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贞觉得奇怪,看他一眼:“她没事,元持有密旨。”
廖延低了头:“是否让王之探听一下?”
“何必那么麻烦?”元贞拿起纸条在火把上烧了,“让他三天之内下手。”
小小的纸条眨眼化成灰烬,元贞抬眼,那点灯火越来越近了,加上一鞭飞也似地往前奔着,廖延追在后面:“粮草和补给……”
元贞已经听不进去了,心思飞了,只想着屋里的人:“明天再说!”
明雪霁很快裁好了上衣的料子,裤子还没裁,她印象中武人的裤子似乎要比平常的款式更贴身利索点,家里没有元贞的衣服,最好还是等他回来亲手量量再说。
裁好的衣料放在边上,想要先把边线打出来,又觉得也许该先把丝线配出来,也或者先选扣子,明雪霁拿起这个放下那个,太紧张了,一时反而难以决断,听见外面有动静,似乎是院门开了,这个时间院门从来不曾开过,难道是元贞回来了?
来不及多想,丢下剪刀往门前跑,刚刚拉开门栓,一阵寒风拥着元贞一道闯进来,坚实的臂膀拦腰将她抱起,元贞在笑:“我回来了!”
眼睛一下子湿了,明雪霁顾不得别的,捧着他的脸上上下下看着,没有伤,依旧是俊朗的眉眼,锋利的唇,深深的酒窝,但是身上有没有伤呢?手在发抖,声音也在抖:“松寒,你,你没事吧?”
“没事!”话音未落,他吻住了她。
天旋地转,所有的念头这一刹那全都消失了,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的,门也不知道是谁关上的,明雪霁在黑暗中摸索着,滚烫的皮肤,胸膛上陈旧的伤痕,没有新伤,他这次没有受伤,下一息他覆上来,什么都顾不得了,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和她……
醒来时在晨光里,看见桌上凌乱放着的衣料和鞋面,身边元贞还没醒,伸着胳膊让她枕着,闭着眼睛,浓黑的眼睫。他很累吧,这些天几乎没有一会儿休息,明雪霁小心翼翼起来,披着刚要下床,手被抓住了,元贞带着惺忪的睡意,闷声唤她:“起那么早干什么,再陪我睡一会儿。”
“你睡吧,”明雪霁摸他的脸颊哄他,“我先”
“不要。”元贞手上使力,一拽。
软玉温香,再又抱了满怀,睡意都没了,元贞侧着脸亲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冷不冷?”
“不冷,屋里暖和得很。”她钻在他怀里,软软的,兔子一样。
余光瞥见桌上的衣料鞋面,随口问道:“那是什么?”
“想着给你做身衣裳,”明雪霁羞涩着,又欢喜着,“我手艺不好,你别嫌弃。”
元贞愣了下,一骨碌爬了起来。跳下床,抓起刚裁的料子,看见撕开的地方还带着毛茬,她要给他做衣服?天知道他从来都不缺衣服,可为什么心里这样欢喜?
笑着,看着,一样样摸着,看见桌边还放着许多粗布剪出来中间掏空的长圆形,这个他可不认得,拿起来问她:“这些是什么?”
“鞋面,”明雪霁跟着下床,拿着他的衣服,慌里慌张给他穿,“你快穿上吧,冷,别冻着了。”
元贞伸着手,任由她帮她穿着,其实他平常并不需要人服侍,然而是她,他喜欢这样麻烦她:“怎么这么多?”
“刘嫂子说军中缺衣服鞋袜,我想帮忙做些。”
元贞拿着鞋面,皱了皱眉。刘嫂子,是来帮忙的女人吧,丫鬟只有青岚青霜两个,内宅里人手不够使唤,他叮嘱过廖延找个妥当女人过来帮忙,结果来跟她说这些,真是多嘴。怪不得昨夜那么晚她都没睡,她身子弱,这么熬着累着怎么能行。
把那摞鞋面全都塞进袖子:“不许做了。”
明雪霁怔了下,本能地问道:“为什么?”
“熬坏了眼睛,身体也受不了。”元贞看见有几个粘好的鞋底,顺手也拿走了,“多的是人手,你不用管。”
“我想帮你做点事情,我有手有脚的,天天闲着做什么。”明雪霁坚持着。
“给我做就行了,”元贞笑着揉她的头发,半真半假,“以后只许给我做,别的谁都不行!”
明雪霁心里发着沉,门敲响了,侍卫在外面回禀:“主上,廖长史有要事请见。”
“我得出去一趟,”元贞吻她一下,把裁鞋面的粗布也拿走了,“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门开了又关上,四周安静下来,昨晚忙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鞋面,还准备今天开始纳鞋底,可突然之间,她不能做了。
这天直到入夜,元贞也没回来,刘五娘也没来,另换了一个军眷来帮忙,便是主动攀谈,也只说什么都不知道,大概是元贞的意思吧,怕刘五娘再跟她说外面的事,也不知道刘五娘有没有因为这个受罚。
裁好的衣料一点点缝起来,明雪霁拿着针尖在头发上篦了篦,听见外面脚步走动的声音,侍卫在换防。这一刹那蓦地拿定了主意。不,她不能这么过,即便元贞都是为了她好,他也不能这么过。
要想办法走。要把身体养好,健壮些,要学骑马,要学会看地图,就算舅舅和表哥没法子帮她,她也要自己想法子,她要走。
离开一段时间,等他愿意听她说话了,再回来。
“青霜,”明雪霁垂着眼缝着,梨花白的料子一点点显出袍服的雏形,“有没有什么容易学的拳,能强身健体的那种?”
“有。”青霜还是话少,“也很辛苦。”
“明天教我吧。还有骑马,王爷说过等有空了教我,我看这阵子不会有空了,院子挺大的,明天开始你就在院里先教我吧。”抬眼,平常说话的模样,没有丝毫破绽,“一天到晚闷在屋里,身体都要闷坏了。”
半晌,青霜点头:“打拳明天教夫人,骑马再问问主上。”
他应该会答应的,只在院子里,能有什么危险。就算他不答应,她也会想法子磨着他,哄他答应。“青岚,有这里的地图吗?我想看看,免得王爷跟我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青岚很快找来了,明雪霁装作不在意:“先放着吧,太晚了,明天我再看。”
飞针走线,衣袖一点点缝合。这仗不知道还要打多久,她得快点做,等这身衣裳做好时,也许她就想出来逃走的法子了吧。
沙昌城。
门外有脚步声,元贞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看见王之闪身进来:“都安排好了。”
元贞点点头:“密旨找到了吗?”
“没,”王之有点懊恼,“试探了几次,冯大年没吐口,等明天看看能不能进他房里搜一遍。”
元贞思忖着:“找不到就先放下,先对付戎狄人,以后慢慢再找也不迟。粮草眼下还能支撑多久?”
“满打满算也就半个月,”王之叹气,“冯大年怕陛下降罪,粮仓的事压着没报,先前他悄悄派人去附近州县借粮,还没消息。”
半个月。就算半个月内他能结束战争,但这么多将士,也不能打完仗就没吃的,从京中调粮是不可能了,奏折报上去,走流程,等御批,再到各处调集,运粮,半个月绝对下不来。眼下也只能从附近州县暂时借点,但冯大年不行,那些人不买他的账:“拿我的名刺,再去借。”
“是。”王之答应着走了。
门又开了,廖延快步走进来:“主上,有人押了十几车粮食过来。”
元贞心里一松,随即又起了惊觉:“谁?”
“邵七公子。”廖延道。
元贞放下手中朱笔。
第106章
邵七快步往中军帐前走去。
道边堆着积雪, 雪层上覆着一层薄冰,让人一刹那间想到海风卷起巨浪,雪一样洁净的白,劈头盖脸向人压来, 下一息, 中军帐中灯光一闪,廖延走了出来:“邵公子请。”
邵七跟着他进门, 元贞端坐正中看着地图, 听见动静时不曾抬头,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 这是给他下马威呢,邵七走到近前:“京中的事,多谢。”
在京中时住所周围总有人盯梢,到后面才发现竟然是内卫,邵七一开始没想明白是因为什么,后来明雪霁给邵宏昇传信说皇帝希望邵家回来,顿时觉得不对。若是为了开海禁的事,只要先开了海禁, 做出姿态, 自然会有海商回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派内卫偷偷摸摸盯梢,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
邵七当即将京中人手全部撤出,饶是如此, 出城时还被内卫一路尾随追击, 后面得了几个蒙面人相助才顺利脱身, 对方虽然没有亮明身份,但知道他在京中, 又有能力对付内卫的,也只有元贞。
元贞的目光终于离开地图,向看脸上一瞥:“你弄来这些粮草,这事也就扯平了,走吧。”
“账不能这么算。”邵七笑了下,他没有让座,他便自己找了椅子坐下,“就算你不出手,那些内卫我也能摆平,这个人情,最多值一车粮。”
“是么?”元贞瞧着他,带来的粮草可是有十二车呢,只给一车?做什么梦。
邵七点头:“只给一车,剩下这十一车,等我见到我妹妹,才能给你。”
做什么梦呢,粮草都来了,怎么可能放走!元贞轻嗤一声:“粮食到了我的地盘上,就是我的东西,你说了不算。”
“有来有往,生意才能长久,十二车粮草虽然不算少,但你十几万大军,再有几万百姓,最多也就只够你用上三五天,”邵七慢悠悠的,“你要是硬抢,我也只能给你,不过以后再想要,可就没有了。”
“那就先抢了再说。”元贞毫不在意,“送客!”
侍卫打起帘子,邵七没有争辩,走出营寨时,他带来的车夫全都空着两手站在路边,十二车粮草早已经没了踪影,不用想也只知道是元贞的人抢走了。
邵七笑了下,还是这么强势不讲理,元贞可真是一点儿都没变。不过等他看见那十二车粮草的真容,大约会赶着来找他吧。抬眼一望,黑漆漆的天幕像一口大锅,牢牢罩着四四方方的沙昌城,父亲是悄悄尾随着元贞一起来的,他为了筹措粮草晚走了几天,如今这边人地生疏,怕暴露行踪,与父亲也不曾碰面,也不知道父亲眼下在哪里,表妹眼下又在哪里?
“邵公子请随我来,”廖延追了出来,“城中有些地方不大稳便,公子还是随我到将军院里暂住吧。”
沙昌城中的情形邵七也知道几分,没有推辞,道了谢跟着廖延往前走,问道:“舍妹现在何处?”
廖延顾左右而言他:“邵公子是从哪里得了消息说这边缺粮,又是从哪里筹措到的粮草?”
邵七原本也没指望他能回答:“我做生意的人,自然有自己的门路,若是元将军能跟我好商好量,那么贵军缺的粮草,我想我还是能补上个大概。”
这么一大笔粮草,若说不动心是假的,但元贞不发话,廖延也不敢做主,思忖着说道:“将军既然安排公子住在他那里,自然还有机会见面,到时候公子再与他商议便是。”
“也没什么好商量的,我所求不多,只要见到舍妹,确定舍妹无恙就好。”邵七笑了下,“听说将军已经与舍妹成亲,做了亲连大舅哥都拦着不让见的,我还是头一回碰到,也许是燕北风俗跟我们海州不一样?恕我孤陋寡闻了。”
廖延老着一张脸:“哪里的话,也是时局不好,为着夫人的安全着想。”
前面就是元贞的住所,邵七正要进门,后面急急的脚步声,侍卫追了过来:“邵公子,将军请你回去一趟。”
果然找来了。看来已经检查过了那十二车粮草。邵七转身回头。
中军帐中,元贞沉着一张脸,十二车粮草,两车是粮,十车是草,马倒是有了吃的,人呢?毡帘一动,邵七走进来,似笑非笑:“将军。”
“我要粮食。”元贞懒得绕弯子,“立刻!”
“好说,”邵七笑,“我只要见我妹妹,见到了,第二天就有人送粮食过来。”
元贞沉着脸不说话,廖延惦记着粮草,小心翼翼:“夫人成亲以后还不曾回门,按理说也该见见娘家人。”
啪,元贞一掌拍在地图上:“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廖延不敢做声了,邵七不慌不忙,安静等着,许久,元贞冷冷说道:“先等着。”
明雪霁第二天一早起来,先跟着青霜打了几遍长拳,她在这上头没什么悟性,练了几遍也只是勉强形似,然而许久不曾活动,几遍下来微微出了汗,觉得血脉都比先前舒畅了许多,站在院里不动声色往外看着,院墙高得很,跟旁边的院墙只隔了很窄的距离,院门大白天也掩着,从门缝里能看见外头有人走动,也许是那些军眷。
也不知道她们的军鞋军衣做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足够的布料。明雪霁擦着汗:“骑马的事跟王爷说了吗?”
“已经说了,王爷还没回话。”青霜到。
昨夜她问的,消息已经传给了元贞,那么元贞应该离这里不远,也许在沙昌?汗已经消了,明雪霁收了帕子:“再练一遍吧。”
好好练,好好养身体,平常她一出房门就有人拦着,因为打拳,今天也没人拦她,如果能骑马就更好了,这院子到底太小,如果元贞允许她骑马,说不定就能出这个院子,来了这么久,她还从不曾出过去。
外头模模糊糊,传来熟悉的语声:“劳驾,府上有什么要修补的东西吗?”
明雪霁心里突地一跳,怎么好像,舅舅的声音?强压着激动,装作打拳的模样往院门前又凑了凑,声音听得更真切了:“木工活泥瓦活,老汉都会。”
是舅舅,这声音,这说话的语气。眼睛热着,拼命装作若无其实的模样,高声说道:“青霜,你帮着青岚把桌椅都搬出来,待会儿我就在廊下做针线。”
舅舅知道这两个丫鬟的名字,舅舅应该认得出她的声音。外面的语声微微一顿,随即又响了起来,邵宏昇还在说话,青岚在劝:“夫人在屋里做吧,外面风大,容易着凉。”
“那算了,”明雪霁依旧高着声音,“青霜,你慢点打,我跟不上。”
一拳一拳打着,渐渐地,额上又出了汗,心跳快得像擂鼓,舅舅找过来了,表哥应该也来了吧,快了,快了,她这次,一定能够回家!
傍晚时分,城中响起号角,不断有马蹄声人行声,纷纷乱乱响个没完,邵七站在门内观望着,出去打探消息的手下快马奔回来报信:“冯大年箭伤发作,昏过去了,由元将军代管沙昌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