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霁情不自禁又叫了一声,又极力忍住。
车子越走越慢,马上就要停了,四周安静得很,她发出的每一点动静都会被放大,外面还跟着邵七。越是紧张,越是知道不应该,那一波一波的冲击,就越觉得难以抵挡。
无力地推他:“别,别,到了。”
“怕什么。”元贞含糊着声音,舌尖湿湿的,她的手指也是,“反正你戴了戒指,就要跟我成亲。”
成亲的人就是夫妻,夫妻两个做什么,谁管得着。
明雪霁有片刻停顿,心里漾起柔情。失而复得的戒指,未曾说出口的承诺,让人发慌,又让人贪恋。管他呢,人生苦短啊,她好容易遇到知心的人,她都已经想好了。湿,暖,从指尖传到心尖,让人说话的声音都抖了:“这里不行呢,能听见。”
元贞顿了顿,心里轰一下烧起来,这里不行,那么,哪里行?热切着:“我们去山上,我们马上成亲!”
成了亲,就行了。他都看过的,最近的黄道吉日在九月底,离现在还有十几天,足够准备了。况且也没什么可准备的,王府是随着爵位一起来的,他还了印信,自然不会再去住,别院也是,燕国公府他也不要,圆山上房子是现成的,到时候就在那里成亲。
也不需要请什么宾客,杨龄一个,邵七若是识趣,可以算他一个,别的,有多远滚多远。紧紧搂住她:“就定在九月二十八,那天是好日子。”
他竟连日子都看好了吗?而且,还这么急。明雪霁涨红着脸,发觉车子已经完全停住,听见邵七的脚步声往这边来,他没有催促,大约是猜到了里面怎么回事,然而如此一来,越发让人羞耻。
慌张着整理衣襟,拉高领口:“太快了吧。”
“还有十几天,算什么快。”元贞并不觉得快,假如可以的话,他恨不得今天就成亲。
混乱的思绪中,本能地觉得不妥,那些话不由自主溜出来:“现在外头议论很多,为着长久打算,要么再等等吧,等议论平复了,对你更稳妥些。”
他的唇擦着她的脸颊划过,他握住她的肩,拉开一点距离,审视地看她:“这不像是你的话,皇后说的?”
明雪霁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这话,的确是钟吟秋说的。原来她在内心深处,也有同样的忧虑。点了点头:“是。不过我觉得很有道理。”
他一言不发看着她,薄唇抿着,明雪霁被他看得有点不安:“怎么了?”
他突然俯身,发狠似的,向她唇上咬了一口:“少听别人瞎说。”
短暂,锐利的疼,明雪霁嘶了一声,看见他沉沉的脸:“以后不许听别人瞎说,咱们的事,谁也休想插手。”
咣,他推开了车门。
光线骤然照进来,明雪霁不自觉地眯了眯眼,他跳下去,又伸手抱下她,邵七闻声回头,目光在她脖子上略略一停立刻转开,明雪霁涨红着脸,急忙把衣领再拉高些,听见元贞说道:“我们九月二十八成亲。”
明雪霁吃了一惊:“别。”
这日子真的太急了,她根本没想清楚,她得再好好想想。
元贞攥了攥她的手,不由分说:“听我的。”
“我……”明雪霁觉得茫然,她是愿意嫁给他的,但这个时间真的合适吗?不由得又想起钟吟秋的话,镇北王如今在风口浪尖上,其实对他、对明夫人都不是最好的时机。的确不是最好的时机,她刚刚和离,还闹得沸沸扬扬,只不过十几天功夫就又要成亲,又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怎么议论。
邵七皱着眉看过来,顿了顿:“这日子太急了。”
“还有十几天,算什么急?”元贞看他一眼,“又不用你费事,所有的都是我来准备。”
山上的房舍收拾收拾,廖延几个都是办老了事的,一声令下,立刻就能筹备停当,他早就等不及了。
手被握紧了,明雪霁仰着头,小声央求:“王爷,你让我再想想。”
又叫王爷,他早就不是王爷,也早就不想当这个王爷。“有什么可想的?”
“太急了,你让我再想想,”明雪霁低着声音,“好不好,松寒?”
松寒两个字念的极小声,几乎听不见,元贞的呼吸都慢了一拍。原来她叫他的名字,是这样啊,像软绒绒的羽毛在心尖拂着,痒,痒得厉害。只恨邵七碍事,不然他就立刻咬上一口。解馋。心里软下来:“你要想多久?”
明雪霁也不知道。总觉得整件事像做梦一样,怎么走到了这一步,自己也说不清。恍惚着,思忖着:“我再想想,到时候告诉你,好不好?”
好不好。语声那么轻,那么软,带着钩子似的,直往心里钻。痒得厉害。元贞紧紧握着她的手,食指顺着袖子往里,在她软软的肌肤上,不动声色在挠了挠。看见她蒙着一层薄红的脸颊越发红得厉害了。好想,立刻就成亲。实在是等不及了。低着声音:“再叫一声我听听。”
她连眼皮都红透了,蚊子一样小的声:“松寒。”
实在是,乖得很。让人连牙缝里都痒了起来。等不及,可她这样乖,还把他的名字叫得这么好听,那么,就让她一回吧。“好,你再想想。”
说完了,又怕她故意拖延,立刻又加了一句:“不能想得太久,快些给我回复。”
手指藏在袖子底下,轻轻地,又挠了一下,明雪霁心尖一颤,忙忙地点头。
这天晚上明雪霁翻来覆去,一整夜都不曾合眼,满脑子不是成亲的事,就是钟吟秋的话,她的名声已然如此,倒是不怕了,但是对他,这么急着成亲,真的好吗?那天在皇帝面前,计延宗口口声声说他强夺□□,固然当时分辩清楚了,然而元持依然能用这个借口做文章,算计了他,那就说明这件事并不是辩清楚道理就可以的,那天在圆山脚下,那些官员们说的话,也证实了这点。
婚事急不得。至少,得等这些议论稍稍平息些,至少得等他弃官的事有了结果才行。只是他那样急切,会同意吗?
接下来的几天,元贞每天都来等她答复,又跟她说婚礼筹备的情形。山上的房舍正在翻新粉刷,家具都选好了,等她有空去看看,喜欢的立刻抬进去,就连喜服也都在日夜赶工,他一丁点都不要邵七插手,全部都要自己办。
只是他,绝口不提朝中的情况,邵七初来乍到,许多事打听起来并不方便,明雪霁思来想去,约了杨龄询问。
这天一早,明雪霁乘车来到桃园街,茶叶铺刚刚开门,伙计拿着抹布在擦柜台,斜对面明家的铺子已经关了许多天,易主的告示贴得久了,红纸也开始发旧。
明雪霁停在门前看了看,那间铺子的契书在她手里,等有空时,她要照着母亲当年的样子,重新布置起来。
抬步进门,不远处人影一动,计延宗慢慢走了出来。
第76章
半边身子隐在墙后, 计延宗久久注视着门内。
她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这些天他只要挣扎得动,总会偷偷过来一趟,躲在哪里远远看着, 盼着能见她一面, 今天终于让他,见到了。
屈指一算, 已经整整七天不曾见她, 这大半年里,与她分别最长的一次。可以后这样的分别只会越来越长, 毕竟,他们已经是陌路,甚至,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了。
喉咙里又再泛上腥甜的血味儿,计延宗极力压着,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望,元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一双眼尾微垂的眼睛看着他, 带着了然的笑。
计延宗顿了顿,掩饰着往另一边走,元持便跟在旁边,忽地说道:“计兄听说了吗?我兄长这几天一直在筹备婚事, 据说钦天监给他算过, 道是九月二十八是黄道吉日, 宜嫁娶。”
像是迎头一闷棍,计延宗彻底愣住。
许久还反应不过来, 嘴里发苦,眼前发花。九月二十八,只剩下十来天,要这么快吗?她疯了吗?她那样胆小的人,疯了才会在这风口浪尖上着急出嫁!
喉咙里猛地一针腥甜,溢出来,又默默咽下去。计延宗沉默着,他该恨她的,可为什么在恨怒之外,更深的竟然是不舍。
想起三年前那简陋的洞房花烛,她穿着旧衣服改的嫁衣,孤凄凄的喜烛,两个窘迫孤苦的人,天知道那竟是他最好的一段岁月。他实在应该恨她的,为什么竟如此失魂落魄。
“还要多谢计兄帮忙,才能让他们这么顺当地办婚事。”元持还在笑,“我兄长一向是个急性子,我猜他是怕夜长梦多,毕竟等一等,到时候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元再思这些天寝食难安,各种想要劝阻,元贞连见都不肯见他。元再思想不通元贞为什么疯了一样着急成亲,他倒是有几分了解,毕竟元贞当年在宫里熬了六年,千盼万盼,盼到出去时,顾氏却不行了,换了是他,他也恨不得所有的事都加快几倍,甚至几十倍,也许这样,才不会错过吧。
都说手足情深,他们弟兄虽然更像仇人,但也许是太多年的仇恨,也许是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脉,他大约也算是这世上最了解元贞的人了,不是么?
计延宗终于忍不住,停步回头,死死盯住铺子大门。又一辆车过来,杨龄到了,明雪霁迎出门前,计延宗情不自禁探着身,极力张望,下一息,明雪霁又进去了,庭院深深,再看不见她的影子。
心里像是挖空了一大块,迟钝的恨怒和疼痛。她要成亲了,这是他想要看见的结果,他这些天既不叫苦也不喊冤,苦主不现身,那些想做文章的也做不起来,所以这婚事才能筹备得这么顺利,可他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居然才十几天,她就要嫁了。
心上刀割似的,没有一处不是疼。疼得喘不过气,想去找她,又被元持拉住:“四下都有邵七的人,我兄长也让人暗中跟着呢,只怕你我的行踪此时都在他们眼皮底下。”
他扶着计延宗上车:“告诉计兄一个好消息,令尊的案子,陛下已经私下吩咐刑部重新审理了。”
计延宗木然听着,这应该是皇帝对他识趣的回报。他该高兴的,坚持了整整三年,最大的心愿,如今终于要实现了,可为什么,他此时的痛苦,远远压倒了欢喜。
车子在元持的别院停住,元持道别后坐车走了,计延宗独自拄着杖进门。
蒋氏在后面忙着,张氏又出门去找她的钱了,明素心也不在。
计延宗慢慢走回卧房。明素心这些天总是早出晚归,说是要从邵七手里救出明睿和赵氏,还说要想法子讨回明家的财产,可事实么?计延宗扶着床头慢慢躺下,扯过被子。
他猜她一半时间是为了这事,另一半时间,大约是跟周慕深厮混在一起。很好,他当了一次活王八不够,现在,她还要让他再蒙受一次耻辱。
门外有脚步声,明素心回来了。计延宗抬眼望去。
明素心很快推门进来,叫他:“英哥。”
计延宗看着她,她妆容很是精致,衣服鞋袜也是精心搭配过的,她脸上虽然带着点焦急,但举手投足间依旧是楚楚风姿,她这次出去依旧是精心打扮过的,跟之前每次出去一样。
她是为了见周慕深。
“英哥,我都打听到了,邵七住在花神庙,邵家那些生意并不干净。”明素心走近了,急急忙忙说道,“他们是大雍子民,如今躲在浮洲岛上,既不向朝廷纳税,还公然违禁跑海,只要去官府告发,肯定能扳倒他们!”
“扳倒他们?”计延宗嗤一声,“哪有那么容易。”
这个愚蠢浅薄的女人,假如事情这么简单就能解决,邵家也不会稳稳盘踞浮洲岛那么多年,邵七也不会公然在京中露面。以他的推测,邵家手底下那些私兵必然不是小数目,海岛易守难攻,水军又是朝廷的弱项,想吞下邵家绝不容易。大约也是因此,朝廷虽然不满邵家,这么多年却能一直维持微妙的平衡。
“不是的,你听我说,”明素心急了,一歪身在床沿上坐下,“我都问清楚了,邵七吊了我爹娘整整一天还折断了我爹的手,这是动私刑,朝廷不许的!还有邵七抢我家的家产,讨邵英的嫁妆,我大哥才是邵英唯一的儿子,那些嫁妆按理都是他的,只要他去打官司,一定能讨回来!我跟我大哥已经说好了,他就去官府出首,英哥,你跟世子这么交好,还能时常见着陛下,打官司的时候你一定要帮我找找人,走走门路才行!”
私刑,嫁妆归属,打官司,她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哪里懂这些?计延宗冷冷看着她:“这些,是周慕深跟你说的?”
“对……不是,”明素心慌忙改口,“是,是大哥跟我说的。”
明孟元不可能懂这些,那是个只知道算账的商人,这种对于官场知道一点,又所知不深的做派,只能是周慕深。她一大早出去到现在,一直跟周暮深在一起。计延宗猛地坐起来,一把抓住她的领口,揪着她到近前:“还想说谎?”
他虽然受伤,但男人的力气究竟比女人大得多,明素心惊叫一声,衣领被他死死攥住,勒得喘不过气:“我没有,英哥,你信我,我真的没有!”
“没有?”计延宗冷冷的,“看我如今落魄,就想着另寻高枝?这些天里你早出晚归,成日跟周慕深混在一起,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明素心极力分辩,然而心里是虚的,这些天她的确每天都跟周慕深在一起,家里这边事事不顺,也只有周慕深能安慰她,然而这些事,决不能让计延宗知道。领口越勒越紧,明素心极力去掰他的手,“我只是为了想办法救我爹娘!你现在病得起不来,什么事都得我自己张罗,我能怎么办?”
病得起不来。很好,她不仅嫌他落魄,还欺他伤重。他的伤,元贞打的,他的一个妻子马上要嫁别的男人,另一个妻子现在又勾搭上了别的男人。她们,都背叛了他。
一霎时恨怒翻涌,计延宗恶狠狠盯着她,恍惚中她的脸跟明雪霁的脸重叠在了一起:“想背叛我?想另寻高枝,想找别的男人?做梦!”
双手用力一扯,嗤啦一声,衣服撕开了,计延宗拽着明素心压下,恶狠狠的:“你是我的妻,《女诫》你给我记清楚,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祇,天则罚之!”
听见了吗?我才是你的丈夫,我是你的天,你背叛了天,你跟我和离,老天都要惩罚你!
明素心激烈地挣扎:“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别碰我!”
她慌张起来,成亲到如今都没有圆房,她已经默认了不会再有什么,也跟周慕深这么说的,又如何能在这时候出事?双手推搡着,脚也来踢,计延宗一个没躲开,被她一脚踢在旧伤处,呕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激怒到了极点,红着眼死死按住:“不让我碰?那你想让谁碰?我才是你丈夫!”
身下的脸越来越恍惚,分不清楚是谁,计延宗用力吻下去:“簌簌。”
……
披衣起来时,身上是疲倦,心里是空虚。激烈过后强烈的厌恶让计延宗皱着眉,飞快了离了明素心。
明素心蜷成一团缩在床里,蒙着被子呜呜咽咽地哭。衣服撕得七零八落,身上血污夹杂着伤痕,疼得爬不起来。成亲时那么期盼的事,临到头来,竟然是这样屈辱,疼痛。
“穿好衣服出去。”计延宗披着衣服过去开了窗,满屋里污秽气味,闻着都让人作呕。
明素心疼得动不得,哭得越发厉害了。她算什么,做完了就要赶她走?她也是三媒六聘娶进来的妻,他这般待她,实在连烟花女子都不如!
“快些。”计延宗等得不耐烦,催促道。
已经几个月不曾发泄过。从前跟她在一起时那么喜欢的事情,原来跟别的女人,这样无趣,甚至让人作呕。
可她马上,就要跟元贞成亲了。计延宗默默站着。计策已然奏效,元贞已然四面楚歌,他会扳倒他,夺回她,这些纠缠反复的旧账,到时候,他一笔笔跟她算。
明素心咬着牙,胡乱穿着衣服,披散着头发下床,听见他冷冷的声音:“以后老实在家里待着,少出去乱走,丢我的脸面。”
他的脸面。明素心掉着泪看他一眼。从前她顾着他的脸面,就算跟周慕深如何,也都守着最后的防线,从今往后,她也会另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