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个血写的丫字下面,还有一条短横,缺笔少画、仓促无力。若不细看比对,会误以为是道溅染的血痕。
显然,那汉子想留的不止是一个字。这条短横,应该就是第二个字的起笔。只不过尚未写完,他却精气耗尽、一命呜呼。
一个“丫”字,一条短横,再加之前的所闻所见……一时间,冯慎千丝万绪,低下头默默地梳理。
陡然间,一个念头在冯慎脑中划闪而过。莫非那血字指的是……
仅仅一瞬,冯慎随即又摇头否定。在拿不到真凭实据之前,光靠着臆度揣测,根本就无法定论。在这局限的线索面前,应该如何着手,冯慎陷入了苦思。
见冯慎久蹲不动,冯全与常妈面面相觑。由于冯慎挡在了那汉子的尸身前,二人皆瞧不见地上所留的字迹。又过了一会儿,常妈忍不住开口问道:“少爷……您没事吧?”
“哦,没事!”冯慎赶忙起身。
常妈看了那尸首一眼,又问道:“少爷验了这半天,可是瞧出了什么异样?”
冯慎未道出实情,反而用脚悄悄踩住地上那血字。“也没什么可疑迹象。”
冯全道:“少爷,接下来怎么办?”
冯慎稍加思量,道:“这样吧冯全,你去把双杏找来,我有话要问她。”
“好,我这便去。”冯全答应着,转身离开。
趁着这工夫,冯慎鞋底一抹,脚下的血字,即刻变的模糊难辨。
冯全敲响了偏院的屋门时,房里双杏与夏竹睡得正香。听见动静,二人匆忙着衣起来。
夏竹揉着惺忪睡眼,走去开了门。“冯管家?这么早有事吗?”
“双杏呢?”冯全急道,“少爷正喊她过去呢!”
“少爷找我?”双杏说着也走了出来。“到底怎么了?”
“嗐!你就先别问了,赶紧跟我过去吧!”冯全不由分说,拉起双杏便走。
夏竹瞧着势头不对,也随在后面。
当发觉那汉子身亡后,双杏与夏竹吓得失口惊呼。
“他……他怎么死了?”双杏颤声道,“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呀!”
冯慎直盯着双杏面上,生怕错过一丝表情。“双杏,你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
双杏道:“常妈过来后,我就离开了……”
“是吗?”冯慎又道,“可我却听常妈说,在交接时,她曾央你帮着多照看一阵,可有这事?”
“啊?”双杏一怔,忙转向常妈。“常妈,你有跟我说过吗?”
“有啊,”常妈道,“那会儿你刚出屋没多久,我便追在后面喊了几下,许是离得太远,你没听见吧……”
“少爷”,双杏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走的时候,压根儿就没听到常妈喊过我呀!”
“是啊少爷,”夏竹也帮腔道,“按说常妈有事托付,也应该讲在当面啊,哪有等人走远了才在背后喊一嗓子的?”
“夏竹说的没错,”常妈擦了擦眼角,嚅嗫道,“少爷,其实这事怨我……确实怪不得双杏哪……”
“孰是孰非,先姑且不论。”冯慎目光如电,从众人脸上依次扫过。“然这汉子的死因,无外乎有两种。其一是他意外坠床而亡,这其二嘛……”
说到这里,冯慎有意顿了顿。
冯全追问道:“其二是什么啊?少爷您快些说呀。”
冯慎环视一周,将音调抬高了几分:“这其二便是受人蓄意谋害!”
听了这话,屋中一阵哗然。
“少爷,”冯全缩了缩脖子,“您的意思是说……他是被人推下床的?”
“不排除这种假设,”冯慎点点头,“这汉子关系着那伙粘杆余孽的下落,只要他一醒来,便可能道出恶贼的窝身之处。歹人们为求自保,只有将其灭口了。”
“不对啊少爷,”冯全不解道,“那伙歹人不早逃得没影了吗?怎还能够跑回咱这里杀人啊?”
冯慎道:“曾三等人诡计多端,在他们逃离之前,难保没安插下几颗‘钉子’!”
冯全左右望了望,有些不寒而栗。“难不成……难不成咱们周围还潜伏着曾三的细作?”
还没待冯慎接茬,双杏脸色便忽然一僵。“少爷……莫非你是在怀疑我吗?”
“哦?”冯慎装傻充愣,“双杏你何出此言?”
双杏慢慢跪倒,眼泪簌簌而下。“双杏不是糊涂人,听得出少爷的弦外之音……我与夏竹都是由曾三爷送进冯府的……眼下曾三爷犯了事,我们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啊……”
“少爷,”夏竹也跪在一旁,“我们虽是曾三爷买下的丫头,可对他私底下的所做所为真是半点不知。这些年来,我与双杏姐早把冯府当成了自个儿的家……无论别人如何猜忌,我们反正是问心无愧。”
“哎哟,”冯全哭笑不得道,“我说你俩儿就别跟着添乱啦!少爷几时说你们是细作了?”
双杏一怔,止住了抽泣,与夏竹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冯管家说的在理,”常妈弯腰来搀,“咱少爷是明眼人,要怀疑你们是歹人,不早就把你们这俩丫头逮起来了?行啦,地上凉,都快起来吧。”
“双杏、夏竹,你们确实是多虑了,”冯慎微微笑了笑,“方才我那番话,无非是一种推测。就算真有细作,也未必在咱们之间。况且,我已将这现场细细地勘察过一遍,种种迹象表明,这汉子的死因,更偏向于意外。”
听冯慎这般说,冯全长松了一口气。“不是歹人就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要是附近真有细作暗伏,咱们可防不胜防哪。”
冯慎不置可否,又看了看双杏与常妈。“这汉子已死,说什么都于事无补。疏忽也好,纰漏也罢,俱不追究了。然而大伙今后要引以为鉴,莫再掉以轻心。要记住,哪怕是无心之过,都能轻易地断送掉一条性命!”
众人面色沉重,皆点头唯诺。
“冯全,”冯慎又道,“你带人把这里收拾一下,再订上口薄棺,将这汉子先殓厝在后院中。其余诸事,待我回来再说吧。”
冯全愣了愣,“少爷您要去哪儿?”
“肃王爷那边,我得去禀一声。”冯慎说完,抬脚出门。
得悉那汉子的死讯后,肃王凝额长思,良久无语。半晌,肃王才道:“不对劲儿,这事不对劲儿!本王就纳了闷儿了,那汉子不早不晚的,偏偏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了事?这也太过蹊跷了吧?冯慎你觉着呢?”
冯慎道:“卑职也是这般认为!王爷有所不知,那汉子在跌下床后,并未当场断气,而是蘸着自己的鲜血,留下了些许信息。”
“哦?”肃王眼中一亮,“是什么信息?”
冯慎蘸着茶水,在桌面上一笔一画地写出。“王爷请过目。”
“啧……”肃王皱了皱眉头,不明就里。“丫一?这是怎么个意思?”
冯慎抬起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这非是个‘一’字,而是一条短横。应是那汉子临死时,所留第二字的起笔。”
“可他没写完哪,”肃王道,“仅凭着这条短横,根本猜不出他想要写下何字啊!”
“的确,”冯慎道,“然而卑职却有个大胆的假设。倘若那汉子真是被人谋害,那么从这未完成的血字上,倒可以做出个推论。”
肃王直了直腰,“说说看!”
“是,”冯慎继续道,“按常理来讲,受害者在死前留下信息,大抵都是一种用意。那就是……想要指出行凶之人!”
“不错!”肃王一拍大腿,“行啊冯慎,看来你心里头,已经有点谱了。”
冯慎道:“王爷且少安,容卑职依次剖析。首先,卑职怀疑那凶手并非是从外面潜入,而是隐藏在冯宅之内!”
肃王一震,“这是为何?”
“王爷您想”,冯慎道,“若是专程赶来灭口的歹人,必会用一些干净利索的手段。或以利刃割喉,或使剧毒害命,断不会拖泥带水,将人推下床后一走了之。并且至关重要的一点,能清楚那汉子禁不得撞击,必然是知晓内情的。所以卑职才怀疑,那凶手就伏在身边!”
“有道理。”肃王点头道。
冯慎接着说道:“还有,那汉子死于看护者交接时的空当儿,而当时的两名交接人,分别为一个老妈和一个丫头。”
“等等!”肃王若有所悟,“丫头?”
“看来王爷已经想到了”,冯慎道,“无论是‘丫头’还是‘丫环’,那第二个字的起笔,都是一道短横!”
“没错没错!”肃王伸指空描了几下,“还真是这样。不过本王想不通,你冯家的丫环,怎么会成了粘杆处的细作?”
冯慎道:“是不是细作卑职尚未断定,然那两名丫环,皆是由曾三送来的。”
“曾三送的?”肃王又是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冯慎见问,便简单将经过一说。
肃王听完,咂了咂嘴。“这么一来,那全都能对上了。不用说,那俩丫头肯定是曾三提早埋下的眼线,现在借着冯家丫环的幌子,暗中替那伙恶贼办事。没跑了,害死那汉子的凶手,定是那俩丫头无疑了!”
冯慎摇头苦笑道:“可没有十足的铁证,所有的这些也仅是推测啊。眼下别说凶手是谁,就连那汉子是不是被人谋害,都难以定论。或许那汉子真是死于意外呢?或许他所留下的血字另有所指呢?所以,当时卑职虽心生疑窦,却隐忍未发。只是将那两名丫环唤来,随口问了几句。”
肃王又问道:“那她们可曾露出什么破绽?”
冯慎道:“卑职没有直接点破,只是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番。她俩虽有些不太自然的地方,但是也无明显的马脚。”
肃王为难道:“这可难办喽。要本王说,也别管那汉子是不是被害的,先把那俩丫头拿了再说。她们是曾三送去的,底细着实可疑!”
“王爷,”冯慎劝道,“卑职私以为,这事须从长计议。捉奸捉双,拿贼拿赃。无证擒人,有失偏颇啊。并且卑职此举,还出于另一种考虑。倘若她们真是歹人耳目,那迟早都会与同伙联络。死守住这条线,或许也能寻到那粘杆余孽的下落。”
“好吧”,肃王轻叹一声,“本王就依你。不过你可得多加防范,一见苗头不对,就要提早下手!”
冯慎一拱,“王爷放心,卑职谨记!”
第十四章 空村绝户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晨钟刚鸣开东直门,顺天府的几骑人马,便驰入城中。
“他奶奶的,”鲁班头将缰绳一紧,放慢了马速。“可算是回来啦!”
见道边早摊上已摆出各色餐点,一名衙役耸了耸鼻子。“那边的肉包子刚出笼,闻着可真香哪。头儿,咱下去吃它几个?”
被那衙役一喊,其他人纷纷呼应,就连胯下骏马也都停蹄滞步,“扑哧扑哧”地喷起了响鼻。
“这主意好!摸黑赶了半宿道,肚子早都瘪啦!”
“就他娘的知道吃!”鲁班头笑骂一声,将马头一拨。“算了,念在咱这趟有惊无险的份儿上,老子就请次客。哎,两屉够不够?”
众衙役嬉皮笑脸,“弟兄们的饭量你最清楚,怎么着也得多加一屉吧?”
“这帮兔崽子!”鲁班头来到包子铺前,掏了一把大子儿扔在案上。“来上三屉!”
“好嘞!”店主答应着,便要启笼摆筷。
“别急着忙活他们,”鲁班头又道,“先给我包上俩!”
众衙役一怔,“头儿,你不在这儿吃?”
“不啦!”鲁班头接过裹好的包子,往怀里一揣。“老子去冯巡检那边看看,你们都别磨蹭啊,吃完了就赶紧回衙去!”
鲁班头撂下这话,便一夹马腹。那马长嘶一声,扬蹄疾奔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