在上神威压下,根本不可能近得他身。
周围投来的视线在重华宫大长老感知中仿佛都饱含戏谑,他心中暴怒不已,运转周身神力,将拂尘向溯宁甩出。
拂尘麈(音同主)尾骤然长了数丈,铺天盖地般向溯宁卷来,她眼底赤色闪过,麈尾顿时无火自燃,在空中飘散开来。
也是在此时,重华宫大长老借势而起,血脉力量汇聚,将要显化出法相。
换作平日,溯宁或许不介意与他周旋片刻,见识一二重华宫的术法,但眼下,她却没有这样的闲情。
于是隔空抬手,明光氏的道则便已交织成无形锁链,将他困死其中。
在场仙神难以窥见道则存在,因此只见大长老面上纹印一闪而逝,身后将要成形的法相便骤然破碎。
就这般简单?
未曾见过上神出手的仙君有些回不过神来。
蒙受道则反噬,重华宫大长老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形再难以支撑,双膝坠地,口中鲜血喷溅,混杂着暗金的血液染红了衣襟。
也是在此时,待在溯宁怀中的南明行渊向前一跃,竟是毫不客气地将法相破碎的力量都吞噬。他从空中扑落,心满意足地回到溯宁脚边,雪白长毛如同银缎,也显出几分威风凛凛来。
见此,重华宫门下神族皆怒视向他,不过是只低阶魔物,也敢在重华宫放肆!但就算南明行渊只是低阶魔物,如今有溯宁在,他们又能将他如何。
有恃无恐的魔物依在溯宁身旁,颇有些得意模样。
局面僵持,天婴脸上不由浮起沉重忧色。她并不想见重华宫与溯宁敌对,但眼前的事会如何发展,显然不是她能决定的,只能默然站在一旁,静观事态发展。
一众仙神的注意力都在溯宁与重华宫的争端上,只有鸣微看着南明行渊,心下又生狐疑。便是重华宫大长老破碎的法相力量,也不该是低阶魔物能吞噬。
他到底是什么?
未等他想出头绪,姿态狼狈的大长老怒声向溯宁道:“不过是个流着人族血脉的半神,也配我等称上神!”
“昔日苍离天大劫,若非你怯战而逃,如何能活到如今?!”他一字一句开口,话中像是淬着毒,“凭你这等卑劣品性,也敢称瀛州弟子,当真辱没了瀛州声名——”
随着话音落下,后山之地蓦地一静。
溯宁神情漠然,还未等她说什么,鸣微已经上前,口中质问道:“神君此言何意?!”
神族中流传的谣言,还没来得及传到栖梧州。
到如今,也不必再留什么情面,有重华宫神君厉声反问:“昔日苍离天大劫,苍穹殿麾下尽皆陨落,为何独她幸存?!”
“难道她的修为,还能与鸿苍帝子相比?除了畏战逃脱,如何还有更好的解释!”
鸣微笃定溯宁绝不可能畏战,只是她如今记忆不全,对自己过往三千余载的去向也知之不详,他一时竟不知如何为她辩驳。
见鸣微被问住,周围议论声也骤然大了起来,身在此处的仙神竟有不少都对传言已有所耳闻,眼下重华宫揭破此事,便克制不住地议论起来。
重华宫神君微扬起下颌,神情难掩蔑然:“明光君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便凭畏战之罪,她便没有资格被诸天殿加封上神尊号,更没有资格让他们以上神之礼相待!
“畏战……”溯宁口中缓缓吐出这两个字,侵袭而来的破碎记忆终于逐渐拼凑成连贯画面。
她忽地嗤笑一声,引得无数仙神看来,不免都心生莫名。
“这话,你当拿去问一问,从前的瀛州神尊,如今的重华宫之主。”溯宁抬眸,眼底是冰冷灿金,“青商——”
她在说什么?
听了溯宁的话,无论神族还是仙妖都不由皱起了眉头,她因何会提起青商上神?
重华宫众神更是愀然变色,老妪沉声喝道:“你既是瀛州门下,如何敢对青商上神不敬,实在放肆!”
青商上神于瀛州传道时,她尚且还未得入瀛州门下,如今她连什么叫尊师重道也不知么!
不过要让他们失望了,溯宁心中,待青商的确没有什么敬意,尤其是如今。
很多年前,瀛州之上,溯宁曾向身为瀛州神尊的青商请学剑。
今日她来,便是要以自己的剑,问他的剑。
问他,还出不出得了剑——
溯宁用剑,但鼓噪的幻象中,她却记不起自己的剑究竟在何处。
目光落在重华宫后山所种数枝紫竹上,她抬手一招,便有修长紫竹断下一截,落在她手中。
她握住紫竹,像是握住了一柄剑。
溯宁看向重华宫正殿,云淡风轻地向老妪道:“这才叫放肆。”
随着这句话出口,无尽剑光从她手中斩落。
剑光冲天而起,涤荡云霄,令苍离天中神魔仙妖都为之心神震动。
在重华宫弟子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剑光向重华宫正殿落下,刹那间摧枯拉朽,宫阙外重重禁制尽皆湮灭,宏伟殿宇自上开始崩塌。
第一百零三章 你可还用得出一往无前的……
后山蓦地陷入寂然,在剑光中,无论如何身份的仙神怔忪望去,都失了声音。哪怕这剑光并非向他们而出,只是以目视之,周身似也为其锋芒刺痛。
“这就是上神的剑么……”
眼见剑光落下,重华宫宫阙倾崩,有仙君喃喃开口,良久未能回神。
在这一剑下,他竟是连反抗的念头都难以升起。
生出如此想法的并不止他,身在重华宫后山的诸多仙神都有此感,为绝对的力量心旌神摇,忘了之前在议论什么。
但重华宫门下见到为剑光所破的正殿,却是目眦欲裂,此处足可视作重华宫威严的象征。
自掌尊立下山门以来,重华宫何曾受过如此羞辱——
她怎么敢?!
但溯宁又为什么不敢。
她的身形出现在重华宫正殿的试剑台上,裙裳垂落的薄纱如缥缈烟蔼,她站在倾颓的宫阙前,长风扬起青丝,神情透出彻骨漠然。
云中,终于赶到重华宫的玄度身形一滞,他望向斩落的剑光,神情隐见怔然。
他许多年没有见过溯宁的剑了。
玄度也曾见过青商用剑,而眼前这一剑,与之相比,竟让他一时难以分出高下。
至此,他才深切地体味到了横亘在过去与现在的三千余载岁月。
此时重华宫中已有不少受邀前来的神族势力,不过这些仙神并不都在后山,直到溯宁出剑才察觉变故,先后赶至正殿前,抬目望向溯宁身影,神色各异,不知都作何想。
不及他们有更多反应,重华宫宫阙深处,磅礴力量含怒而起,化作汹涌风暴尽数卷向溯宁。
“阿宁——”
玄度现身在溯宁身后,眼见狂怒力量如浪潮拍击向她,神情凛然,面上再不见寻常惯有的笑意。
出手的,当然就是如今的重华宫之主,让玄度唤声师叔的上神青商。
就算他在闻听消息后立刻动身,来得竟还是迟了两分。
溯宁抬手,紫竹引动灵气,在她手中挽出剑花,与降诸于周身的力量相抗,刹那间风烟四起,力量碰撞溅射的余波蒙蔽了周围仙神感知,令他们难以探知试剑台上具体情形。
当烟尘散去,溯宁站在原地,佩带飘飞,劲风卷乱长发,将青商含怒一击化解于无形。
坍塌的正殿前现出一道身影,青年缓缓走向溯宁,面色含霜。
在场诸多仙神对他都并不陌生,瀛州门下,如今的重华宫掌尊,上神青商。
青商的年纪比之这些仙神,或还要大上数千岁,却仍是青年容貌,玉冠道袍,有超然飘逸之姿。
大约是久居高位之故,他目光投来时带了浓重压迫感。
“青商上神于重华宫内闭关清修多年,没想到再现身九天,会是如此情境……”
有神族见此,慨然叹道:“看来今日之事,是无法善了了。”
重华宫正殿都被溯宁毁去,身为掌尊的青商既然现身,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方才那一剑之威的确不容小觑,但不知比青商上神,又如何?”
青商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手,在场仙神中竟是少有见识过他的剑,因事不关己,眼见他与溯宁或有一战,心下更生期待。
上神之战,非寻常能见,何况今日,或还有可能得见传闻中的寰卢剑。
寰卢,是青商的本命剑。
数息之间,以大长老为首的重华宫神君也已赶到,见青商现身,俱都现出喜色,抬手向他行礼:“我等拜见掌尊!”
在重华宫门下看来,就算溯宁如今是上神,也绝无可能是青商对手。
今日,定要她为自己所为付出代价!
不少重华宫弟子看向溯宁,投来同仇敌忾的目光。
鸣微与凤族一行在侧,神情难掩忧色,相比之下,南明行渊看上去便悠哉许多,他打量着青商,不知在想什么。
在若有若无的议论声中,玄度上前:“阿宁,师叔,其中或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