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砚低声嗯了下。
一行人走进客栈,一楼大堂整齐摆放着四角桌凳专供食客用餐,二楼则是一圈暗廊和厢房,不失隐蔽。
霍真真径直选了个靠近角落的地方,周平朝柜台方向大喊一声:“来人。”
“哎呦,客官...”一个身形普通穿着灰色麻衣的男子手里拿着个白色抹布小跑着过来。
他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笑道:“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本店今日特惠,凡是住店可以送一份荤菜。”
周平扔下一锭碎银:“给我们三间挨着的上房,我们公子和夫人要住最好的那间,另外立刻将你们家最好的酒菜都上一份。”
小二一看来人这么大方,眼底瞬间都冒起了亮光,脸上的笑也更加谄媚:“客官放心,小人这就去给您安排,定让公子和夫人在本店吃住的舒舒服服。”
他转身就朝后堂跑去,苏雨安看了一眼周平,点了点头。
他们四人坐下,霍真真低声说:“稍后再给他一锭银子,按今早提前说过的。”
“客官,这是小店今日送您二位的凉拌耳朵和小葱拌豆腐。”店小二笑嘻嘻的端着两盘菜过来:“客官先用着,其他菜还需要些时间,公子和夫人先垫垫肚子。”
周平又从怀里掏出锭更大的银子放到桌子上。
店小二这次反而没那么急着拿,他谨慎道:“这...公子这般大方,小人惶恐。”
江书砚右手撑着下巴,左手把玩着霍真真的宽大的袖子,低着头不吭声,只是朝周平微微扬了下巴。
周平顺势开口:“我们公子和夫人刚成婚不久,正式新婚燕尔,故而相伴四处游玩。今日初到春城,方才见小二哥您也是个活络的人。”
“不知可否为我等介绍介绍这春城附近可有什么值得游玩的地方,我家夫人最爱看的便是高处的风景,这春城可有什么名山?”
“这...”店小二一听使者目的,收回的手又默默伸了出来,不动声色的将那锭银子揣回兜里,笑眯眯道:“您这就问对人了,小人我自小就长在春城,这里的一草一木有什么变化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夫人若是喜欢游山,南城外的景东山、北郊附近的德龙山亦可,这两座山各有千秋,景东山主要是海拔极高,故而风景看的更远,尤其是清晨的日出红霞布满天际,迷人至极。”
“德龙山则山体矮小,但山上有一条溪流从半山腰一路流到山下,若公子和夫人不喜太过疲惫则可去此山,白日玩水,黄昏时下山回城休息,时间恰好,这两座山都是值得一去,且看公子选择。”
周平朝江书砚望去,只见他神色淡淡。
于是又开口:“这两个地方我们公子都不感兴趣。”
店小二诧异,游山玩水这两座山全都具备。
周平压低声音:“不知你可知道有个叫春阳山的?我们公子和夫人之所以来春城也是因为那春阳山曾经是我们老爷和老夫人的定情之地,公子也想来此同夫人旧地重游。”
“曾经听老爷说起过春阳山的风景,应当是峰峦叠嶂、碧水如镜,怎方才没听到你的介绍?”周平满脸疑惑:“按理我等没来错地方啊?老爷所说但就是在春城和春阳县附近。”
他没能忽略店小二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继续道:“可否为我等指点一下方向,我等初来乍到,着实找不到路。”
店小二摸了摸刚揣进怀里的银子,朝四周偷偷环视一圈,咽了咽口水,凑近一些,低声道:“二位若想游山,我说那两座足够游玩,那春阳山还是少去为妙。”
“为何?”周平不解:“那地儿对我们公子夫人十分重要,若无特殊情况,公子还是想亲自带夫人去一趟,回去也好同老夫人再叙旧地新景。”
“嗯。”江书砚这时抬起头,朝周平努了努嘴。
周平领意,又塞给店小二一锭银子:“你只管说,这钱财就当是公子赏你的。”
“公子太客气了。”店小二的眼睛直接被那锭银子吸引了目光,再无顾忌的说道:“公子不知,这春阳山其实也没什么特殊,只是上面有一个叫做平和帮的帮派,他们占山为家,故而若有人上山冒然闯了他们的地界恐怕会被当成匪徒给抓起来。”
“我看公子和夫人都是文雅之人,莫因这些粗鄙之人扰了雅兴。”
“既如此怎么官府不将他们抓走?占山为王,欺压百姓,这群人罪不可恕!”周平愤愤道,神情厌恶。
“不是这样!”店小二声音忽然打了一点。
霍真真和江书砚一同抬起了头看了过去。
他讪讪一笑,缓声道:“客官不知,他们只是借那里为家,并非欺压百姓。我等从未被山上之人抢夺过,不过都是凄苦之人,又何必将他们逼上死路?”
“诸位若真想去,那便劳烦避开山的西南方向,春阳山亦在北郊,同那座德龙山相连,只要各位一去便能认出,春阳山要高上许多。”
“小人这厢还有事情,这就不影响诸位客官用餐...”
他一说完就将抹布披到肩膀上,一溜烟的跑了,生怕被喊住再问两声。
“公子...”周平开口。
“先吃饭。”江书砚微拧着眉心,淡淡道。
匆匆用完餐,四人一同走进其中一间房间,春兰站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江书砚则开口叙述:“果然不出所料,春阳山上的和平帮多年来从未被上报是因为当地民众并不把他们当匪徒,那么奏章里所说的他们强抢善款恐怕也存有隐情。”
“那群官员贼喊捉贼?”霍真真质问。
“未必,春城的城长据我所知并非是沉浸官场、贪图富贵的奸佞,此种牵扯恐怕要先查清春阳山后才能破解。”
江书砚吩咐:“今日修整一日,待方来集合到此后,明日便出发上山。”
“上山后若是遇到那群人,切记隐藏好伸手,我们只是来自南方的商贾,手无缚鸡之力,若被他们绑到山庄里,刚好可趁此打探清楚里面的情况。”
“郡主。”周平神色担忧,他信郡主的伸手,可山里地形复杂,里面人物伸手更是还未确定,若此行出事,他就真没法同将军交代了。
“放心。”霍真真朝众人安抚的笑了笑:“方才你看那店小二对和平帮的维护样子,他们至少不会平白无故的伤人。我等不过手无缚鸡之力去游山的旅客,他们没有理由伤害我们。”
“暂定如此,你们都先出去吧。”霍真真摆摆手。
春兰和周平行礼后一同离去,房间里只剩下霍真真和江书砚。
她歪着头,笑道:“怎么了?方才就观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担心我?”
“坐下啊,一直站着作甚,仰着脖子好累。”
娇俏的样子让江书砚实在生不起一点气,他轻叹口气,淡淡道:“你倒真是一点也不害怕,那是匪窝。但凡他们发现我们的身份,很有可能直接杀人取命。”
“那又如何?”霍真真并不在意,她有胆子去,自然认为自己有能力出来,只是春兰的身手恐怕多有不便。
她眉心皱了皱:“届时还是要想办法让周平将春兰带走,若是你我二人进去,应该能更顺手一些。”
江书砚忽的一笑,蔓延促狭,纳闷道:“怎么此次不说只你一人进去便可?”
霍真真撅了噘嘴,不满:“你都是这么看我的?我什么时候是那么不知轻重的?再说,便是我同意,你们三个能同意吗?所以不如直接让你跟着,周平他们在外和我等里应外合,正好。”
“人多并非是件好事,越多越易露出破绽,反倒我们二人,新婚夫妇,届时可假装黏在一起,商讨事情时也不容易被发现。”
霍真真越说越觉得这个想法甚妙。
“你过去也是这样?”江书砚突然提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霍真真诧异:“什么?”
“过去也是这样一个人深陷敌营吗?”他问。
霍真真勾起一抹浅笑,眼底浮现出一抹怀念,那是过去肆意潇洒的日子。父亲并不喜欢她上阵,但娘亲反倒没那么反对。只是每次都亲自为她检查铠甲武器,叮嘱她要活着回来。
娘亲从来没有阻挡过她,甚至还帮她劝慰父亲。他们都知道,霍家若只有她一个女儿,那么未来终归是需要她来领着霍家军继续前行的。
趁着父母健硕,历练并不是坏事。
好像霍家人生来就有善战的潜能,她从没有过想要退缩的惧意,就如娘所说的,霍家人出征,被叮嘱的从不是不要受伤,而是活着回来。
“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又怎么算是一个人?”霍真真嘴角噙着笑:“我身后有成千上万的霍家军,有万万大宋子民,又怎么会孤单、害怕?”
江书砚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她,眼前似乎能看到那个少年模样的女子身穿铠甲手里举着红缨枪,眼神坚定的劈斩敌人,此刻的她周身像是有一层光,让人不敢高攀。
“江大人?”霍真真唤他:“怎的还发起呆?”
第一次看他这样,倒是有趣,霍真真睁着圆溜溜的眸子,双手撑着下巴,乖巧的看着他。
“江大人?”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鼻尖。
指腹还未离开,手指便被人捉住,江书砚眼神闪了闪,若有所思道:“你喜欢那样的日子?你想回到荆州?”
其实在问出来的一瞬,江书砚就有答案了。
荆州虽有战场,可能会受伤。可那个地方能让她犹如野草一般肆意生长,她可以开怀大笑,可以无拘无束。那里没有燕都的阴谋诡计,亦没有燕都的深宅枷锁。
“现在我有些喜欢燕都了。”她轻声说。
江书砚瞳孔微微一震,眼底是不可置信。
“因为那里有个江子卿。”她说出他所期盼的答案。
江书砚的呼吸有一瞬的不稳,他的手还紧紧的握着那根手指。
霍真真也没抽回,只是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在他手心剐蹭了下。
“江子卿,高兴了吗?”她明眸稍弯,眼底满是温柔。
她在哄他?
是的。
从那默娘之事突发之时,霍真真便察觉到江书砚的情绪一直不对,他像是总在神游,尽管他竭力隐藏,但若留心仍能察觉到他的躁意。
霍真真不知道他怎么了,但也愿意哄一哄他。
她的方法确实奏效,江书砚脑子里现在除了眼前的女子什么都没有了,他眸光定定的看着他,手指收紧,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郡主莫要哄骗臣...”
霍真真惊讶他的一再确定,耐着性子再重复道:“自然是真的,整个燕都城,能让我留恋的,除了祖母,也只有江子卿一人了。”
江书砚薄唇勾起,眸子微挑,眼尾也带着笑意。
“高兴了吗?”霍真真问他。
江书砚怔了怔,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苦笑道:“我道郡主怎突然对臣这般交心。”
“不必担忧,臣...无事。”
霍真真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指,双手交握到一起,一脸认真的问:“江大人,本郡主问你一个问题,若我极为思念父亲母亲或是有什么伤心难过之事,你可会安慰我几句?”
江书砚犹豫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为何我觉得情绪低沉时不能安抚?”霍真真一脸严肃,语气认真:“看着我,江书砚,不论你愿不愿意说烦恼之事,但至少,不要将那些想要陪着你的人挡在外面。”
到最后,她眨了眨眼,补充道:“当然,女子除了本郡主不可以有其他人。”
江书砚看着她字字句句像个长者教育幼童一般教训着自己,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有些人注定成为一些人的光。幼时不得喜爱,是她是不是的幼童稚语给他快乐;少年得知噩耗,是她那一封封信给他支撑;如今深陷回忆,也是她陪着他。
江书砚心里有种复杂的、难以言明的情绪,他不知该如何朝她诉说,却头一次生出了违背之意,他站身,将她从圆凳上拉起。
手下有力,将人直接紧紧搂紧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