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了然了,“幼安呢, 我去看看她。”
“大人,方才姑娘说,不想谁去打扰她。”
裴霁回神色一顿,幸栖道:“属下听了大人的吩咐,将裴九安的身份告诉了姑娘,就是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让属下放裴九安走。”
自从上次城西的废院开始,裴霁回看赵效作为知州也对顾龄安恭恭敬敬的模样,心底就有了些猜测怀疑。
大宣众人皆知宣安王有一独子裴九竹,却不知还有个外室所生的二公子,自幼就被养在府外,对比被困在云莱州的宣安王,这个无人知晓的二公子就行动方便多了。
顾阑当年手握重兵,击退了宣王,与宣安王本就有世仇,他让自己的私生子机缘巧合下被顾阑的近侍顾均收养,一步一步的潜伏,只待最佳时机。
“即便他只是个不受宠的私生子,他也是皇室。”裴霁回解释。
是比郡王府还纯正的皇家血脉,大宣的皇室血脉凋敝,当年宣王叛乱也并未牵扯独子宣安王,要想惩处皇室,有相当的严格的律章,他这都护也轻易动不得。
... ...
“二公子,您来了?”来福茶楼,应期见一脸沉郁的少年走了过来,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滚开。”顾龄安抬眼,冷嗤。
“应期,让他进来。”里面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
顾龄安唇角溢出一丝郁笑,毫不客气的推开了双扇雅间的门,他眼神直直扫向茶案边坐着的人。
“人呢?”
“什么人?”裴九竹装愣。
“呵,你知道,顾阑呢?你把他带去哪了?!”
他嘴角微微抽动一瞬,极力的克制着郁气。
“九安,你这是在质问我吗?”他指间摩擦着扇面,不漏情绪:“听下面的人说你跟那顾清宜吵了一架,怎么,你是想将顾阑带回去给顾清宜?”
后半句语气被他压的很低,露出几分危险。
“嗤,顾阑是我所救,你还不配处置他,即便是你父亲,也无权从我手里带走,至于我想如何处置,这是我的事,与你有何干系?”
“是吗?”裴九竹扫了眼顾龄安,少年脸色发黑,显然是气到了极点。“你误会我了,带走顾阑,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父王的意思,我岂敢违背。”他勾了勾唇角:“哦对了,也是你父亲。”
可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保持多久,对面的少年一个箭步走了上来,右手恶狠狠的掐上裴九竹的脖子:“我可没有跟你开玩笑——”
最后一个字音一落,他指间发狠一般的用力,瞬间鼻腔喉口的窒息感传来,裴九竹扯扯嘴角,对上他琥珀色瞳孔,里面全是阴鸷和狠辣,好像当真要将他置于死地一般。
“二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世子!”屋外的应期听到了不寻常的动静推门进来,惊声斥道。
顾龄安扯了扯嘴角,指间骤然一松。
“——咳、咳......”
“世子,您没事吧?”应期连忙上前,裴九竹却抬手拦住,他嗤笑一声:“人不在我这里,两日前就被父王的人带走了,我好心告诉你,除夕年节就要到了,父王奉召回京,此时应该在路上了吧。”
顾龄安冷笑一声:“你最好没骗我。”
说完,急不可耐的转身除了雅间,脚步声越来越远,瞬间屋中静了下来。
“......世子”
“呵,当真是无礼的野种。”裴九竹哑声轻嗤,语气满是轻蔑,饶是再满身修养,也忍不住吐了粗口。
“世子,您为何要将消息告诉二公子,万一他坏了王爷的计划——”
“父王既然将顾阑带在了身边,本来就是怕九安被顾清宜迷惑了心智,岂会不防备九安。
裴九安为了救顾阑连双腿都不要了,我倒是要看看他会如何惹得父亲不快,最好彻底隔阂生分。”
“世子所言有理,二公子的身份不如您,但王爷却念着二公子自小不在膝前,多次偏宠二公子,实在让我们这些做属下的也看不过去。”
“你等着吧,是我的,谁也抢不走,裴九安是这样,哪怕裴长西和裴次端兄弟二人也是如此。”
... ...
孟冬十月,北风徘徊。
半秋搓了搓手,继续蹲在红红的炉火面前看药。
天气冷了,连人都倦怠起来,直到很清晰的脚步声传来,她才骤然睁眼,看见披了一身薄氅的公子,打盹儿的睡意散了干净:“大、大公子。”
“幼安呢?”
“姑娘起得早,如今在里面烤炭火呢。”
她话音才落,对面的男子已经推开了门,径直走了进去,而后寝屋的门再次被阖上,她张张嘴有些走神,感觉大公子出入姑娘的寝屋越来越频繁熟悉,她脑子里又不可避免想起那日撞见的那一幕。
裴霁回进了屋中,自觉将过了风霜的外氅解了,目光见少女正披着一件夹绒小袄坐在罗汉榻桌边,此时正专注的绣着衣物。
估计以为是丫鬟推门进来,没有抬眼看过来。
夹绒小袄是难得有些鲜艳的柿子色,外领圈了一圈暖暖的白绒毛,交领的衣裳露出一节白皙的玉颈,但这颜色却显得她脸色有些苍白没精神,瘦了下巴也更尖巧了。
“这么想起绣衣裳了?”男人的声音沉沉的,突然在屋中响起。
顾清宜一惊,抬眼就见裴霁回走过来了,解了外氅,他里面就一身单薄的圆领袍。
“大人不冷吗,快些过来烤火驱驱寒。”
看她似兔子一样穿得厚厚的一挪一挪的,动作间多了些可爱,他眼底的笑意也蔓延到唇角:“我是男子,耐寒。再说,这安州和上京城相比,可暖和多了。”
想起上京城酷冷的严寒天气,顾清宜缩缩脖子,上京城靠北,冬日还会下好大的雪。
裴霁回坐在了罗汉榻桌的另一侧,目光才看清了顾清宜手上绣着的样式,是一件男子的外裳,绣了山石和玉兰。
察觉到裴霁回的视线放在衣裳上,顾清宜率先解释,“哦,我想着好久没见父亲了,就将母亲之前的绣谱翻了出来,想为父亲绣一身衣裳,等找到父亲,也能让他穿上新的冬装了。”她指间微微摩挲,“从来没有绣过衣裳,倒是不如母亲的手艺.......”
后半句还有些沮丧。
“你父亲一定会很喜欢的。”裴霁回看了眼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信拿了出来:“方才裴九安送到衙署的,我想应该让你知道。”
“什么?”初听‘裴九安’几个字,她还愣了两息,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接过。
“顾大人如今已经在宣安王的手上,而宣安王已经奉召回京过年节,按照他的脾性,人应该会被他带在身边,但宣安王猜忌多疑,城府极深,即便是裴九安已经追去了上京也不一定会将人带出来。因此,我已经派了我的人跟上了,一旦发现藏身的地点,一定将顾大人安全带出。”
顾清宜一目十行,却反复读了一遍又一遍。
“我要马上回上京。”顾清宜紧紧的捏着信纸。
裴霁回漆如点墨的眼眸微漾,“我知道。”
“大人,那张巩所招供的......”
“确认是宣安王无疑。”
张巩是当初陷害父亲贪污茶盐案的另一位皇商,前两日被裴九竹追杀死里逃生时,被裴霁回找到。
关键证人还活着,茶盐案基本清晰明朗了。这背后之人,就是宣安王!包括当年父亲被陷害一事,也是宣安王为了张家得到安州的兵权,才布了一个精巧的局。她不会放过他们的,安州军将折损近千,父亲这三年暗无天日的日子,她也会讨回来......
“幼安,你若是这几日就要动身,让幸栖跟你一起回去,记住,千万不能逞能,万事等我回来。”
如今虽说案情明朗,但尚且还有很多事情待他解决,比如拥护宣安王的逆党张家,还有得了另一半兵权的庆吴州庞家,究竟在这其中扮演着什么作用?更怕的是,逼急了,宣安王会趁乱起事。
即便他想和顾清宜一起赶回上京,但如今的裴霁回根本抽不开身。
顾清宜嘴唇微动,垂着眼的不知道有没有将裴霁回的话听进去:“我明日就要动身,我不放心我父亲,但表哥的嘱咐我明白的。”
她没想到消息这么突然,回上京也回的这么匆忙。
第91章 表哥.....
冻云连山色, 枯木迎朔风发出了瑟瑟的声响,一行人并三辆马车从城外驶入了上京城。
“诶,母亲, 你瞧那是不是幸栖?”说话的少女穿了一件鹅黄的交领冬袄, 外面披了件红色绣海棠的披风,鹅蛋脸气色红润, 正是明艳端庄的裴汐。
她的身侧是一身藏青色的斗篷的李娥, 脸色比起裴汐平静许多, 但眼角也带了些笑意, 看得出心情不错。
郡王妃身后的文酒连忙接话:“还是姑娘眼尖,可不是幸栖姐姐嘛。”
几人说话间, 一行人越走越近, 打头骑马的幸栖瞧见熟悉的郡王府和二人, 连忙对头对马车里坐着的顾清宜道:“表姑娘, 是郡王妃和四姑娘, 都在外面呢!”
顾清宜一听, 连忙掀开竹帘, 不正是姨母和四表姐, 脸上不自觉的划过几丝暖意。
马车稳稳的停在郡王府的大门面前, 不等顾清宜下了脚凳, 裴汐已经走到跟前, 看清顾清宜, 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三月不见, 怎么瘦了这么多?”
不怪裴汐吃惊,顾清宜一路紧赶慢赶, 吃的也少,如今脸色越发苍白, 看着跟当初深居简出守孝的时候一样,苍白到有些孱弱了。
“多谢表姐关心,不过是这个月赶路多了,过两天就好了。”顾清宜说完,看向阶上通身当家主母气度的李娥,提裙上了台阶。
她盈盈施礼:“天寒地冻的,姨母还出来接清宜,实在是让我”
“嗳,别说这些见外话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抬手拍了拍顾清宜的手,“霁回这孩子性子冷冰冰的,这一路上没让你受什么委屈罢?”
顾清宜脊背一僵,脑海里不可避免的想起这一路的亲密之举,还有那晚那个轻柔的吻,脸上的笑意差点出现异样。
“......自然没有,姨母放心,表哥做事沉稳,这一路多亏他细心照顾。”
“照顾什么照顾,你瞧瞧你就回去一趟,瘦得下巴更尖了,我瞧着他倒是一心扑在公务上,连自己的妹妹也不好好看顾着。”李娥不自觉轻哼两句。
“好了母亲,咱们回去说话,外面怪冷的,表妹穿得少,可别吹病了。”
“是是是,咱们进去说。”
李娥向来板着的脸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可见心里是开心顾清宜回来的,早在几日前,就让人将溪萸阁收拾了一遍。
明日便是大雪节气,府上准备开祠堂祭祀祖先,李娥今日也忙,叮嘱了几句就走了,只剩下裴汐跟着顾清宜回了溪萸阁。
上京城天气严冷,但严格来说,今年并未下过白茫茫的大雪,多是小小的几场雪,过几日就消融了,如今地面也是干干的,只有北风的呼啸声。
溪萸阁还是老样子,但顾清宜跟着裴汐进屋时,被迎面的暖意扑面让她罕见的愣了愣,屋中不仅干净整洁,甚至早已经烧起了炭火,甚至角落都摆了几个火笼,烤的室内暖融融的,消散了满身寒气。
也不知是太暖还是怎的,有人牵挂的感觉让顾清宜心底也跟着升起一股暖流,瞬间就流经四肢百骸,让人不再孤冷。
“我可当真许久不见你,你们这一路可还顺利,安州是怎样的,还有这段时间上京城的热闹可不少,等我一一跟你说来。”
顾清宜清凌的眸光里带着笑意:“现在也傍晚时分了,要是表姐不嫌弃,就宿在我这院中,咱们彻夜长谈。”
她说话时清冷的气质灵动起来,但抬眼看人的时候,那远山眉上好像有钩子一般,潋潋弄月,让许久不见她的裴汐呼吸一顿。
“我自然不嫌弃,如此正好,咱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话没说完,裴汐蹬了鞋子,有些活泼的率先坐上那率先熏好香的床榻。
“要说最大的事,那当然是三哥哥的秋闱,那可是取得了亚元的好名次,等明年的二月初九就要参加春闱了,到时候,郡王府或许还能再出一个进士,真真是门楣争光!”
顾清宜听言也带上了些笑意,脑海里想起那面色苍白满身书卷气的三公子,看来真是苦尽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