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说着危险,公子脸上可没有半分惧色,相反,其神情目光略显期待,像是巴不得赶上妖物作祟,方能大展身手一般。
“公子爷说笑了,咱们这儿虽然清净,但也是蛮荒大地,怎会没有妖物。”
老人得偿所愿,一面谢着赏,一面小心翼翼将银两收入怀中,还回头呵斥两声弟子不要耳红眼热,这才回过身说道:“不过不用担心,城内长有仙师护佑此地,河内妖物深知仙法厉害,断不敢兴风作浪,危害人间。”
青年公子不信,说道:“既然如此,那名妇人、西母因何丧身。”
老人叹息一声,回答道:“少爷有所不知,仙家慈悲,灵性之物一视同仁;既不准妖物随意害人,也不会不准妖物修炼;试想那头妖物修炼到一定时候,破阶精进乃大道使然,如何能控制得了?非要说的话,只能说那是命中注定,是那对母子避不开的造化。”
青年公子似有所触动,连连点头叹道:“没错,天道天道,万物刍狗,看似不仁,实则大仁。草木山石,鸟兽虫鱼皆有其道,非人力所能违也。”
略一感慨,青年公子忽然醒悟过来,暗讽自己竟因民间故事而失态,失笑说道:“一个普通船夫,倒有些见识。”
这句话应该是自语,便有所指也非针对老人;有心者细看的话,会发现青年公子的目光不时瞥向船尾那名绿衣少女,神情似有疑惑惊叹,然震慑于其身旁两名冷漠随从,一直不便搭言。
船上余者议论纷纷,或言西母或言妖兽,又或感慨仙家神秘,唯独少女静静安坐,身边一个瞎子表情呆板,一个身形格外高大的壮汉,全身面容均为黑袍笼罩,当是护卫之类。
蛮荒世界,身具异相者常见,护卫虽然高大到离谱,众人顶多惊叹几声,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念头;倒是那名清丽少女,不知怎的一看就让人生出亲近之感,恨不得与之交谈把臂,换盏言欢一番才好。
这也是蛮荒风俗,男女之防不像外面那样严谨,彰显粗狂豪放之美。
听到青年公子夸奖,虽明知其并非与自己说话,老人还是高兴起来,说道:“不怕公子爷怪罪,以老朽的观感,公子爷恐怕是……”
年轻公子目光微凝,说道:“恐怕是什么?”
一股令老者心惊胆跳的气息轰然释放,船上诸人齐齐变色,两名操浆壮汉神情大变,双手一紧,恰逢一股急浪涌来,船身顿时打起摆子。
“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老人一面呵斥,顺手从一名弟子手上抢过木桨,随手拨弄几下,小舟便如训熟了的狗,顷刻间又变得平稳如初,不疾不徐驶向对岸。
“好!”
这一下,连公子都不禁叫起好来,他的目力远超常人,自然明白适才那股浪有多大力量,本已做好出手打算,没成想老人竟能凭自己的力量将船身转正;那两下动作看似寻常,实则力量时机精确到极致,非数十年苦工断不能成。
“小孩子没见识,叫公子爷笑话了。”
老人又再喝骂几声,这才将船桨交还给面红耳赤的弟子,回过身嬉笑说道:“这行干了一辈子,不是老朽自夸,单论操浆行舟,便是仙家来了,也不能不赞一声好。”
这话略有点过,然而配合着那副谦卑略显猥琐的笑容,却又显得恰到好处;年轻公子大笑,说道:“的确当得起仙家一赞,赏!”
那名书童面色不忿,但不敢违抗公子的吩咐,闷闷不乐递过几块碎银,心里多半想着公子爷被人骗了,这老头尖嘴猴腮一脸奸诈相,摆明了哄人开心骗钱。
无形中便以仙家自居,年轻公子说道:“刚才你曾言道,本公子是什么?”
老人再次道谢,接过银两仔细收好后抬起头,神神秘秘说道:“老朽不会看错,公子爷是仙家,且是外来仙家。”
涛声阵阵,老人的声音不大,恰好可以让船上的人都听到;余者大惊,两名商贾打扮的中年人神情尤其激动,似有所盼。
年轻公子似笑非笑,说道:“因何得知?”
老人适当展示着心中得意,说道:“公子爷面具法相,宝光外露,遇险时巍然不动,若不是仙家,怎有这份矜持。”
年轻公子赞叹不已,想是为老人的细心感觉惊佩,又问道:“若是仙家,为何要乘舟渡河?”
“公子欺老朽无知么?”
老人面色微显不愉,略略显示愤怒但又不让人生厌,说道:“老朽久居此地,虽是凡人,但也曾沐仙霖;苜蓿城已属裂沙族地界,城内仙家众多,个个飞天遁地,神通广大……”
话虽然好听,多了总觉不耐,年轻公子淡淡挥手,说道:“讲重点。”
“是是是,老朽一时多口,公子爷莫要怪罪。”
老人又唠叨两句,才说道:“裂沙族仙家修行奇异,天生亲土而厌于水,新月河养育一方,仙家慈悲,虽不忍将其如何,但也立下禁令,如非裂沙仙人,都不准飞渡新月上空;需乘船过河,方能进得了苜蓿城。”
年轻公子大讶,问道:“厌水不准他人飞渡,这是何道理?”
老人脸上闪过一丝狡诈,说道:“呵呵,这个说来话就长了,公子爷若有暇;小老儿下次再为公子讲述,如何?”
“嗯?原来如此,哈哈!”
年轻公子微楞后失笑,一番谈话,小船不知不觉间已抵达对岸,船家临别留个话头,倒是为了生意着想,机敏狡诈到可以。
堂堂修士,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纠结,只要进了城,什么缘故不能知晓。年轻公子渡河只为显示尊敬,更加不会计较老人这点伎俩,遂大笑说道:“好好好,下次如要过河,本公子还坐你的船。”
言罢,年轻公子站起身,不理会老者作揖打拱连连道谢,跟随前方数人踏步上岸。前方,两名商贾于不远处恭候,似有什么话想与他攀谈,神情犹豫怯步难行,有些胆怯。
“多谢公子爷,老朽一定尽心……仙子有何吩咐?”
老者正忙不迭向着年轻公子爷的背影致意,忽见绿衣少女上岸后回头看着自己,连忙开口请询。说话间,他的目光不时瞥向那名过丈黑袍人,心里想难道是传闻中的巨魔一族,怎会这般高壮。
“老人家辛苦,我想问一下,刚才所讲的故事里,结局如何?”
少女声音异常清脆,如一串铃铛叮咚作响,就像她的身形气质一样,说不出的亲切可人。
似乎担心老者听不明白,她又道:“那名妇人……西母死了后,其子如何了?”
“咳咳,这个啊……”
老者神情尴尬,心想世上怎么有这么较真的人,一名六十老妇水下负子三百米都相信;再说了,就算她做得到,新月河如果才那么点深的话,谁还乐意做船?
到底是混久了的老油条,干咳两声,目光微转间便想出办法,老人神情微怅说道:“有道是天理循环,善恶皆有报;老妇所行感天动地,那名破阶妖兽恰与此时醒转,见到后施以援手,将那名幼子送上了岸。又逢城内仙家察觉河中异变,查看后怜其心意,非但不究其罪,将少年收入门下,同时赐名妖兽护河之兽,永镇此间呢。”
看出少女心性良善,老人眼都不眨就编出一个美好结局,心里想看你赏不赏,赏不赏,赏……
“这样啊!”
如老人所希望的那样,少女娇俏的面容略显安慰,清脆的声音笑了笑,说道:“我们已经上岸,你们为何还不动手?”
不等老人反应过来,她回过头对黑袍人说道:“听见了吧,少杀点人。”
“好!”黑袍人答应着,异变骤起。
第572章 识破
黑袍撕裂化灰,一具不似人的人体暴露在空气中。
巨头如鼎,大肚吞天,恢复体型的大脑袋身高七丈,无唇的大嘴利齿开合,用力一吸!
白浪掀飞,断河截流,湍急的新月河仿佛被一瓢舀干,千米宽波涛消失不见,顷刻间见底。
几乎在同时,星光骤放,丝丝之声大作;老者神情大变,两名弟子神情大变,商贾、农夫、公子爷及岸边三三两两的人群,神情通通为之大变。
精心布置的陷阱被识破,伏击者遇到偷袭,首先受挫的不是身体道法,而是心理。
他们想不通,想不通何处露出破绽,更不懂为什么对方遇破不破,不在河道中央发动。
难道它不像原先预料的那样亲水而厌土?如果是那样,之前定下的策略岂非全盘落空,是否该做出调整?
许配投敌?为什么?难道他被夺舍控魂,但那怎么可能!老者相信自己不会看错,族血感应更不会错,秘术更不会错!
错的究竟是什么?
神使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甘心落入魔掌?可她之前的举动,明明是为了拖延浮魔行程,所有这一切,到底该如何解释?
有解释,浮魔发动攻势的时候,叮当并非完全没有能力参与,身体被浮魔只耳卷到空中,双手轻轻一拍。
神辉乍现,乳白色的光辉顺着浮魔头颅往下蔓延,侵入渗透其全身。一声愉悦的咆哮惊荡天地,大脑袋气势陡涨,身体再度膨胀。
“神族!祝尤之术!”老人嘶声悲啸,声音带着强烈震撼,更有难以言喻的愤怒。
与咔吧燕尾不同,蛮荒各族接近圣山,各族大佬均对神族有所听闻;那种充满圣洁意味、丝毫不带人间气息的光华,那种神族特有的悲悯气质,绝对、非神族莫属。
如果说,之前他还对此女的神使身份有所疑虑、有所担忧的话,到了这个时候,亲眼看到其施展神术之后,所有怀疑都为之消散。但也正因为如此,老者才越发觉得惊恐。
全错了,彻底错了!
神使应该是神族,神使当然是神族,但她既然用出这种可令任何活物提升实力的神术,其与浮魔的关系就绝非如先前所想的那样掳掠与囚禁,而是无间与合作!
这是为什么!
浮魔是什么?一头连蛮夷都算不上的妖兽!一个低贱的、肮脏的、血腥的妖兽,神族是什么?神族是……是神,是高洁的、庄严的、淡雅的、神圣的神,是连圣山都要保持礼遇的神!
神族人不常见,但有不少人见过神术,比如这名有幸在瞻仰过圣山威仪的老者,只要见过神术,没有会怀疑神族的高贵。一句话形容的话,在蛮荒修士心里,神族或有实力高低,其尊贵却不容亵渎,不容许一丁点质疑。
浮魔强大,但没有人看得起;神使弱小,却受天道所眷,作用非同凡响。
当神族与浮魔联手合作,当美女投入野兽的耳朵……
巨大的荒谬与不安充斥在老者心里,身为场中修为最高的一员,他竟比其他人显得更震撼、更惊讶,也更失神。
真相往往叫人恐惧,知道得多并不都是好事,此时可见一斑。
“啊!”
第一声惨嚎响起,老者骤然清醒。
“沙!”老者狂吼。
不是杀,是沙!
战斗中,哪容得半点迟疑,更何况此时众人面对的,是浮魔!
得祝尤之术加强的浮魔!
……
妖兽神通,往往不像人类那样繁华多变,讲得俗点,它们没机会学、也不屑去学太多招式,颠来倒去还是那三板斧。
大脑袋亦是如此,出招便是睁眼抬脚,双手下按,与许配所遇、老者所见如出一辙。区别仅仅在于,这次他抬的是两只脚,十根脚趾,且距离比上次近很多。
很简单的道理,距离近了,需要的时间就更少。
首先千万道星芒闪烁,大脑袋没有像上次那样专门对某人开眼,而是朝天看。
星芒似光而非光,投入天空仿佛遇到镜子一样反射,琉璃绚烂覆射千米,范围不算大,仅将渡口诸人囊括其内。丝丝缕缕可见条纹的光辉下,每个人的眼中、神念识海内,都看到无数个影子,无数个自己的影子。
星空斗转,大地仿如不在,身体摇摇晃晃,头晕目眩,意乱而神迷。
各人感受或有不同,相同的是无法捕捉到浮魔的身影,魔灵战舰上的那一幕再现,人人不知身在何处,如何谈得上攻击?
十条电蟒穿梭,带着浮魔独有的绿色与腥气,瞬间扎穿十一人的额头。有两名修士贴背而站,生生被刺成连体葫芦。
烟气缭绕,脚趾所化的电蟒一出即收,弹吐跳跃间扑向下个目标,展开第二轮攻势;众人震惊尚未清醒的那个短暂瞬间,十一名元婴阵亡,神魂皆灭。
就是这个时候,老者撕裂般的狂吼声发出,强行震开星光阻涉,传入每个人的耳鼓。
“沙!”
至少七名修士做出反应,各自翻手拿出一枚竹筒,倒出一筒细沙。
遍地风沙起,漫天沙尘,彩色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