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涉及高品质灵丹,吴升这一套就出现问题了。
比如他一直在孜孜以求炼制羡门子高的龙虎金丹、文挚的生元丹、桑田无的避水丹这样的上品灵丹,哪怕有现成的灵丹在手,至今依然无法炼成,总觉得差了些什么,如今想来,恐怕就是东篱子说的道。
再比如他迄今为止唯一掌握的上品灵丹——六味地黄丸,虽说能够炼制,但效果始终比稷下学宫的正品长寿丹逊上三分,通过沈月娘反馈的消息,以及服用者沈止的直接感受,一个疗程(三枚)六味地黄丸,对人的延寿效果大概三年多不到四年,而稷下学宫的正品则是妥妥的五年。
这就是差距。
因此吴升诚意求教:“前辈之前曾经提及炼道入丹一事,可我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定,究竟什么样的道能炼入灵丹之中?又该怎么炼?”
东篱子捋须回答:“道有不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机缘,此为本一,旁人是学不来、领悟不通的,这怎么好说?但道不仅为一,却又化身亿万,有一点可以提示于你,你炼丹是为了什么?循着这个问题去想,或能解其真义。”
好吧,吴升暂时就顺着这条思路去琢磨。
炼制天相丹的目的,自然是为了隐瞒身份,易容化妆,不为别人察知,这里面又是什么道呢?
吴升当然有自己对道的理解,而且正如东篱子所言,他的道是分化万亿的,目前当然没有领悟那么多,仅仅百余条定理而已。
如果将对这些道的理解炼入灵丹,首先面临的问题便是如何将这些云纹打入灵丹之中?
云纹能打入气海,用于构建气海岛屿,那是因为气海岛屿最初是按照青妙玄功来塑造的,依托太极球进行观想,以太极球中的阴阳鱼转化灵沙,然后构建气海,从头到尾都建立在云纹的基础上,不停打入云纹就如同不停加固或者拓展其框架结构,一切都顺理成章。
炼丹则不同,灵材、丹炉、真火,不论哪一项都是外物,云纹则属于内在神识范畴,这该怎么打进去?
询问东篱子的经验,东篱子道:“老夫以五行划分灵材,配比、投料、控火,皆合五行之道,本身就蕴含大道于其中,用不着再多此一举。你说的打入是何意?老夫怎么没听明白?”
于是吴升懂了,老头在低调炫耀,炫耀他的五行炼丹之法高出别人一筹,炼丹时自然而然就融入了他的五行之道。
但五行之道于吴升而言是不可取的,别说五行之道,别的任何道都与他无缘,因为他已经走上了太极球这条不归路,整个气海都是由上百条定理构成的,怎么可能另起炉灶?
吴升沉住气,既然要从定理开始,那就把至今未解的九个云纹都领悟了再说。这九个云纹包括巫医蛇老那颗本命毒珠中的云纹,其他则来自狼山重游时吃下去的各种法阵。
于是吴升陷入了痴想状态中,东篱子知道他在考虑炼道入丹的问题,便也不打扰他,老头自己又回到了以往的日子中,自由自在,自行逍遥。
连续多日,吴升要么以各种不雅姿势在丹房中躺平,要么在院子里背着手转圈子,有时候又会在秋风中一坐就是一宿。
见吴升钻了牛角尖,如疯如魔,老头也会想办法打断他。比如带着他去密林里打松果,拉上他到河边钓鱼。
在密林中打松果的时候,吴升打着打着忍不住一阵手舞足蹈,因为他领悟了动量定理;在河边钓鱼时,居然普通一声跳进河水中,这是领悟了光的折射定理。
相比当年木道人传授的云纹,这些云纹都来自法阵,构成要复杂得多,所含的天地之道也要精微得多,领悟起来难度很大。两个多月时间,吴升将九个云纹中的八个领悟完毕,相继打入气海岛屿。
当然,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气海岛屿虽然不再堆积灵沙,但不拒绝新的云纹打入,每一个云纹加入其中,都是对这个岛屿世界架构的丰富,令这个世界更加具象现实,更加丰富多彩。
唯独从巫医蛇老本命毒珠中提取的云纹,却一直弄不明白。似此类动态云纹,吴升共提取过两个,领悟起来都非常困难,第一个得自扬州左徒府门前的石兽,机缘巧合,被白衣秀士弹飞之时领悟完成,而这一次的机缘又在哪里呢?
关于云纹,吴升目前接触到两种,一种是木道人传授的云纹书简,另一种是从法阵或者本命法器中定格提取出来。无论哪一种,都不是简简单单如同文字一样可以直观书写,而是观想出来的,到目前为止,吴升还没从其他地方听说过云纹的存在。
既然东篱子是炼丹高人,吴升便准备拿出云纹试验一下,看看这位高人懂不懂。
“晚辈有一个朋友,曾经偶然见到这么一个文字,却不知是否上古之文,前辈见多识广,能否帮忙鉴定一下?”
“上古文字?”
“您看,就是这个,上面是两个小波浪短笔,中间横笔……”
这是吴升当年在木道人处领悟的第一个云纹,但手中没有那册书简,只能画下来,其实他也不知这么画下来有没有用,因为云纹这个东西,每个人眼中看出来的都不一样。
东篱子盯着云纹思索良久,良久……
吴升看到,老头眼中竟然泛起了泪花!
第九十一章 天书
东篱子看了多时,眼中泛出泪光,但很快又收了回去,吴升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
“前辈?”吴升试着提醒他,该回答问题了,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就是没见过,用得着考虑那么久吗?
东篱子如梦初醒一般,喃喃道:“天书……这是天书啊……”
吴升大为振奋:“前辈见过?”
东篱子问:“你从哪里见到的?”
吴升道:“我那朋友曾经游历蛮荒之地,于不知名的某处山崖下所见,刻在石壁上。”
东篱子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么?”
吴升道:“他就见了这一个。”
东篱子追问:“蛮荒何处?”
吴升道:“我那朋友说,深入蛮荒八百里,某处不知名的山崖……”
“你还记得路么?”
“我那朋友再入蛮荒,至今未曾露面,也不知是失陷了,还是……”
“小王八蛋,别你朋友了行不行?”
“哎?老贼,早就说了是我朋友!”
东篱子瞪着吴升酝了半天气,吴升回瞪之,面带冷笑,大眼瞪小眼,终于还是没有碰撞出火花,各自退了一步。
“什么是天书,我都拿出来了,你不给个解释?白看?占我便宜?赶紧说说!”
“这是稷下学宫秘藏的天书文字,每一个字都包含着天地至理,就算稷下学宫自己,也只有奉行以上高层才知端倪,世间绝不流传,外人见过的极少。”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哼……”
东篱子不说话了,吴升推测:“是……贵师宋前辈所传?”
东篱子道:“这天书文字,你万万不可说出去,懂吗?”
吴升点头:“我自然知道,这不是被你逼得没办法了吗?”
东篱子吹胡子:“我什么时候逼迫过你?”
吴升道:“你不给我九转一气丹的丹方,我那朋友无法破境,这不就是逼迫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东篱子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去厨下打了一葫芦酒,直接赶往山后。
吴升追在后面:“前辈这是去哪里?不是……你怎么这样?哎?老贼休走……”
东篱子出了树林,再次翻越各座山头,又来到上次祭拜的宋毋忌墓前。
三天前刚下过一场雪,尚未化尽,墓地许多地方还被积雪覆盖着,东篱子去远处折几根松枝过来扫雪,吴升也跟着去了,同样做了条扫帚。他当然可以用道术真气清理残雪,但扫墓本就是尽一份心意,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将墓地打扫干净。
重新坐下,两人望着眼前开阔的郢都平原,一人一口饮着葫芦中的酒。
最后一口饮完,吴升叹了口气:“晚辈已经拿出所有诚意了,前辈若是还不放心,晚辈今日就下山了。”
东篱子瞟了他一眼:“耐不住了?”
吴升道:“半年了,晚辈总不能在丹论宗再耗半年吧……晚辈的朋友等不得了……这里不行,晚辈就要去别处碰一碰机缘了。”
东篱子默然片刻,捡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画的正是吴升展示的云纹:“这是火的变形,你看它上半部分是不是火?下半部分是水,左边是木,但上下之序还没通透,相互生克未尽其义……”
吴升叫停:“等等!”歪着头、转着圈的看了半天这个云纹,也没看明白:“前辈说这是火?”
东篱子在旁边又画了一次两条细小的波浪:“这不就是个火吗?一朵火焰。”
吴升疑惑道:“没有啊……这不是两条小蝌蚪吗?前辈见过蝌蚪吗?小蝌蚪找妈妈那种……”
东篱子吹着胡子道:“胡说八道!蝌蚪老夫没见过吗?这那里是蝌蚪?分明是朵火焰!”
吴升指着东篱子画出来的两条小波浪:“这怎么能是火呢?再说,就是火,也不是一朵,分明是两朵!”
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重复画了两笔短波浪:“你看,两只蝌蚪!”
东篱子奇道:“你明明画的是火嘛,比老夫画的都要周正,怎么说是蝌蚪?而且你只画了一笔!”
两人再次大眼瞪小眼,时而对视,时而埋头去看地上画出来的线条。
都是修士,而且都不是修士中的傻子,什么情况,相互映证下立刻就清楚了:在对方的眼中,他们看到的、画出来的,都是自己认知的东西,和对方看到的、画出来的完全不同。
比如吴升画的是两笔,东篱子看到的只有一笔,吴升画的这两笔分明是波浪形的蝌蚪线条,东篱子眼中看到的却是一朵火焰。
反之亦然。
吴升的思绪由此追溯回去,想必当年在雷公山得授云纹时,他眼中的云纹和金无幻看到的也是不同的吧?可惜当时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比对,否则早就应该知道了。
东篱子转身,向宋毋忌墓拜了三拜:“老师,原来天书是这样的。”
吴升也很感慨,这玩意儿确实神了,不愧是天书啊。
拜完之后,东篱子向吴升道:“当年老师偶然得了三十六个天书文字,将其纳入丹道,终成一代高师,可就在老师向合道冲击之时,却意外失败了。你不要以为老夫大言不惭,向合道冲击失败,于旁人而言并不算什么,但于老师而言,的确是个意外,因为老师几乎已经炼成内丹,只差最后一步。老夫适逢外出采药,回山之后方才得知,却已然晚了。疑惑之下,我向师兄询问详情,师兄却道他也不知,反而一再追问这三十六天书文字的下落,老夫原以为他早得了老师传授,没想到老师竟然一个天书文字也没传给他。”
吴升悚然而惊,下意识看了眼四周,低声道:“你是说,桑田无弑师?”
东篱子摇头:“老夫不清楚,老夫至今不知老师是怎么死的。直到半年后,师兄得罪了晋君,据说是卷入了下宫之乱,栾、郤二氏受晋君之命诛赵。赵氏被诛的消息传至宗门,据说晋君将遣兵入山,搜剿赵氏后人,此为灭门之祸,师兄下令举派逃难,最后宗门中只有寥寥数人逃出生天。犹记当日,混乱之中收拾行装,老夫不意碰翻了自家一个丹瓶,其中滚落一枚灵丹,这才发现了老师遗书。”
吴升喃喃道:“丹中遗书啊……”
第九十二章 还有另一个
宋毋忌于丹中遗书,留给了东篱子,书中别无他物,只有这三十六个天书文字,这三十六个字随灵丹飞入东篱子神识中,观想具现。
于是东篱子随师兄来到楚国后,便全力观想这篇三十六个字的天书,一直至今。
宋毋忌遗书中虽然没有涉及别的任何事情,但因为遗书是观想而来,其中留下了残迹,表明他的死亡与桑田无的说法对不上,提前了三天。
“所以前辈怀疑贵师兄弑师?”
“我从没这么说过,但其中必有蹊跷。”
“贵师兄知道前辈得授天书文字,所以将前辈气海封住?”
“大致如此,你现在也知道这个秘密了,所以也别想着离开丹论宗了。”
“前辈想强留我?”
“用得着我强留你么?”
“你不去告密,丹论宗怎么会不让我离开?”
“我那位师兄的手段,等你想要离开丹论宗时就知道了,用得着老夫去告密?老夫当年逃离过多少回?有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