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及时逃了,或许能摆脱蜥兽追杀,保住性命。
不过就算南明行渊如今修为还未恢复至全盛之时,也还不至被头连仙君境都没有的蜥兽吓得夺路而逃。
为表礼让,他向溯宁请示道:“你来,还是我来?”
“你的话太多了。”溯宁回道,有问话的功夫,已经足够解决这头蜥兽了。
话音落下,她指尖有灵光亮起,刹那间耀目更胜过洒落的日光。
另一边,被蜥兽拖入泥沼边缘的燧人翎忍住腿上痛楚,再取出两支箭,但还没来得及出手,蜥兽泛着腥臭的巨口已经到了眼前。
在它要将燧人翎吞下时,自溯宁指尖亮起的灵光化作光剑,交错穿透它身上坚硬鳞甲。腥臭鲜血溅落在泥沼中,蜥兽似海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身躯便倒了下去。
同样反应不及的,还有燧人翎和其他燧人部人族修士。
只有坐在溯宁身后的南明行渊很是捧场地鼓起了掌,引得她额上青筋跳了跳,屈手击在他肋下。
燧人部修士的目光顺势看了过来,尤有几分不能回神。
这头蜥兽修为强横,又很是狡诈,否则也不会将他们逼到如此地步,却在吐息间为溯宁轻描淡写地斩杀,当然令他们觉得意外。
不过回过神来后,这些燧人部修士面上都流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方才以为自己当真要做了蜥兽口中血食了。
蜥兽实力强横,无论鳞甲还是骨血都对他们颇为有用,是以燧人部人族见它倒在泥沼中,齐齐出手,将凶兽拖拽出泥沼,要献给溯宁。
依照虞渊的规矩,这是她的猎物。
燧人部众人将蜥兽放在溯宁面前,郑重向她一礼,俯身谢过:“燧人部,多谢道友出手相救!”
但这头蜥兽,于溯宁而言自是无甚用处。
见她当真对蜥兽无意,为首女子才示意众人将之绑起,准备带回部落。能猎杀蜥兽,他们此行已算收获颇丰,便不打算再作狩猎,而是即刻回返燧人部。
有救命之恩在,这些人族对溯宁前往燧人部自是热络相迎。
燧人翎为人族女子治好了伤口,目光掠过正在低声说些什么的溯宁和南明行渊,神情显出些微苦恼。原本以为他们是私奔,现在看来,仿佛又不是。
难道是大能和她的小白脸?
南明行渊打了个喷嚏。
第一百零八章 等上月余,你再考虑找死……
褚岩城是燧人部近百年间才在拓荒中开辟出的城池。
昔年以轩辕氏为首的十二部人族被流放虞渊,于北地筑城,这座城池也就是如今虞渊人族口中所称主城。
数千载来,无望离开虞渊的人族不得不与这处荒芜苦寒之地共存,以主城为中心,人族不惜性命,不断向外,开拓出能供安居的土地。
作为新近拓荒出的城池,褚岩城位于燧人部最外围,城墙以土石堆砌,并不算高大。土石上刻满冗长符文,连结成严密禁制,以在入夜时抵御游荡的魍魉。
城中人族不过万,多是已经点燃命火的修士,也只有修士,才有实力应对周边出没的凶兽。
神族曾传道八荒,但虞渊人族早已为神族所弃,自是不可能得传神族术法。他们所用术法,多是这数千载中自行领悟而得,因此与神族术法间颇有殊异之处。
与八荒诸侯王族不同,为了让更多人能活下去,虞渊人族并未将修行术法据为私有。在这样的困厄之地,若无修为,实在很难生存下来。或许正是因此,虞渊人族中点燃命火的修士比八荒多上许多。
燧人部修士为溯宁所救,言谈间也就并未对此多作隐瞒,何况这些人尽皆知的事原也不值得隐瞒。
褚岩城前,经风霜洗礼的城墙上挂着泛旧的燧人部旌旗,在风中翻卷不停。下方,苍翠藤蔓沿着城墙攀援而上,在黄沙中开出淡黄小花。
溯宁抬头望着这一幕,不觉有些失神。
虞渊苦寒荒芜,凶兽魍魉横行,灵气暴虐,绝非宜居之地,也正因如此,神族帝君才会将轩辕氏等十二部流放于此,以惩其罪。
虞渊若是一片衰颓荒废之景,也并不如何值得意外,但在溯宁眼前,贫瘠黄沙上却开出了无名的花。
就算在如此艰难的境况下,人族身上仍有不屈生机。
虞渊的白昼不过两个时辰,到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沉。狩猎队的修士抬着蜥兽进城,顿时引发了不小轰动。
这头蜥兽出没在褚岩城外,实力强横,死伤在它手上的人族众多,没想到如今竟为狩猎队所猎获,实在振奋人心。
城门处爆发出欢呼声,聚集而来的人族面上都有风霜之色,前来褚岩城这样的拓荒地的,当然不会有什么养尊处优之辈。
待人族女子告知,是溯宁出手杀了蜥兽,这些人族便都抬手行礼,向她以示敬意。
燧人翎跟在狩猎队修士后,心情也还算不错。此行有惊无险,她不仅猎到了三首狻猊,连姐姐说了,这头蜥兽也会计她功劳。
这样算来,应该能换不少丹华髓,至少够阿兄用上月余。
就在她心中暗自盘算的时候,远远有少女见她,面上露出欣喜之色:“阿翎,你总算回来了!”
“你怎么敢在城外过夜?!”少女上前,打量着燧人翎,确定她平安,这才松了口气。“你阿兄发现你昨夜没能赶回来,急得要出城寻你,但他体内煞气发作,根本不能动用灵力,我只能封了他的灵力,先将他困在家中……”
否则以他如今情况,只怕还没找到燧人翎,先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了。
闻言,燧人翎脸色微变,也顾不得与她再多说什么,翻身跳下骑兽,往城中而去。
略显破败的石屋中,燧人衍盘坐在地,双目紧闭,神情痛苦。赤红脉络在他周身蔓延,如同交错血蛇,看起来颇为可怖。
随着他强自运转灵力,血色涌动,这些赤红脉络似在游走,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虞渊灵气暴虐,混杂有凶煞之气,人族吸收灵气修行,也不免会将煞气随之纳入体内。随着修行日久,体内积聚的煞气也越发浓重,当灵力难以压制时,煞气便会破体而出。
就算是仙君,也有此虞。
为这个缘故,虞渊之中便连修士的寿命也并不长久。
“阿兄!”燧人翎推门而入,急急唤道。
见了她,燧人衍强行冲破灵力封印的动作一滞,口中喷溅出暗色鲜血。血煞之气在体内冲撞,让他原本想说的话都化作痛苦嘶吼,他捂住头,神情因痛苦而扭曲。
燧人翎连忙上前,从袖中取出玉瓶。玉瓶中所盛,正是能压制虞渊修士体内煞气的丹华髓。
她将玉瓶倾倒,随着光华熠熠的灵髓入口,在体内化作一道沁凉之意,燧人衍身上鼓胀的赤色终于从体表隐没,只留下浅淡红痕。
他的意识终于回复清明,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女,燧人衍语气艰涩:“阿翎,是我拖累了你。”
两张脸放在一起,他眉目间与燧人翎何止七分相似。
听了这话,燧人翎眼底微微泛红,哑声回道:“不,不是拖累。如果不是为了我,阿兄也不会如此。”
燧人翎出生后不久,父母便相继身陨,在虞渊中,生死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失了父母的燧人翎便只剩下兄长这个至亲。
彼时燧人衍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却还是选择担负起父母的责任,艰难养大了燧人翎。
也是为了替她取兽血精魄洗炼经络,燧人衍重伤,以致境界倒退,难以压制体内凶煞之气。
燧人衍从来没有将妹妹当做过拖累,如今,燧人翎又怎么会将他当做拖累。
“阿兄,我知道进退,只是那头三首狻猊实在狡猾,我才会误了回城的时间。你别担心,我现在已经很厉害了,就算遇上魍魉,也能保护自己。”燧人翎向兄长挤出一个笑,她实在很少笑,所以此刻笑意看起来不免有些僵硬,“以后我能猎更多凶兽,总有一日能换来治好阿兄的灵物!”
从前,是阿兄保护她,如今,该换她来保护阿兄了。
燧人衍心中酸涩难言,他摸了摸少女发尾,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
随着夜色笼罩虞渊,褚岩城中燃起灯火,坊市内可见诸多修士来往不绝。虞渊的白昼太短,因此在入夜后,反而才是虞渊坊市交易的时候。
燧人衍穿过低矮巷道,沿途有相熟的修士经过,熟络地向他招呼,他也都如常回应,神情不见异色。
他原本以为,自己伤势好转后便能恢复境界,如今看来,却不该怀有侥幸之心。
如果不是为了他,阿翎也不会前来褚岩城,不必冒着身陨的危险狩猎凶兽,只为换取丹华髓为他压制煞气。
他不能再拖累阿翎了。
与其两个人苟延残喘,不如尽早做出抉择。
以阿翎的资质,没有他的拖累,或许有希望能突破上三境。只有突破上三境,她才不会像他这样,在数十年间就面临煞气爆体的威胁。
站在城墙上,燧人衍看着暗色中涌动的魍魉,心中异常平静。
他该有所取舍了。
“不——”燧人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她嘶声开口,手中灵光亮起,想将燧人衍拦下。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燧人衍的身影消失在城墙上,与灵光交错掠过。
没有了城墙禁制护持,夜间游荡的魍魉轻易便能将人族修士分食殆尽。
“阿兄!”燧人翎高声呼道,话中尖利得破了音,就连面对蜥兽时,她也没有这样慌乱过。
褚岩城下,拿到了前往虞渊十二部主城的舆图,准备和溯宁离开的南明行渊着实没想到,会有人族上赶着给他的宵夜当宵夜。
或许是因为燧人衍生得有些眼熟,便将人拎了出来,没有同无尽魍魉一起吞噬。
“你是来找死的?”南明行渊徐声问道,以眼前人族的修为,显然不足以在入夜后的虞渊来去自如。除了找死,他暂时想不出他这么做的其他理由。
燧人衍尚还有些反应不及,闻言却下意识道:“不……”
他只是不愿再拖累阿翎。
“若是阁下身处如此境地,当作何抉择?”燧人衍将情形托出,反问南明行渊,语气苦涩。
要在虞渊活下来,实在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
“我没有妹妹。”对于他这句话,南明行渊却只是回道。
他是生于无妄海边,由煞气化形的低阶魔物,连父母都没有,当然也谈不上其他亲眷。
“不过,我觉得,你的决定做得太早了。”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嘴边噙着浅淡笑意。
虞渊人族为神族所罪,囚困于此数千载,但这世上,终归还是有人记得他们。
她已经为虞渊人族,求来释罪的诏令。
燧人衍不甚明白地看向南明行渊,不解他话中何意。
南明行渊却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就算他现在说了,这些人族也未必会信。比起不知来历的神魔口中所言,自是虞渊主城传来的消息更令他们信服。
“等上月余,你再考虑找死的事吧。”南明行渊风轻云淡道,看了眼从城中不顾一切冲了出来的燧人翎,收回目光,向前踏出一步。
就当是回报她对他们的善意。
死何其简单,活着才是最不易的事。
但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看着燧人衍尚且平安,燧人翎几乎有嚎啕大哭的冲动,他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也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不等她近前道谢,南明行渊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