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上柱国将军府的长子成亲,处处红绸遍地,人声鼎沸,但等顾清宜跟着秋雁绕去竹林后,却越来越僻静,反而在前院的人潮喜声对比下,有些过于冷清了。
“前面是什么地方?”顾清宜停住脚步,没再跟着秋雁往前走。
秋雁转身:“顾姑娘放心,您现在是清平县君,与郡王府大公子有婚约,我和我家姑娘万万不敢对您怎么样,只是我家姑娘出行不便,如今正被禁足在院中,还请您劳驾,跟奴婢过去一趟。”
她抿唇,她当然知道许知善不敢对她如何,不过是对这凄凉偏僻的地方有些讶异。
穿过竹林,前面还有一汪湖水,可是这湖水估计没人打理,这水绿得发沉,上面还飘了许多枯落的竹叶,算不上任何美感。
“顾姑娘,前面那就是我家姑娘的住处了,请您跟我来。”秋雁指了指隐在湖水对面,那颜色发黄的围墙围着的小院子。
顾清宜一言不发,跟着秋雁往前走。
“吱呀——”秋雁推开门,“今日府中繁忙,守院子的婆子都被差使去前院帮忙了,所以奴婢才能自由出入......”
顾清宜视线看向打开的院门中,院落里虽然墙面老化,四角小亭有些破旧,但还算打整得齐整,连那芍药也在风中开得恣意。
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从连廊那处传来,顾清宜抬眼看过去,许知善穿了一身淡蓝色的春衫裙,许久不见她,她瘦削了许多,连唇上也不见多少血色。
“顾姑娘。”许知善看向院中那面容娇美,气质微冷的女子,“劳烦顾姑娘走一趟,请到小亭中坐。”
凉亭那处已经摆了些寻常的果蔬,她见顾清宜坐在石凳上,转身看向院中唯一的丫鬟:“秋雁,去给顾姑娘泡壶茶。”
“不必了,如今暮色四合,天色不早了,等会儿还要去吃喜酒,我就不饮茶了。”
不知道哪句话说到许知善的痛处,她脸上的笑意一僵,“......喜酒,是啊,今日还是长兄的婚宴。”
她新奇的看了眼顾清宜:“说来我倒是有些好奇,顾姑娘与长公主闹了这番不愉快,今日还能来许府吃喜酒。”
顾清宜勾了勾唇,“我不来,许四姑娘不就不能找到我了吗?”
许知善脸上的轻松褪去,紧抿着唇。
其实许知善说的不错,长公主已经将帖子送到顾府了,但父亲心中对于许家的退亲早已心怀芥蒂,这次就不曾过来。
可这次成亲的新人不仅是许知节,还有新娘的裴汐,裴汐待她真诚,将她当做好姊妹,她岂能因为当初和长公主的不愉快就不过来了?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清平县君别觉得冒犯。”许知善抿了一口茶,缓和声音道。
“顾姑娘聪明,应该知道我这次是为了什么才来找顾姑娘的吧?”
顾清宜看向她忐忑的神色,“许姑娘觉得我应该知道吗?”
语气是反问,声音却是了然于心。
许知善指间一颤,“......我在将军府的生活就如顾姑娘所见这般,地位低下,哪怕一个外院的洒扫婆子都能压到我头上,只因为我母亲是长公主曾今的丫鬟,只因为当家的主母是大宣的春和长公主,而我,被长公主所不喜。”
顾清宜垂眼,对面许知善的声音继续传来:“人人都骂我生母不检点,爬上了主子的床,但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是只有我母亲愿意,她怎会怀了我?”
许知善冷笑,“长公主有权势,被发现了,许将军将过错尽数推给我母亲,母亲为了我能回到许家,认祖归宗,在我面前自缢了。你说,我不该恨许家吗?!”
“所以,你伙同宣安王世子,杀死了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你的遭遇是你害人的理由吗?”顾清宜发问。
“......不是。”许知善自知理亏,声音小了些。
“我猜,你手上做的事,不仅是皇嗣这一条性命罢?”
“不是!”许知善连忙反驳,“我手上的人命,当真只有皇嗣。”她心虚的看了眼顾清宜,“当初在假山上,是我将你的绢帕故意丢在狭道上,确实是有陷害你之心,但我之后当真没有了。”
顾清宜看向她,冷笑一声,不置一词。
“我知道我做的错事不应该,可顾姑娘,你若是处在我这境地,除了往上爬,你还能怎么做,今日的下场,不过是成王败寇,我跟错了主子。”
可除了对上京城不了解的宣安王世子,剩下的两位皇子都不需要她这庶女出力,她也只能跟着裴九竹。
见顾清宜不说话,许知善看向她:“顾姑娘,你知道我叫你来的目的,我们在行宫伤害皇嗣的事,除了裴九竹和张家月,就只有你知道。”
如今张家月已经无意间将罪责都揽了过去,她算是逃过了一劫,只要顾清宜这剩下的唯一知情人不说,那她就不会被谋逆罪论处。
“顾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已知错,知道顾姑娘不说,我答应你,远离上京城,我再也不踏入上京半步。”
顾清宜清幽的目光看向她,许知善面色苍白,眼底还有迫切和恳求。
她移开眼,顶着那残破的墙垣:“许四姑娘将我叫来院中,也是为了让我瞧瞧你在许府的环境罢?”
一语中的。
许知善脸色越发苍白,笑意也勉强了:“......顾姑娘好生聪明。”
外面没有丫鬟值守,她若是守规矩的人,就不会为裴九竹做事了,既然有心相邀却将顾清宜带来这偏僻的院落,确实有让顾清宜看看她的“惨样”,动恻隐之心的意思。
她轻笑一声,眉梢的冷意散了些,语气淡淡:“不过许四姑娘放心,我还没闲到跑到衙门,跑到圣上面前揭发你。”
许知善起身,“顾姑娘,多谢你。”她行了个万福礼,语气含着感激。
顾清宜嘴唇微动,还没说话,就听院外秋雁颤抖的声音传来:“——裴、裴大人。”
熟悉幽冷的声音道:“清平县君呢?”
顾清宜噌的起身,看向门口站着的男子,一身箓竹色圆领袍,面如冠玉,神色淡漠。
“许四姑娘,既然你要说的话说了,我便告辞了。”顾清宜看向石桌对面发怔的许知善,出声告辞。
许知善扯扯嘴皮笑笑:“顾姑娘,请便。”
一身娇纱裙的少女走向门外那身形修长的男子,也不顾秋雁还在门外,亲昵的拉住了手,裴霁回那冷峻的脸上似是云销雨霁,温和的拉着她出了院门,视线受限,逐渐不见踪迹。
秋雁上前,许知善还扶着石桌发呆,看着门口的视线旧旧不曾收回。
“姑娘,你怎么了?”
“......秋雁,你说有些人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秋雁瞬间明白许知善说的是谁,她咬咬唇安慰道:“那顾姑娘当初是命好,可宣安王百里线关设伏,这家庭分崩,确实也是苦的,都说月有阴晴圆缺,姑娘看开些,好日子总会有的。”
许知善木然的笑笑,“明日是新妇敬茶,我等后日便辞别了罢。”
... ...
夜色深深,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竹林偏僻,除了许知善院门挂着的灯笼外,不再见任何光源,‘唰唰’的竹林吹拂声,响起,她不自觉的挤近了一些裴霁回。
头顶传来微沉的轻笑,她抬眼,嘴硬道:“笑甚?”
黑漆漆的一片,顾清宜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腰上突然传来微烫的触感,她一惊,不等避让男子的手已经收紧了,“不是怕?怎么还躲了?”
顾清宜耳尖微烫,就这样由着他霸道十足的揽着纤腰,二人紧贴着往竹林深处走。
“表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那丫鬟只伺候许知善,问两句就知道了。”
顾清宜咬唇,说起正事,“许知善当初所做的表哥也知道,方才她将我叫过去,就是为了让我帮她保密,她说她会离开上京。”
“嗯,你怎么说的?”少女馨香的身子紧贴着,裴霁回的思绪早已飞远,听言佯装耐心的问,手上却不老实起来。
她红着脸转了转腰,想躲开摩擦的手,却被裴霁回再次收紧,“......我自然是同意了,不是有多少恻隐之心,”她一顿,
“大理寺卿是许知节,她虽然在将军府的地位低,却也是正经的许家人,这事如果说了出去,那就是许家出了个谋逆的罪人,不说许知节这个大理寺少卿会被猜忌,即便长公主也与圣上有隔阂。”
所以许知善的事,即便长公主知道了也会秘密压下。
裴汐如今已经算半个许家人了,顾清宜自然不会做让许家陷入危险境地的事。
“嗯,幼安思考的很周全。”裴霁回轻笑一声,毫不吝啬的夸赞。
顾清宜耳根一红,这话说的,好像她跟个等着夸赞的小孩一般。
第116章 上巳节
三月初三, 上巳节。
“姑娘,马车备好了,可要现在就去外郊西园?”半秋推门进来。
顾清宜从妆奁盒子中将裴霁回送的白玉昙花手镯拿了出来, 边戴上边问:“我父亲呢?”
“老爷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今日一大早,就跟着北边衙署的几个大人去郊外踏青了。”
上巳节是春日踏青, 曲水流觞的日子, 今年的上巳节有些不同, 是皇后娘娘亲自向各家姑娘和夫人发了帖子, 外郊西园的名字虽说是个‘园’,但占地将近囊括一整个山峰。
上山一汪泉潭顺流而下, 在桃林中转拐, 是曲水流觞的好去处。
“父亲那么早就出去了?那小厮可曾带着木轮椅过去了, 一两个时辰还好, 要是在外面呆久了, 父亲还是得坐木轮椅。”
“姑娘您就放心罢, 老爷和下人一早就安排好了, 老爷还说, 让你跟大公子多说会儿话, 等今日之后, 可就不能见了。”
如今已经三月, 再过三四月, 她就要与裴霁回成亲了, 但按照婚俗,她之后就应该在家安心备嫁, 直到初秋。
马车缓缓的驶出南城门,因为今日是上巳节, 别说有身份的人家聚会宴饮,就连寻常百姓也挎了篮子,装了些花茶和花煎,相约去郊外踏青,因此现在城外也是人来人往的热闹。
行至西园大约一个半时辰的时间,西园的外门是用圆石砌的人来高的矮墙,墙外探出垂丝海棠和春玉兰,满园春色关不住。
顾清宜到的早,她过来时,裴汐还未过来。
没等多久,就见挂着许家牌子的马车从对面绿茵茵的马车上缓缓驶来,她转身走到一边避让。
其实自从裴汐成亲这几日以来,顾清宜都未曾再见裴汐一面,如今瞧见裴汐这梳了全髻,露出洁白后颈的明艳少妇的装扮,罕见的愣住了神。
许家是一起来的,最前面的是春和长公主和许知书,而裴汐则是跟着许知节在一辆马车上。
“见过春和长公主。”顾清宜见最前面的挽着女儿走来的裴颜春,礼数周全的打招呼。
“嗯,清平县君不必多礼。”裴颜春嘴角笑意浅浅。面前的少女挽了半髻,像往日那样低调的簪了两根玉簪,不见其余珠翠,一身碧山色的绡纱裙上绣了几株暗纹昙花。
绡纱飘逸,这样迎着春风站在海棠花树下,当真是让人过目难移,当初她一时不清醒,想着退婚,倒是让李娥趁机抢了先。
“清宜表妹,你今日到的早,可曾久等了?”裴汐的明媚的笑声传来,打断了春和长公主要说的话,裴颜春只好带着许知书先行进了西园。
“不曾,得文街离这有些远,我就出来的早些。”顾清宜话音一顿,看向她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清俊男子,“见过少卿大人。”
许知节轻咳一声:“清平县君与夫人是好友和表姊妹,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诶”他话音一落,裴汐手肘拐了拐他,许知节低眼,瞧清裴汐的示意,“.....我与别的好友有约,就不打扰夫人和清平县君了。”
说完,他看了眼裴汐,眼底有隐隐约约的笑意,带着小厮走开了。
顾清宜笑意带了几分揶揄,看向挽着她胳膊的裴汐:“原先还担心表姐不适应呢,看来表姐在将军府的适应还不错。”
“都挺好的......”像是想到什么,裴汐脸一红,“还不错什么啊,他也就在外面这种模样,关起门来可从来不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