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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消息经过一夜发酵在京城炸开了,各府一片哗然。
从吃早点开始,各家女眷和下人们就纷纷议论此事。连坊间挑担子买菜的老翁,都知道京城的两户富贵人家,在婚礼前一个月,把新娘从姐姐换成了妹妹这个新闻。
“哎哟,这样大户人家的婚事,不是早早就开始商议吗?如今眼跟前儿换了新娘,定是新娘子出了什么大事儿,才不得不用这个办法。”
“这能出什么事儿,除非新娘犯了错,亏了德行?”
“对,若不是新娘家理亏,哪能说换就换?”
“这倒也是,平常退婚的,做不成亲家多半成了仇家了,哪有一个不嫁换一个,又不是娶续弦?”
“也不一定吧,说不定是那个妹妹抢姐姐夫婿呢?”
“既然能抢过来,那这个姐姐肯定是不如妹妹了,不然人家男方也看不上不是?拼着得罪人也要换一个娶回家。”
众人不好直接跑去张顾两家当事人那,便涌入了威远将军卫家。
卫家一大早开了门,就迎来了几波客人。
王氏叫苦不迭,一遍遍的帮着顾家解释道:“哎,哪有什么内情,昨日我就在顾家,眼瞅着他家大姑娘突然生了急病,下月肯定办不了婚事了。张家早年曾让无梦寺的老和尚给他家二公子卜了一卦,说是必得下个月成亲才好,不然要等五年,哦,不,是十年,要等十年才行。这如何等得?还是顾家老太太心慈,顾大姑娘也通情达理,所以昨日两家商议了,定下这么个办法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她昨日回来的急,哪想到一大早就有人上门来八卦,这些说辞还是临时胡诌出来的,瞅着空子,又赶忙写了封信给顾家送过去。
不多时李氏回信来了,她认可了这个说法,补上了些细节,譬如顾大姑娘也不能病的太厉害,也不能太轻,总之是既不能立马成亲,也不能影响以后嫁人。又送上不少礼物,谢了王氏一番。
王氏把信里这一段反复念了几遍,免得出纰漏,又见了几波客人,挨到中午,才口干舌燥的回了内室。她刚坐下喝了口茶,就见自己小儿子卫彰噔噔噔的跑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声问道:“母亲,听说张家和顾家大姐姐退了亲?新娘子换成了换了顾家那个老二?”
王氏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这孩子,不好好在书院念书,跑回家来问这个干嘛?”今日又不是休沐,竟为这事儿来回奔波。
卫彰拿起桌上茶杯灌了几口水,才道:“早起书院里的学子们就议论呢,大伙儿都知道您要给顾大姐姐做全福夫人,所以都跑来问我了。”
王氏道:“这也奇怪,各府夫人知道这事儿也就算了,怎么还传到书院去了?”
卫彰想了想,才道:“好像是刘家的那个刘缌先说起来的吧?”他也不太确定。
王氏一想,刘缌可不正是张夫人母家的亲侄子吗?她冷笑一下,就知道张夫人不肯善罢甘休,虽然同意了娶顾清芷,但到底咽不下这口气。不知道等婚后六个月,顾清芷就生下孩子,她还有什么说辞。
“得了,事情不是外面传的那样,就是你顾大姐姐病了,才不得不换她妹妹嫁过去。你可别跟着别人胡说八道去。好好读你的书。”
“我就是怕说错话,对顾大姐姐不好,这才跑来问您的。”卫彰道,又问:“她是不是病的很重?”
王氏终于不耐烦了,她在卫彰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还不赶紧滚回书院去,一会儿让你父亲看见了,又要揍你!”
卫彰只得嘟囔着去了。
那边顾府里,二房和三房的几个姑娘来明月阁探望。
来的都是嫡女,庶女们听说此事,一个个都缩在屋子里,只谴人送了补品过来,李氏如今和巡山将军似的在府里四处审人,她们这样的身份,这会儿在府里走动,恐怕都要吃瓜落。
丫鬟们给几个小姐在内室摆好了椅子,围在顾清芜的床前,又搬来小几子摆上了茶点,
“大姐姐身子怎么样了?”顾清枚坐定了,探着脑袋朝床上看去,她是二房嫡女,在府里排行第三。
顾清芜躺在床上,拉着帘子,只看得见一个虚弱的人影。她依着早上李氏的交代,道:“不妨事,就是不能出屋子见风见光,不然身上起的疹子,红渗渗的吓人。不过好在不过人,只需要静静养上几个月罢了。”
这个毛病,连人都不能见,可不短期内没法办婚礼嘛。
“那我回头给姐姐送些话本子来看,不然在屋子里多憋闷呐。”这是老五顾清淑,年纪尚小,一派娇憨,也是二房的。
“姐姐这个毛病,就是不见风不见光,也不妨碍当新娘子吧?盖头一盖就是了,怎么能换顾清芷嫁去张家?”这是三房的老四顾清荷,三房是庶出,在府里消息一向不大灵便,因此只知道老夫人想让他们知道的。
顾清枚转头瞪了她一眼,道:“不严重?你说得容易,万一大姐姐大喜之日出点什么事情,谁担待得起?”
二房是知道原委的,不过既然上下统一口径,便故作不知罢了。
顾清荷不明就里,她身份尴尬,跟嫡女玩儿人家不待见她,跟庶女们玩儿,她自己又不想没了身份,只得强笑道:“哎,我这不是想着,再怎么着,换人也该是换三姐姐去嘛,毕竟是国公府的嫡出公子,二姐姐怎么配的起呢?”
这句话可捅了马蜂窝了,若说顾清枚没这个想头,那也不是,可惜这事只能自己琢磨罢了,断不能宣之于口,毕竟出了顾清芷这样的事情,让她和顾清芷去抢,那可太难堪了。
她暴跳如雷,站起身就指着顾清荷斥道:“你当我是个没脸没皮跟姐姐抢夫婿的呢?又不是小妇养的,不知礼仪廉耻!”
顾清荷本就有点胆小懦弱,闻言吓了一跳,忙拿出帕子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分辨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姐姐倒扯什么小妇不小妇的难听话来,我是正房太太生的,小妇什么的,姐姐指着我骂什么?”
顾清芜听的脑仁嗡嗡直疼,可又不好掀开帘子去给她们拉架,只得虚弱的挥手让晓月去劝,晓月上前道:“几位姑娘,小祖宗哎,好歹看着我们姑娘病着,别争了啊!”
劝了半天,几人才放开手不吵了,晓月吩咐端水给众人净了面,又理了理衣裙,正想说顾清芜累了,请她们回去,就听门口嬷嬷唤了一声:“晓月姑娘。”说着还在门帘子下招了招手。
晓月过去,两人耳语了几句。
顾清枚几人瞧着,也起了好奇之心,昨天府里闹哄哄一整天,她们被大人拘在屋子里什么热闹也没瞧着,这时哪里肯走,都稳稳的坐着不动。
晓月不好耽搁,只当没看见,走过来把床帘掀开了一条缝隙,又在顾清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几人在缝隙里瞧着顾清芜面上罩着一层轻纱,只露出了满是愣怔的双目,半天才说了一句:“卫家的卫彰,把张钰的腿给打断了?”说的,自己都不能相信,毕竟卫彰比张钰小了得有三岁多。
“这,这关卫彰哥哥什么事?”顾清淑疑惑道。
“父亲说他是被大哥怂恿的,这会儿要给大哥上家法呢。”
第5章
顾清芜罩了面纱,又在外加了一层天青色的帷帽,捂得严严实实的,和众人赶去了侧院的祠堂。
刚进院子,老远的,就听见祠堂内顾澈的分辨声和顾侯暴怒的斥责声。
“我没打他,我是想打他来着,可是还没来得及下手。”顾澈跪在地上,梗着脖子,一脸倔强。
顾侯手里的藤条一下下抽在他身上,吼道:“不是你,是你怂恿的人家!你妹妹吩咐你身边的清凉,让多看着点你,结果还是没看住。清凉都交代了,你还敢嘴硬!”似是不解恨,他手里的藤条又抽了几下。
李氏带着两个嬷嬷立在那里,急得直抹眼泪:“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就快认了吧,打小为了犟嘴挨了多少打,如今都多大了,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见顾清芜和几个姑娘过来,一把拉她到边上,道:“快去劝劝你父亲,这么打下去,再强健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顾侯抬眼见几房姑娘都跟在顾清芜身后,倒是停了手,立在那里直喘粗气,骂道:“今日也不怕丢这个脸了,让家里姊妹都瞧瞧,你这点出息,这点手段,日后哪个敢指望得你撑起这偌大的侯府?”
许是下手太狠,失了准头,顾澈的脸色也叫抽了几条红印子,顾清芜心疼的掏出帕子,跪在他身边,替他略擦拭了一下,然后道:“父亲,您别责怪哥哥了,这事情都是因我而起,若要责罚,就责罚我罢,是我没拉住哥哥。”
顾澈听了这话,又直起脑袋,道:“怪你什么?你让清凉劝我,我是没打算听,但是今日卫彰打人也确实不是我怂恿的,这事儿我死也不认。父亲要打也无妨,连着下一顿也一起打了就是,反正我迟早是要把张钰另一条腿打折了的,不如趁早先罚了我,省的开两遍祠堂。”
顾侯听闻此言,气的青筋暴起,扬起手又是一鞭子,这一下看着就是下了死劲的,旁边顾清枚几人吓得惊呼一声。
顾清芜来不及细想,扑过去抱着顾澈,替他挨下了这一鞭子。
春日衣衫已薄,顾清芜的肩头立马渗出了殷红的痕迹,人也软软的歪在地上,连喊疼的力气都没了,死死皱着眉头。
李氏再忍不住,扑过去抱着两个儿女放声大哭:“侯爷不如连我一起打死算了,我的儿子女儿遭了这么大委屈,侯爷不说安慰一句,还这样下死手想要他们的命,我这个做母亲的要来何用?一起打死了大家干净。”
顾清枚赶忙也上前扶着她道:“大伯母快别这样说,伯父他不是有意的。”
顾清淑仗着年纪小,拉着藤条一端,对着顾侯央求道:“大伯父,别打了,别打了。”
顾清莲则悄声吩咐丫鬟:“闹成这样,还不快去请老夫人过来。”
顾侯这一下失手打在顾清芜身上,后悔不已,火气消了大半,颓然的松了手,指着顾澈和李氏道:“他也老大不小了,光为了犟嘴,我至于这么大气吗?他也不想想,打了张钰一顿不要紧,回头外面该怎么说他妹妹?本来压都压不下去的事情,他倒好,还嫌闹得不够大!”
“人是我打的!”
顾澈还想分辨,祠堂里又走进来几人,正是家仆带着威远将军卫明和卫彰过来了。
卫彰喊了这一句后,大步走来扑通跪在了顾清芜旁边,道:“顾伯父,人是我打的,我来跟您请罪。”说着解下了背上缚着的藤条,双手呈到顾侯面前。
威远将军卫明落后一步进来,他先拱手同顾侯和李氏打了招呼,才道:“顾侯爷,今日冒昧上门,全因小儿胡闹惹出场是非,卫某特地带他前来向侯爷请罪,稍后国公府那边我们也自会去解释。还请顾侯看在小子顽劣的份上,莫要怪罪!”
“将军言重了,这都是我家顾澈撺掇的,卫彰年纪小,哪懂得那么多。”顾侯叹着气,把卫彰拉了起来,却不知碰着哪里,疼的他连连呼气。
卫彰脸上带着伤,身上的墨蓝色的学子外袍也满是灰土,瞧着狼狈不堪。
李氏扶着顾清芜站起来,微微福身和卫明施了一礼,又看着卫彰心疼道:“你这孩子,也不晓得个轻重,他比你大那么多,你还上赶着去吃亏。”又吩咐道:“快去打点水来,给小卫公子擦洗一下。”
卫家和顾家交情好,卫彰弄成这样,又是为了自家,她十分的过意不去,便是不对,又哪里还能让他请罪。
卫彰看看地上的顾澈,他还笔挺的跪着,于是复又随着他跪下,仰头道:“顾伯父,今日真不是顾大哥撺掇的我,是我自己听见几个学子话说的难听,才跑去问了顾大哥,顾大哥说不叫我管这事儿,我又去找了张钰,结果两句话不对付,就干脆打了他一顿。”又对着李氏道:“伯母也别担心,我一点亏没吃,这都是我父亲打的,说是请罪好看。哦,是去张家请罪给他们看,父亲说,免得只张钰断了腿,我倒没事儿一样。”
话说完,众人静了一静,只顾清淑忍不住扑哧乐了,瞧众人神色各异,忙拿手把嘴捂紧。
卫明伸手朝他脑袋上一呼,骂道:“你这混小子,还得意起来,书不好好读,尽知道惹祸。”
卫彰灵巧的一避,道:“是那些人说话太难听,说顾大姐姐犯了错处,张家才不要她,我气不过,去问张钰,他嘴巴闭得严严的,一个字也不解释,这让别人怎么想?我这才揍他的,我哪里算是惹祸?”
听了这话,李氏赶紧拦下他道:“好了,好了,不怪你,不怪你,你,也是一片好心。”尾音落下,又是叹气。
卫彰道:“伯母也别忧心,我打都打了,一会儿我去赔罪就是,和顾家没关系,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谁问我都是这个话!”
卫明怕他再说出什么来,扯了他起来,道:“走走走,跟我去陪罪。”冲着顾侯和李氏又是歉意的拱手。
卫彰叫他拉着走出去没多远,又跑回来冲顾清芜大声道:“顾大姐姐,你不用急,也不用生气,等你病好了,我来跟你提亲!”
顾清芜整个人隐在帷帽后面,瞧不出是个什么表情,卫彰等了等,见她没有反应,只当她是害羞,又撂下一句:“我说话算话!”说完了才追赶卫明去了。
这么个情形下,这话众人也只能当没听见,顾清枚几个略劝了两句,不好再插在人家一家四口中间,告退离去。
祠堂里,只剩下李氏微微的啜泣声,顾侯喘着粗气的声音,顾澈和顾清芜两个静默无声的一个跪着,一个立着。
不多时,下人搀着老夫人到了。
顾老夫人走进来,看了看几人,叹了口气,坐在了祠堂正中的椅子上,又将仆人摒退,才道:“来的路上我都听说了。”
顾侯躬身叹气道:“都是儿子管教无方,让母亲烦扰了。”
顾老夫人摆摆手,道:“不怪你。”她停了停,看看地上跪着的顾澈,道:“也不怪澈儿,也不怪卫家的阿彰。要怪只能怪柳姨娘母女惹出这场祸事,如今张家不想自家儿子名声受损,自然要把脏水往咱们身上泼。”
顾老夫人看着顾清芜,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似乎快要立不住了。
李氏恨恨道:“柳姨娘如今关在柴房,若不是马上办亲事,不想再惹出什么是非,我真想现在就了解了她。”
等把顾清芷打发出门,她一定立马收拾了这个贱人。
顾老夫人叹道:“事已至此,就是立时杀了她又有何用?更何况清芷刚嫁去张家,我们这边立马要了她的母亲的性命,这仇就结的更深了。”
顾侯道:“可是看张家现在的态度,这仇已然是结下了。只是张国公与我同在官场,见面尚还是同僚,未撕破脸皮罢了。”
顾老夫人道:“就是这层脸皮不能撕破,如今非议的都是清芜如何,但是到底没有真凭实据,而且清芜在闺秀之中一直名声甚佳,咱们说她病了,外面多的是人信。可是过些日子清芷若是生了,唾沫星子才会把所有顾家姑娘都淹没,连出嫁的姑奶奶们都好不了。”
顾侯和李氏都沉默了,是啊,那时候,未婚先孕行事不检这顶帽子会扣在所有顾家姑娘的脑袋上,那时候不只是顾清芜,顾清枚,顾清淑她们都会遭受非议,顾家姑娘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又有哪个能逃得掉?
别说议亲,连出门行走恐怕都有异样眼光。
柳姨娘见识短浅,根本不考虑到家里其他人会怎么样。
顾老夫人摸出袖子里的一串佛珠来,捻在手上转了转,她只有在实在难以决断时才会拿出这佛珠,从来不数,只是紧紧的攥着,让珠子硌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