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道则相触,在无形中不断消弭泯灭,最终在诸天殿中尽归寂灭,溯宁站在原地,毫发无损,手上灿金纹路蔓延,双目中像是有灼灼业火燃起。
她竟然已经将明光氏的道则体悟到如此地步?!
即便刻意压制,在场昊天氏族老面上还是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些许惊色。
九天皆知,昊天凌驾于诸神之上。昊天氏的道则,原本更强于上古十七神祇之一的明光氏。如今在诸天殿中,溯宁能与昊天氏上神道则碰撞而不落下风,便证明她对道则的体悟,更在同为上神境的昊天氏女子之上。
昊天氏女子眼底升起薄怒,显然没想到会有如此局面,便是为全自身威严,她也不会再作保留。
她伸出手,一方玺印现在掌心。
她要以这方玺印,镇压溯宁。
见此,如昌黎氏等神族似乎已经预见溯宁下场,眼底现出痛快之色。
昊天氏帝君闭关合道,赐玺印于族中上神,令其代为行事。玺印得帝君意志,凡神族所属,不可违抗,否则便是与诸天殿为敌。
她若是不肯束手就擒,便注定要触怒诸天殿,这位明光君当如何选?
诸多昊天氏族老中,白发老者眼见如此局面,沉吟不语。要让她再为苍穹殿所用,需要寻个恰当的时机施恩才是。
一众神族都在等溯宁的反应,便是在玺印将要落下之时,她忽地拂袖,琼霄白玉所制的虎符浮起,悬在空中,光芒大作,照亮了诸天殿。
随着虎符出现,玺印来势一滞,光华竟然就此黯淡了下来。
鸿苍身为帝子,他所掌虎符,权威更在昊天氏上神之上。有这枚虎符在,女子便不可能以玺印压制溯宁。
眼见此景,周围神族无论如何身份,此时都不由站起身来,面上流露出不可置信之色。连女子身旁仍在闭目假寐的两尊上神,也睁开眼,看向了浮在空中的虎符。
“这是鸿苍帝子的气息……”曾与鸿苍有所交集的神族喃喃开口,犹自不敢相信。
白发老者袖中的手收紧,怔然数息才开口道:“此物,是苍穹殿虎符——”
“她手上竟然有苍穹殿虎符!”
哗然声在诸天殿中形成浪潮,原本应该随鸿苍一起湮灭的虎符,竟然存留了下来,还在溯宁手中!
昊天氏女子一时不妨,为虎符力量所慑,跌入后方云雾之中。虽然没有受伤,身形却难免显出几分狼狈,大失颜面之下,神情也就难以自持,阴沉得厉害。
她怎么也没想到,溯宁手中会有昔日苍穹殿的虎符。
震惊过后,忽有神族意识到,有这枚虎符,岂不是能证明溯宁有罪与否。意识到这一点的神族不止二三,无数道视线都投了来。
在众多神族的注视下,虎符中所载化作文字投映空中,环绕在溯宁身周,像是倾天而落。
看清究竟,殿中倏而一静。
诸天殿中,有神族想借机为溯宁冠上怯战罪名,最好诛其性命,也有神族想褫夺她尊号,绝她加封上神的可能,其余还有许多神族作壁上观,权衡利弊,思虑要不要向她援手。
他们都没想到,溯宁手中当真有明证自己的证据。
苍穹殿虎符为证,大劫中,她历数百场战事,所立功劳少有仙神可及。
如今无论是论实力,还是大义,他们竟都难以再在溯宁身上挑出错。
昊天氏女子脸色沉凝,因虎符之故,她方才的质问与针对却是都成了笑话。
确如他所言,明光溯宁,的确不好对付。
在神族骤起的议论声中,溯宁看向高坐于诸天殿上的昊天氏上神,冷声开口:“昔年诸天殿征发虞渊人族于苍离天应劫,到如今,以虎符为证,神族对他们的许诺也该履行了。”
没想到溯宁率先提起的竟是此事,众多神族再看向浮在殿中的记载,才注意到虞渊人族相关。
议论声交错响起,昊天氏帝君在大劫时的确降下了如此令旨,九天尽知,诸天殿如今便不可能不认。
虽轻贱人族,但战功如实,若要否认,又何异于质疑鸿苍这位战死的帝子。即便鸿苍战死,在昊天氏族中仍有拥趸。
在纷杂议论声后,身在此处的三名昊天氏上神取玉简降旨,加盖各自印玺。持这卷玉简,背负先祖罪孽的人族,终于可以自虞渊重返八荒。
但……
派谁去虞渊降旨?
如在瑶谷内为药奴的人族倒是好解决,敕令一下便是,但虞渊与六界隔绝,要入其中便颇为麻烦,还需护人族重返八荒,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
要知就算虞渊苦寒,被流放于此的人族繁衍至今,也有数十万之多。将这些人族都带回八荒,如何麻烦不必多言,在场神族自是不愿意接下这样的差使。
溯宁抬起了手,于是那卷玉简为昊天氏女子抛下,落在她手中。持这卷玉简,她便可入虞渊。
她答应过虞渊来的人族,要带他们的族人重返八荒故土,如今,终于可以能实现诺言。
第一百零六章 你方才是想殉情?
九天,西极之巅。
这里是日落之处,也是前往虞渊的入口。
南明行渊跟在溯宁身边,在吞噬青商溢散的力量后,他如今的身形与穷奇相差无几。不过以狗里狗气的动作来看,他应该还没恢复神智,否则也不会为灵物所引诱,安心做了溯宁坐骑。
此行前往虞渊,溯宁也只带了南明行渊。
以他如今情形,不论是在九天还是血海,都谈不上安全,那便不如还是跟在她身边。何况,他既是魔族……
不过溯宁心中思量并未告知鸣微甚至玄度,只是拒绝了他们随她入虞渊。
西极之巅上,随着溯宁抛出手中玉简,山巅风云汇聚,铁链拖曳的声音响起,地动山摇中,有大妖自云雾中腾起,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注一)。
烛龙——
传闻中已经陨落的上古大妖烛龙,原来在此。
溯宁神色中难得显出了怔然,很多年前,她曾在瀛州闻烛龙讲道,却没想到如今会在此处再遇烛龙。
“神族。”烛龙身周为道则形成的锁链所缚,伤痕新旧交叠,分明是因不断想挣脱锁链桎梏而造成。
但昊天氏的道则,又怎么可能为他轻易挣脱。
烛龙看向溯宁,声音低沉,眼中难掩憎恶。
他为神族所缚,在此镇守虞渊入口,至今已有五千余载,对身怀神族血脉的溯宁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他大约已经不记得,昔年瀛州闻道崖下,境界尚且低微的溯宁也曾闻他传道。
玉简在烛龙面前展开,他抬目扫过,古怪地笑了起来,云中像是有惊雷骤响:“神族竟然肯赦免这些人族的罪过了?”
话中透出莫名讽刺意味。
再看了溯宁一眼,烛龙没有再说什么,阖上双目。
便在这一刻,西极之巅就此暗了下来。
烛龙无足,睁眼为昼,闭目为夜。
晦暗夜色中,有幽深旋涡在天边成形,风声呼啸,凛冽更胜刀锋。
虞渊的入口只会在无光时出现,这也是神族帝君为何要令烛龙看守在此的原因。
溯宁按下心头浮起的思绪,收回玉简,带着南明行渊没入了旋涡。
狂暴灵气形成乱流,袍袖鼓振,在跨越旋涡的刹那,溯宁眼前所见变幻,漫无边际的黄沙起伏,延伸向远方,天边残阳如血,染红重云。
风卷起黄沙,目之所及不见有生灵出没,流转于虞渊内的灵气充斥着狂乱之意,溯宁抬起头,日光将要沉没下地平线。
天,快要黑了。
她抱着南明行渊,话音渺渺茫茫,像是飘忽不定的云烟:“虞渊是日落之地,处六界之外。”
风扬起长发,耳上石中火所化的玉玦已有裂痕蔓延,涌动的赤色似也黯淡许多。
前日她所动用的力量过甚,深渊循迹而来,连石中火也难以再为她隔绝窥探。
“听说,虞渊也是最接近深渊的天地边缘。”溯宁轻轻笑了起来,语气透出股清醒的疯狂。
身旁魔物不知有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动了动耳朵,浑身长毛雪白,看起来很是无害。或许是见溯宁与自己说话,还欢快地拿尾巴蹭了蹭她。
身形自高空坠下,回旋的狂风中,石中火应声破碎,化为数点灵光散落。
逝川伞面张开,空中,溯宁执伞,身周力量不受控制地震荡开,狂暴灵气形成气旋,不断发出爆鸣声,在将要沉没的日光下形成汹涌风暴。
这便是她不让鸣微等仙神随行的原因。
突逢变故的南明行渊从空中摔落,当头栽在了黄沙,再抬起头时,眼底神光明灭,已然与之前有所不同。
重伤后的记忆在眼前飞快掠过,他在黄沙中扒了扒爪子,毛茸茸的脸上也能看出神情颇多变化。
不是,她真当自己养狗呢?!
没等他为自己随风逝去的节操多哀悼片刻,狂暴灵气卷起的风浪中,最后一缕日光自虞渊沉没,无边夜色随之而来。
暗色中,幢幢黑影涌动,煞气所化的魍魉像是为溯宁所吸引,争先恐后地向她扑来。
深渊中,似乎也有这样杀之不尽的魍魉。
溯宁身周溢散的力量瞬息将魍魉绞灭,却有源源不断的魍魉前来,煞气化作实质,淹没了她的身形。
不可知之处,深渊悄然而至,冷眼窥伺。
南明行渊似有所觉,神色不由肃然许多。
他张口,因煞气成形的魍魉为他吞噬。黑雾笼罩在身周,玄色翅翼自雾中张开,爪牙狰狞的魔族振翅而起,撞入煞气。
溯宁手中执伞,不疾不徐地向前,所过之处,试图吞噬她的魍魉尽皆为她力量抹去。她的神情只见一片漠然,身后拖曳的影子似乎越来越长。
眼见所见皆是虚无,溯宁意识浮沉,在清醒与疯狂的边缘挣扎,溢散的力量在身周形成领域。
混沌中,她对时间也失了感知,不知过了多久,狰狞魔物闯入感知,溯宁终于停下脚步,转头看了过去。
磅礴力量迎面袭来,即便以魔族躯壳之强,也为之切割出数道血痕。
溯宁凝视着眼前魔族,像是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没有再对他动手。不过她身周暴动的神力却不会就此消散,南明行渊顶着沉重威压向她走来,魔族庞大的身躯将她笼入,宛如一道障壁。
“南明行渊?”溯宁开口,唤出了他的名字,眼前光影明灭,她轻声叹道,“你如今这副模样,实在不怎么好看。”
南明行渊化作人形,只身后翅翼还未收起,墨色流动,泛着凛然寒光,他口中回道:“不巧,在魔族看来,这样再好看不过。”
他对上溯宁目光,脸上虽仍旧噙着笑,眼中神色却显出肃然:“你已经入过深渊,对吗?”
所以如今,深渊才会对她穷追不舍。
归墟一行,南明行渊也并非全无所获,至少如今,他能隐约捕捉到深渊的痕迹。
“我不记得了。”溯宁风轻云淡地开口,灿金瞳眸中映出繁复徽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