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击溃了那帮水匪,那些水匪对地形相当熟悉,溃败后仓皇逃窜。穷寇不值得追击,明长昱一路追查君瑶的痕迹,查到那片树林外,就没了线索。沿着那树林往南,有一处萧家村,那村落明长昱让人查过,村中的人防备外人,若君瑶落入他们手中,恐怕吉凶难测。
但他依旧冒险入了村,暗中查探之后,才知君瑶与李青林已在晨时离开。他策马狂追,追着落日与夜起的星辰,终于追到了此处。这是晋州,不在他掌握之内,唯有此处,他还有把握让她暂时避开危险。
不过片刻,这废弃的茶园再一次安静下来。几颗闪烁的星挂在天际,静静地注视着夜幕里的人。
明长昱的人在草棚外支起帐篷,君瑶早已卸下所有的紧张和警惕,任由明长昱安排。她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帐篷里,脑中什么都没有想,又好像千头万绪,什么都理不清楚。
明长昱让人来检查她腰上的伤,她顿时皱眉,有些不愿。毕竟她是女人,这里都是男人,有些不便。明长昱强硬的把她抱在怀里,双手轻抚着她的脊背,如同安抚一只流浪受惊的猫。趁她乖顺不备,解开她的衣衫,露出腰部的伤,小心翼翼地遮掩了,让大夫查看。
那伤口,最先刺入明长昱的眼中,虽然没有伤及筋骨内脏,却触目惊心。
君瑶一方面不好意思,一方面伤口疼,脸色红白交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一动不动地窝在明长昱怀中。
大夫开始给君瑶处理伤口、上药。君瑶倒抽一口凉气。
“我来。”明长昱接过大夫手里的药,说道。
“还是我来吧。”君瑶拽着衣服,将伤口遮掩起来。
明长昱面色微沉:“你这两夜,都和李青林在一起?”
君瑶不明他为何明知故问,点头说道:“是。”
明长昱:“他的伤是你处理的?”
君瑶愣了愣,迟钝地反应过来:“是。”
明长昱轻轻掀开她的衣裳,指尖从她伤口边缘触过,引起君瑶一阵颤栗,在她分神时,明长昱轻轻地为她上药,却有些不悦地说:“他倒是把我的待遇先享受了。”
君瑶不由失笑,心跳也悸然加速,眉眼也染上笑意:“受伤可不是享受。”
明长昱若有所思,眼眸深邃:“的确,若你现在没受伤,你我也算是有肌肤之亲了。”
君瑶觉得自己被他抚过之处,都酥软成一片,尤其心,荡漾着徜徉着,被他的温柔亲近熨帖包裹着。她情不自禁靠在他肩膀上,感受着他宽阔的力量和温和的体温,喃喃道:“侯爷,我……这两天经历了很多事,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在离京生死别离后,与心悦之人重逢,会有如何满腔柔情的话语。明长昱期盼地看着她,双眼与她相凝,深深地睇着她。
君瑶往门外看了看,见各处防守严密,便凑到明长昱耳畔轻声问:“魏含英呢?”
明长昱面色微微僵了僵,依旧耐心地回答:“安置好了。”
君瑶凝眉思索:“那许穗儿呢?”
“也安置好了。”明长昱不悦,有些哀怨地盯着她,轻轻握着她的腰:“你没别的想说的?”
君瑶点点头:“所有的人都在吗?可有人行迹可疑?”
明长昱无奈地笑了笑,捧着她的脸,没有回答,须臾之后,才低声道:“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嗯?”君瑶很是认真,乌黑的眼睛思索着案情的事。
明长昱不许她走神,指尖轻轻抚过她柔软而有些干涩的唇,俯身轻吻她的耳朵:“小幺,我担心你,也很想你。”无论是见不到她时,还是此时此刻已经见到她时,都很想很想。
有人云两情久长,又岂在乎朝朝暮暮?可当他真正体会了,才知此话很是虚假。若当真情深且浓,何止朝朝暮暮,弹指之间,眨眼顷刻,他都想与她在一起。
他孤身一人,虽然依旧可以是明长昱,依旧是定远侯,依旧是大理寺卿,依旧是圣上的臣子,却不是拥有完整灵魂的明长昱。唯有与她相伴时,真情相融时,他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完整的自己。
君瑶眼眶微热,将脸埋在他胸前,轻轻地蹭了蹭。她眨了眨眼,将泪水搵在他衣服上:“其实我也很想你的,也更担心你。”
她习惯了孤身一人,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时,不习惯有牵挂和思念的人。而自与他相识相许后,他总是在她最需要时出现在身边,即使不在,他也会出现在她的思念里。
明长昱紧紧地抱着她:“除了腰上的伤,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君瑶摇头:“就是身上有些腻,想洗个澡。”
眼下条件艰难,哪里能给她烧热水?明长昱有些内疚:“不如我帮你擦一擦?”
君瑶立刻摇头:“有些困了,还是先睡觉吧。”
帐篷里简单地铺了床,够他们二人相拥着睡下。明长昱不愿她多思,便安顿她睡下。虽然现在离晋县已经不远,但此刻入城显然太过匆忙。
明长昱见君瑶睡熟后,捏了捏她盖在被里的手脚,都是温热的,才放心出帐篷,与明昭商议入城之事。
无月星稀,明长昱方一出帐,便见李青林立于对面的帐门前,遥远的目光来不及收回。既已被发现,他便坦荡荡地向明长昱行礼,温和恭敬地问道:“侯爷,阿楚可好?”
明长昱自问识人观色,敏锐精准十之八九,可眼前的李青林,却让他无法完全看透。他只是淡淡地回道:“她很好。”
李青林面色不动,淡然如静水,只是略微往账内看了看。他自身有伤,病也没痊愈,说了几句便有些不支,勉力向明长昱行礼告辞后,转身入了账。
四下沉寂下来,所有的人恪尽职守,无人随意交谈。明昭无声走到明长昱身边,低声道:“已查了所有人的行踪,水匪袭击主船后,我们的人各自分散布阵抗敌,刑部的人各自为阵,魏含英落水之后被救起,但她是否是真落水,暂且无法确定。”
所以,眼下最有嫌疑的人,就在李枫、章台、柳镶,以及魏含英之中。
“还有一人,”明长昱轻声道,“何三叔。”
明昭无声颔首。除李枫等人外,何三叔的确也值得怀疑。明长昱所言未尽,他何止怀疑何三叔,他深切怀疑猜忌是,是李青林。
明昭面色有些凝重:“那接下来我们……”
明长昱说:“入城。”一则,此行的目的本来就是入晋州城,二则,君瑶的身体需要调养,在这荒郊野外,他不放心。
水匪的行动失败,算得上是一种败露。明长昱无论何时进城,不管是晋州城的官府还是崔家人,都该会有所行动。
将大致的事宜商定之后,明长昱才回到帐中休息。大约是奔波劳累,君瑶睡得很沉,次日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洗漱完毕后,她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茶园外更是多了一些人马,不知所为何事。
明长昱让人为她准备了简单的清粥,说道:“崔家人和晋县知县。”
这些人,在昨夜半夜之时就到了茶园之外,让人请了几次,可得知明长昱已经安歇之后,就没再来叨扰,反而诚心诚意地在茶园外等候,一直等到天亮,还准备了不少东西过来,生怕怠慢了明长昱一行。
君瑶蹙眉,复杂地朝那些人看了看,将帐帘拉好,对明长昱说道:“追杀我的杀手,擅长剑术,可是他有一个动作露出了破绽。”
明长昱双眸微凝,将随身带的一柄剑递给她:“什么破绽?”
君瑶回忆着那杀手的收剑动作,模仿着做出来。明长昱一看心下便是了然,面上却看不出喜怒。君瑶将剑收好,仔细的端详着他的神色,一时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好继续端着碗喝粥。
刚将东西吃完,君瑶趁着收拾东西的空挡出门透气,李枫就在此时匆忙抽出了空来看她。君瑶与李枫一同张大,对他知根知底,私心里不愿意怀疑他。可他也是与隋程南下河安的人,君瑶不忍地生出丝毫戒备。
李枫见君瑶脸色不好,关切的话语滑到嘴边又落了下去。他踟蹰着说:“你没事就好。”
君瑶拢紧衣服,问道:“我可是逢凶化吉,不会有事的。”
李枫很是歉疚:“你要是有事,我都没脸去见师父。我到时候就以死谢罪!”
君瑶面色一变,心头难免震动,梗了梗说道:“你的志向就是如此?岂非更让楚老失望?”
李枫结舌不语,只好握紧拳头:“反正你没事就好。今后你可千万别再和我们走散了。那群水匪,若再让我见到,我必定为你出气解恨!”
君瑶眯了眯眼:“岂止是你,我也要为自己报仇的。”她如何能让一个毒瘤扎在他们身边,得迅速挖去才是。
顿了顿,又加重语气,对他说道:“你今后无论做什么,都不要擅自行动,切记!”
李枫见她面色严肃,口吻凝重,便狠狠地点头:“好。”反正君瑶是他在京中最信任的人,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君瑶微微压抑的心情稍稍放松,她抿唇笑了笑,李枫忍不住想伸手揉她的头发。可见她的青丝上绾,乌亮的头发已不如幼时那般细软暗黄,他就有些下不了手。他讪讪地笑了笑,见明长昱好像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便立刻收了手。
君瑶心中的石头放下一块,转身便看见明长昱。他目光温和平静,吸引着君瑶,让她忍不住想接近。她如雏鸟归巢一般,慢慢地向他走近,在他人目光无法触及处,他快速牵住她的手。
君瑶忍不住拿眼睛往旁边瞟,生怕被人看见。明长昱轻笑一声,放开她的手,低声道:“晋县的知县和崔家人都到了,今日就要入晋州城。”
君瑶的心不由一紧,她希望能尽快入城查案,可又担心即将面对的是豺狼虎豹。她下意识认为晋县知县与崔家人,或都不好对付,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她问:“侯爷是想从谁入手呢?知县还是崔家人?”
明长昱不置可否。若崔家和知县当真有问题,只怕他们早已有了勾结,从谁入手差别不大。既然今日他们主动送上来,明长昱就顺势接受,免得今后另想办法周旋。他只是暗暗地捏了捏君瑶的手,提醒道:“你是大理司直,他们对你也不了解,只怕会认为你很好应付,你需当心。”
君瑶点了点头。论理,明长昱是侯爵,身份比她尊贵,也比崔家的人身份更高些。可崔家毕竟在晋州盘踞多年,势力早已根深,明长昱想要撼动,就需下点狠功夫。
两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李青林已准备妥当,换好了衣裳慢慢走出帐来。明长昱面色淡然,只微微向对方点头示意。
李青林面色依旧苍白,看着没比昨日好多少,甚至更加疲惫虚弱了些,温和的眼神雾蒙蒙的,泛着清冷。他向明长昱拱手,轻声道:“在下此行是奉圣上旨意督建粮仓和防御城墙,虽与侯爷要查的案子关系不大,但若有需要之处,在下定不会推辞。”
明长昱无声地而笑,不曾答应,也不曾拒绝。
李青林浑不在意,目光落在君瑶身上:“我与阿楚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如果来得及,等这边事物尘埃落定后,一同回京如何?”
君瑶一时不知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到底何意,明长昱将她稍稍拦在身后,说道:“我和他一同查案,当然要与她一同回京。若赵侍郎需要,我会加派人手给你,好让你早日完成督建事物,如此一来,说不准能赶上我与她一同回京的日子。”
李青林也不知是不是吹了清晨的冷风,倏然抚住胸口压抑地咳嗽。何三叔低声在李青林耳边说了什么,连忙向明长昱拱手行礼道:“请侯爷恕罪,在下需先扶大人回去休息。”
明长昱面色淡下来,却依旧噙着几分冷淡的笑意,关怀道:“待会儿还要赶路入城,若赵大人病弱不支,我就让人为你准备一顶轿子。”
李青林用洁白的手绢轻捂住唇,轻声道:“不用。”说罢,深深看了君瑶一眼,转身与何三叔一同回了帐子。
明长昱一转身,便一个爆栗轻轻敲在君瑶额头上:“今后少与他相处,说话也不许!”
君瑶仔细认真地回忆了与李青林相处的情形。她从未主动,与李青林同处,也大多是形式所导致。她眨了眨眼,乌黑的眼珠无声转了转。
明长昱未得到她回答,面色有些不快。但也知道她自有分寸,少不得自己要暂且宽容些。
这边准备妥当,知县与崔家的人便被请了进来。
知县是晋县一方父母官,而崔家的人却是晋州这一方的豪族,族中还有人在京城做官,是以知县虽有官衔在身,却走在崔家人稍后。君瑶站在明长昱身后,暗中打量着来人,知县名唤吴学元,身着官服,双手轻拽着下裳,走得急切,他年近四十,面白无须,倒比真实年纪看着年轻些。而稍微走在他前方的人,是两个崔家的人,一人年长,是崔家家主崔阳泽,他年近五十,头发斑白,精神尚可,身体健朗。另一人年轻,二十岁左右,是崔家长房第二子崔泰。
崔家家主平日深居简出,只负责处理族中大小之事,今日亲自出来迎接明长昱,可见其慎重。但他并未开口,而是与崔泰一同行礼。崔泰趁机说道:“我与祖父日夜盼着侯爷,一得知侯爷在此处,就立即来迎接。有怠慢之处,请侯爷恕罪。”
明长昱深深地看了眼知县,又看了看崔泰:“你有何罪?我本打算安静地入城,不想多加打扰。承蒙公子与崔老先生看重,竟亲自来接。既如此,就一同入城。”
崔泰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在下这就去安排。”他立即转身去唤人。
还是一直未开口的知县在此时上前说话,恭恭敬敬地问:“请问侯爷,是在晋县办公,还是在晋州府办公?”
晋县县衙与晋州府都在晋州城内,但住在何处还是有些讲究。这话一问出口,所有人齐齐地看向明长昱。
崔家自然是希望明长昱能住进离崔家更近的晋州城,但就算明长昱进入晋县,也没有多大影响。
明长昱未曾思索,一锤定音地说道:“自然是驿站。”
崔家家主崔阳泽、崔泰以及知县都微微惊愕,却没有多言。因为按律,朝廷下派的人,都应该住驿站。除非驿站破旧得不能住人了,才另安排其他地方。但是晋州多年来都有御史前来,历任御史都住在驿站之中,所以驿站不仅能住人,办公还很方便,且离晋州两府都很近。
当下崔家人与知县也不好再说什么,立即派人将驿站收拾出来。
第221章 互相温暖
晋州的驿站是一处大院落,曾有一名御史带着家眷入住,嫌驿站太小,扩建了两圈。是以现在的驿站,比得上富庶的人家,房间院落都有,虽不豪华,却也不太简陋。
明长昱自是不用亲自收拾的,崔家人和知县嘘寒问暖,送了不少东西过来,都是日常生活所需的物品,明长昱并不推辞,让人收下了。
眼下将崔家人与知县安排在正堂里相见。明长昱对明昭挥了挥手,明昭立即捧出一个雕漆描红勾金的匣子,拿到崔阳泽身前,亮出里头的金镶玉佛手与一窜小叶紫檀佛珠,说道:“听闻崔老夫人信佛,这是侯爷亲自挑选的佛手与佛珠,恭贺崔老夫人七十寿诞。”
崔阳泽与崔泰立刻起身,诚惶诚恐地婉拒,然而被明长昱三言两语绕过去了,最后不得不收下来。不单是崔家人得了礼,连知县也得了好处,连声道谢,心里不免有些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