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元贞抬眼,看向门缝处。是计延宗,他趴近了,从他特意留出来的门缝里,往里面看。躁动着,又恼怒着。她想丢下他跑掉,那个狗屁的表哥,她才见一面就那么亲热,他偏不让她如愿,今天就让计延宗亲眼看看他和她是什么关系,今天就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才是她的男人。
元贞吻下去,用唇堵住明雪霁的声音,她还在推他,挣扎着不肯,真是固执,兔子一样的力气,还想跟他对抗。一伸手扯掉她的裙带,将她两只手攥紧了举过头顶,绑在一起。
樱色的裙襟散开,绣着蔓草的花边,两手对合,不松不紧绑住,从椅背垂下。现在,她挣扎不得,任由他采撷。元贞又看了眼门缝,低头。
明雪霁怕到了极点。湘妃竹椅打磨得很光滑,露出来的手腕挨上去凉凉的,抬眼,能看见他一点点逼近的脸,他眼睛很亮,瞳孔深黑,带着她看不懂的恶劣情绪,明雪霁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从来不曾这么对她,挣扎着央求着:“你放开我,我表哥还在等着我……”
表哥表哥,又是表哥。元贞死死吻住,再不让她有机会说出那两个字,余光瞥见掩住的房门极细的一动,计延宗在推门。
沉重的门扇极慢地打开一点,计延宗控制着力度,浑身都绷紧了。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如今他还触怒了元贞,他不该轻举妄动的,然而里面的声音太让人不放心,怎么听怎么像她,但是不可能,她绝不可能在这里,更不可能发出这种声音。
这样软腻的,带着颤带着气音,让人一听见就热血上涌的呢喃,只有床笫之间,他曾听她发出来过。又怎么可能在这儿,镇北王别院,元贞的书房里。
屋里,元贞盯着那条细细的缝隙,慢慢扩大,但还是不够大,不能够看见什么,计延宗的胆子还有芥子大,知道他在里面,就算听见动静,就算起了疑心,也不敢看。
真是,没用的东西。元贞收回目光,身下山峦起伏,她在挣扎中,柔软的身段刻进他眼中心上,喉结动了下,元贞挑开领口一点,低头吻下去。
明雪霁叫出声,立刻又咬牙忍住,躲闪着,怎么都不肯让他继续。元贞停住了,他依旧压着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簪子。
是她掉的那根簪子,她要过几次,他一直没给她。明雪霁低低喘着:“给,给我。”
门外,计延宗心脏都快跳出腔子。太熟悉了,这带着微喘的声。那无数个深夜,肌肤相贴时刻进心里的声音,他充满理智和算计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沉迷。她的声音。紧张,害怕,出了汗,手上粘津津的,想再推开点门,又不敢推,天知道里面是谁,天知道会不会是他不想看见的局面。
只要不推开,就不会是她。不可能是她,她那么贞洁,那么爱他。
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近前,计延宗情不自禁探头,从极细的缝隙里,看见一根簪子。
门内,元贞扔掉簪子,低头看着明雪霁。她的目光随着抛出去的簪子看见了那条门缝,慌乱地挣扎起来:“会看见的,你锁门呀!”
锁了,还怎么让人看见。元贞望着那条门缝,取出帕子,忽地蒙住她的眼睛。
门外,计延宗浑身的血都凉了。他认得那根簪子,她的,丢了很久,她说找不到了,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元贞的书房里?
扑上去贴在门上,使出全身力气,又极小心地推着,又突然停住,要推开吗?都是他自己猜疑罢了,怎么可能是她?
元贞盯着那条门缝,一点点扩大又突然停住,许久都不曾动,这让他失去了耐心。起身转到明雪霁身前,顺着散开的樱色裙襟,忽地攥住了她的脚。
她挣扎着,小小的脚蹬着,来踢他。他怎么可能让她踢到。元贞一手按她的腿,另只手扯下了杏色的鞋袜。白白的脚,小小的脚趾,花瓣似的,一瓣一瓣淡粉的指甲。他一直都很想咬一口。呼吸涩着,元贞弯腰低身,攥住了,咬一口。
她叫了一声,大约是忍不住。他也想叫,克制着,薄唇游移着,裹住淡粉的花瓣,又咬一口。
明雪霁叫出了声。帕子是浅灰色,并不能完全挡住视线,隐隐透进来朦胧的光。却能让触觉,在这一刹那,敏感到极点。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再发出那羞耻的声音,脚上是凉的,被他亲住的地方又是滚烫,他到底,要做什么。
门外,计延宗的心脏,随着那极低的,短促的两声叫,抽紧到了极限。那样熟悉,让所有的安慰都变成了自欺欺人。不可能是她,她那么贞洁那么爱他,况且里面的,是元贞。高高在上的镇北王,怎么可能跟个有夫之妇有瓜葛。
就算她那么美那么让人着迷,也不可能。计延宗浑身发着软,却又忍不住膝行着又凑近一点,紧紧贴在门缝上。不可能是她,声音相似的多了去了,他到底在疑心什么。
细细的门缝又推开一点,元贞看见了,松开了明雪霁。她喘息着倒在躺椅上,光裸的脚垂在躺椅前面,柔软,毫无抵抗能力,偏偏又那么固执,总不肯顺从他的心思。元贞慢慢地走去椅背后站住,空出身前的位置,方便门外的人看见。
那条门缝一点点大了,足够,看见了。
计延宗慢慢推着,手上全是粘汗,在门板上留下一个湿湿的印,门缝一点点大了,想看,又不敢看,里面没动静了,也许都是他听错,这样子实在可笑,若是被人发现他在偷窥元贞的行踪,肯定就是大祸临头,他到底要干什么。
松开手,想要退开,突然又听见极清晰的,一声呢喃。
元贞吻着明雪霁的耳朵。他从不曾亲过这里,才发现是这样的滋味,舌尖裹着,吹着气,能看见她瞬间瘫软的痕迹,她微微张着嘴,那么红,她极力忍着,终是忍不住叫出了声。原来她这里,这样敏感。元贞移动着,舌尖探了下细小的耳朵眼儿,看见门缝又推开一点,计延宗凑了上来。
眼睛紧紧贴着缝隙,现在,他看见了。
樱色的裙,裙边绣着连绵的蔓草,间或一个个小小的红色莓果。她新做的裙子,颜色花样他都喜欢,眼下,出现在这里。
裙子往下,两只光裸的脚,白,软,滑。女人的脚除了自家夫婿,别人都是不能看的,可现在,那双那么熟悉的脚就那么白生生的,不带一丝一缕遮掩,垂在裙下。
看得那么清楚,连脚上陌生的牙印,都一毫不差。
计延宗瘫倒在地,立刻又起身,拼命往前凑。不可能,她那么贞洁,那么爱他,天底下相似的脚也不是没有,相似的裙子也不是没有,怎么可能是她!
却突然听见里面喑哑的,男人的声音,元贞的声音:“簌簌。”
浑身的嗡一下全都涌到头顶,计延宗想叫,叫不出声,死死扒着门。
门内,元贞看着门缝里露出的一点身影,彻底失去了耐心。没用的东西,到这时候,还不敢进来。弯腰抱起明雪霁,门突然推开了,计延宗踉跄着冲进来,一张脸煞白,伸手来撕扯他:“你放开她,放开!”
元贞一脚踢开,砰!计延宗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明雪霁惊叫出声。眼睛蒙着,看不见,却知道是计延宗。他发现了。这段见不得人的关系,终是暴露在天底下。她终是在和离之前,闹出这样的丑闻,这辈子都洗刷不净了。极度惊恐之下,突然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便这样吧。便是人们指指戳戳又如何,她从前能活下来,现在,一样能活下来。手还绑着,明雪霁举到元贞面前:“解开。”
元贞低眼看她。以为她会怕得哭,怕得发抖,可她竟然这样平静。这兔子一样胆小的女人,竟然有这么强韧的一面,让他意外惊讶。他从前,真的是太小看她了。
扯开绳结放开她的手,她一把扯下眼睛上蒙着的帕子,看他一眼,又瞥了计延宗一眼,穿上鞋袜走了出去。
计延宗挣扎着爬起来,嘴角淌着血,追在后面:“簌簌,簌簌!”
元贞一脚踢开她,抢在明雪霁身前:“你去哪儿?”
明雪霁看着他,方才的一切此时再清楚不过。他知道计延宗要来,故意设计了这一幕。绑住她让她无法挣脱,蒙住她的眼,让她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再逼她诱她,让她发出声音,给计延宗听见。他是故意的,想把一切都捅出来。
如今,一切都遂了他的愿。明雪霁闪身走过:“我去找我表哥,我娘的事情还没弄完。”
元贞紧紧跟着:“我和你一道。”
“不用。”明雪霁闪开,“不敢有劳镇北王殿下。”
她叫他镇北王殿下。分明方才在屋里他们那样亲密,做的都是最亲密的爱人之间才能做的事,这个没有心肝的女人,她的将来,丝毫没有给他留位置。元贞挡住,死死盯着她:“怎么,又要跟邵七回家?又没有我的事?”
明雪霁看着他,他黑眼珠很大,瞳孔深黑,便有了孩子般执着纯粹的神气。这让她蓦地想起昨夜,他愠怒着,拂袖而去的情形,从前只看见他高高在上,看见他算无遗策,他那样厉害,一直让她仰望,可现在她突然发现,他也有没把握的时候。心底蓦地一软,明雪霁轻着声音:“这是我的家事,我得自己去办,等办完了,我再跟你说。”
“不行!”元贞一把抱起了她。
任由她挣扎推搡,只是抱紧了,大步流星往外走。她休想跑掉,什么海州,什么邵七,他要让这些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人,他们休想绕过他,带走她。
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走远了,计延宗挣扎着爬起来。元贞这两脚丝毫不曾留情,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悍将,劲力何等可怖,而他只是一介书生。此时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血不停地从嘴角溢出来,踉跄着追不上,眼睁睁看着元贞抱着她,消失在远处。
“簌簌。”计延宗叫一声,有更多的血从嘴角溢出来。
她不是情愿的,她那么爱他,方才的一切一定有原因。他刚刚亲眼看见,她手被绑着,眼被蒙着,他亲耳听见她冷淡着拒绝元贞,是元贞强行抱走了她。一定有原因的,她心里,肯定还像从前那样爱他。
是的吧?
计延宗捡起地上的簪子塞进胸口,胡乱擦了把嘴角的血,跌跌撞撞追了出去。
明雪霁被元贞抱着,在门前上了马,他制住她的挣扎,加上一鞭,纵马往明家奔去。风迎面吹来,刮得脸上火辣辣的,明雪霁低着头,极力不去看路上行人投过来的,一道道惊讶的目光。
一切都是他算计好了的,他就是要这段关系大白于天下,他不肯让她悄悄地遮掩过去。
初时的惊恐慌乱此时散去大半,明雪霁默默在他怀里,事已至此,懊恼怨恨都没有用,先和离,再处理别的事情。路还长着呢,总还要活下去,便是人们指点议论又能怎么样呢?事情是她做的,她既走出了这一步,她就认这个结果。
元贞来到明家门前,纵马冲进门内,偌大的庭院看不见什么人影,邵七把明家的那些护院家丁全都收拾了,元贞催马冲到正房,在门前下马,抱明雪霁下来。
房门敞开着,邵七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上,明睿瘫在地上,赵氏缩在角落,明雪霁想进门,又被元贞拉住,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起。”
他的手指插进她手指里,与她十指相扣,明雪霁定定神进门,明睿和赵氏立刻看了过来,惊讶得张着嘴,他们都没见过元贞,想不通她为什么跟不是丈夫的男人如此亲近。
邵七起身,向元贞拱拱手:“王爷。”
元贞没理会,拉开椅子让明雪霁坐下,自己挨在边上,明睿大吃一惊,想问,门外头急急的脚步声,明孟元冲了进来:“父亲,这是怎么了?”
他在店里接到家里出事的消息,匆忙赶回,此时四下一扫,先看见了元贞,脱口叫道:“王爷?”
之前他曾在大街上远远看见过元贞一眼,认得他是谁,万万想不到此时竟在家里见到,亦且还挨着明雪霁,紧紧握着她的手。脑子里怎么也反应不过来,明孟元迟疑着正要行礼,听见邵七冷冷开口:“明睿,是你杀了明仰峰?”
“邵老板?”明孟元又吃了一惊。
明雪霁也吃了一惊,明睿,难道不就是明仰峰吗?为什么邵七要这么问?
明睿也想不通,结结巴巴辩解:“我,我就是明仰峰啊!”
“还敢狡辩。”邵七起身,慢慢走到他身前,忽地一脚踩在他手上,“明仰峰是衢州人,你是京城人,你们籍贯不同,名字不同,你怎么可能是他?”
脚底使力,重重碾着指骨,明睿杀猪也似叫了起来:“不不,我就是明仰峰,我是衢州人,我改了名,冒了假籍贯!”
“杀人犯想逃避罪责,当然不肯承认。”邵七慢慢地,踩住另几根手指,忽地使力一碾,“当年我姑姑嫁给衢州明仰峰,随他一道返回衢州老家奔丧,从此下落不明,如今我姑姑的东西都在你家,必是你杀了明仰峰,贪了我姑姑的东西。”
明睿惨叫着,满头上滚出汗珠,嘶声叫着:“我就是明仰峰!我,我当年去海州贩货时娶了邵英,后来我爹死了,我带邵英回家奔丧,再后面又来了京城,不信你让你爹邵宏昇,或者、或者让海老爷来看,他们都认得我,我就是明仰峰啊!”
明雪霁到此时,模糊明白了邵七的想法。他知道明睿就是明仰峰,但他不认,他要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给母亲报仇。
“我父祖的名讳,岂是你这猪狗能叫的?”邵七又是重重一脚,踩在他另只手上,“说,你怎么杀的明仰峰,怎么抢了我姑姑的东西?”
明睿疼得嗓子都喊劈了:“我没杀人!我一直都想回家,你们不舍得邵英,不让我走,后来刚好我爹死了,我好说歹说,才哄着邵英跟我一起回衢州奔丧,一到衢州我就把她带的人都打发回海州报信,又趁他们没回来搬到京城,那阵子朝廷禁海,收拾你们邵家,你们家东躲西藏的顾不上,我又趁机把她寄出去的信都截下了,所以你们这些年一直找不到她。大侄子,我真是明仰峰啊,你家好多人都认得我,你让他们来看,就是我呀!”
“是么。”邵七笑了下,脚上用力一拧,咔嚓一声,几根指骨硬生生被他踩断,明睿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姐,”明孟元吓了一跳,自己不敢劝,过来找明雪霁,“你好歹劝劝,怎么能让让他这么对待父亲?”
话没说完,元贞已冷冷骂了声:“滚。”
明孟元涨红着脸走了,明雪霁抬眼,看见元贞沉沉的脸,他在想什么,想他的母亲吗?心里一软,握紧他的手:“没事了。”
手上一紧,元贞更加用力,握住了她。
赵氏缩在角落里,魂飞魄散,突然看见邵七看了过来:“明睿是杀人犯,那么你,应该就是共犯了。”
“我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也被他骗了!”赵氏分辩着,看见邵七冷冷一瞥,向手下点点头。
立刻过来两个汉子,拧了她的胳膊,绑住往房梁上吊,赵氏尖叫起来:“孟元、大姑娘,你们说句话呀,这事跟我没关系呀!”
明雪霁安静地看着,心如止水。晕过去的是她生身父亲,可她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恶心他,厌憎他。人伦纲常压着,她不能把他怎么样,但她绝不会拦着邵七。
明孟元张张嘴,到底没吭声,赵氏被掉在房梁上,脚尖将将挨着地,手腕子被麻绳勒出了血,嘴里还在辩解吵嚷,一个汉子于是给她嘴里塞了块抹布。
邵七使了个眼色,明睿也被绑着吊上房梁,邵七四下看了看:“先吊两天,后天送去官府,追查明仰峰的死因。”
两天,又怎么抵得过母亲那么多年受的苦楚。明雪霁喉咙里发着哽,手被元贞紧紧握住,他轻轻摩挲着:“没事了。”
于悲伤中,生出一丝慰藉,至少,还有他。
“不行,不能送衙门!”明孟元急了,“把我爹弄进衙门,让我以后怎么出门见人?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事关起门来咱们自家说,怎么能送衙门?”
邵七冷冷看他一眼:“是么?可惜,你说了不算。”
他不再理会明孟元,吩咐手下:“拿姑娘的嫁妆单子,一样样对着找出来。”
他带来的人立刻四散行动,明孟元吵嚷着去拦,邵七看向明雪霁:“妹妹,眼下,去办你的事。”
明雪霁鼻子发着酸,点了点头。
大门外,计延宗前襟上沾着血,跌跌撞撞往近前奔。
第6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