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砚长舒口气,五指收拢捏住在他掌心作乱的小手,磨了磨牙,漫不经心道:“这事待回京后我再好好跟你核算。”
“好好好。”霍真真乖巧的仰着脸看他:“继续说正事啊。照你这么说,背后的人已经坐不住了,我只需要和那个人见上并让他说出过去的真相?”
“如果他能同意回燕都最好。”江书砚补充。
“不行。”霍真真果断的拒绝,跟着回到燕都肯定会危险重重,除非她能确定一切都在把握中,否则不能再让那人受伤了。
“他已经痛苦这么多年,我不想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让他再承受一次伤害。”她的语气笃定,神色坚决。
“好,你若这么想,也算是不寒霍家旧人的那颗赤子之心。”江书砚赞同并且很是欣赏她的想法。
真相固然重要,但活下来的人更重要。
“我们下一步?”霍真真抬眸望去。
“今夜过后,明日直接和那三当家挑明来意。”江书砚正色道,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也没必要浪费时间藏来藏去。“明日我陪你一同去。”
“好。”霍真真点点头,绷紧的神经一下放松了下来,轻快道:“那就快歇息吧。”
她这话一出,就突然发现哪里不太对劲。
只有一间房,怎么歇?
视线交汇,眸光逐渐变得炙热。
第35章 是聂晁还是聂猗
“江大人...你...我...这里...”霍真真突然发觉嗓子像是卡了异物,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表达不清意思。
方才不觉得怎么,现在看起来,这也算是她的住处,这人就这么视若无睹的坐在那里,看了个全。
她看看被自己方才翻的凌乱的床铺,再看看悠悠哉哉还坐在原地的江书砚,心里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霍真真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眼神催促。
还不说话,在等什么?
江书砚抬手撑起下巴,漫不经心的看她在原地打转,他也不急,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江书砚!”
眼看她眼底真的腾起一股羞恼的怒意,江书砚这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郡主想好如何安排臣?”
“你...”霍真真哑口无言,孤男寡女自然不能同处一室,但外面到底也是这和平帮的地盘,他们再怎么嚣张也不能大摇大摆的在人家的地界儿找房间睡觉。
她这边想的焦头烂额、一脸为难,那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端着一副看戏的样子悠闲的敲打着指节。
“好好好,好你个江子卿,你就是在看本郡主的笑话?”霍真真这会儿才算是咂摸出他的趣味,直接忘掉所谓的孤男寡女的忌讳,一个翻身和衣躺倒在床上。
反正,他素来古板无趣,想必就算自己送上门他都还要先教育自己一番于礼不合。
她自然的闭上眼睛,随口吩咐:“江大人随意,本郡主就先休息了。”
“...”江书砚哑然失笑,无声的勾起唇角。
他站起身,从容不迫的走到她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闭上眼睛假寐的人,启唇缓缓说道:“郡主是不是对臣太过放心?”
“江大人不是方才刚同本郡主诉过委屈,让我多信任你一番?”她也不睁眼,翻个身背对着他,打趣道:“现下大人可还满意?夜已深,大人还是自便,明日一早还有要是要做。”
话落,她倒真像是睡着一般,不再开口,呼吸也平稳许多。
江书砚轻笑一声,又坐回到方才的凳子上,眸光淡淡的望着床上的身影,一直提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能看到她完好无损,且仍这般有活力的样子,真好。
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真切的知道听到消息的一瞬间自己有多慌乱,素来沉着冷静的思绪直接成一团乱麻。
这种感觉,他不想体验第二次。
她想查他便陪着,过去的种种他不在意,但她若想,他愿意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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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泛起鱼肚白,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凌乱的床铺已经被人收拾整齐,整个房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霍真真一大早趁着天还没彻底变亮就和江书砚跑了出来,他们隐身在一个偏僻的位置,放眼望去,能将四周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这里我们待不了多久。”霍真真转头悄声同身旁的人说道。
“你不是想知道那人是谁?”江书砚低声回道:“这是他的地盘,他只是想避开你并不是避开所有人,那人在这和平帮的地位只高不低。暂且就赌一把,即便他不出现,也无碍。”
“现在天已大亮,恐怕迟早会有人看到我不见了。”霍真真神色凝重。“他们只是不想为难我,但对你,就不一定能有那么好的态度。”
霍真真心里没有把握,若是霍家旧人,或许会对自己纵容一些,但江书砚与他们没有任何干系,届时若是闹起来,更何况,万一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是假的。
“怕什么?若是旧人那便论事,若是匪徒那便是谈判诏安。”
江书砚不急不慢的一句话,稳住了霍真真的心,她凝神专注的盯着来往的人。
直到...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眉心逐渐蹙了起来。
那人身形高大,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健康肤色,浓眉大眼,只是有一道疤痕从眉心蔓延到他的右眼皮上方,给他整个人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她越看越觉得熟悉,直到看到周围的人对着他喊‘二当家’,而他勾起一个她曾经看过千百遍的笑容,霍真真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聂猗!”霍真真朝江书砚示意了一下,直接开口喊道。
她能看到,那身影顿了一下。
“躲什么,你躲的了一时,难道能一直躲着我不成?你到底是聂猗还是?”她顿了一秒,说出心中的猜测:“还是那所聂宅的主人?”
霍真真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竟然看到了一个和故人几乎完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若不是那道过于明显的疤痕,他有一瞬真的要以为这位是那个同她自幼一起长大的聂校尉。
祖母也是知道的吗?所以她不拦着自己,又怕她伤害到这里的人,以至于在她当初走之前露出那般神怪的神态。
“…”那道身影只是僵直的站在原地,背对着她。
江书砚站到霍真真的身旁,眼底带着一缕诧异,启唇道:“既然明知躲不过,为何不能信一次?”
周围的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人好奇的看着他们二人,有人拿起手里的武器神色戒备。
聂晁转过身向身旁摆摆手,朝霍真真二人淡淡道:“跟我来。”
“看聂当家的样子是早知道有我这么个人的存在?”江书砚出声问道。
他就说,昨日怎能来的这么轻松,像是有人故意指引,让他那么顺利的找到人。昨日太过慌乱顾不上深思,直到今天看到他们这般冷静的神色,他才敢确定。
聂晁带人走进一间隐秘的书房,关上门后示意两人随意坐下。
早上有人来报说屋内已经空无一人,聂晁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到底是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她还是没走。听到那句叫喊的时候,他差点以为是幻觉。
聂猗?
已经太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他沉着一张脸,语气冷淡:“我以为,二位都是聪明人,昨晚已经破例留二位一夜,今早应该走的悄无声息才对,还留在我这山庄不知有何要事?”
“你到底是谁,聂猗和你什么关系?”霍真真直截了当的先问了自己当下最想知道的事情。
父亲从没说过聂猗的身世,只道是故人之子,自小将他留在霍家军中,他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可从没听父亲谈起过他的家人,为何这个人和他的长相几乎一摸一样。
霍真真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事实究竟如何,还是想听眼前这个人自己亲口说。
“聂猗?”聂晁嗤笑一声,眼底是霍真真看不懂的嘲讽,许多年前他也叫聂猗,只是后来,他只能成为那个死了的聂猗罢了。
“你…究竟…”
江书砚挡住霍真真想要说的话,眼神凉薄,冷声道:“若你不想说,没人能逼得了你,但你若是端着这幅态度,问题该如何解决?”
“解决?”聂晁冷哼一声,讽诮道:“十几年过去,还有几个人能记得过去,又拿什么去解决?”
“如你所说,那为何要派金五将聂家的钥匙给我?你不怕我们来找你,你怕的是我们不来找你。聂猗!”江书砚语气平淡的朝他念出那个名字。
他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不知道荆州的那位聂猗和你什么关系,但我知道,十七年前,聂森将军曾有一子,名为猗,于建成一年冬日死于一场刺杀,那日聂夫人为护幼子,拼死与歹徒搏斗,最终母子二人还是没能逃生。”
“你怎么会知道?”霍真真诧异,这一路没听他提起过。
江书砚眸光沉沉的看着垂头沉思的聂晁,低头朝她温声道解释:“那日你我发现聂宅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后,当日我便去刑部调取所有关于聂家的卷宗。”
只是就连这一丁点的消息也是他从一个犄角的地方意外发现的。
有人刻意抹去了聂家的过去。
他顿了下,目光看向周身气场越来越沉闷的人,继续道:“聂森一子名为聂猗,刚满七岁,和荆州那位年龄不符,至于为何最后也给他改名为猗,只怕是霍将军怕他忘了故人,便用此名字用于警醒。”
“若非方才你喊出他的名字,我也不敢判定他便是聂猗,那位死去的聂家大公子。”
霍真真怔住,他是聂猗,那荆州的那位又该是谁,再不济他们之间至少是有血亲关系的,否则不可能长得那般相似。直到现在近距离的观察,她才看出两人的不同,这位明显比她所熟知的那位要年长一些,气质更为成熟,也更加沉闷。
一个背着血海深仇长大,一个虽无父无母但却在霍家军里受尽宠爱长大,终究是不一样的。
只见聂晁按了按紧皱的眉心,眼底透露出一丝无谓的神采,嗓音平淡:“我现在名为聂晁,至于你说的那位故人,无论他是何人都同我没关系。”
“聂公子,你觉得你能瞒得住吗,任谁看到这么两张相似的脸会不把你们联系在一起?”江书砚反驳他:“宗卷上被人抹去的便是聂夫人当初已经怀有身孕,那晚被拼死护住的其实是你的亲生弟弟。”
“那为何?”霍真真按捺不住,问道:“为何父亲最后只带走了聂猗,而聂晁他…”
“也许将军也不知道呢?”江书砚提醒她。
只是突然多了一个襁褓中的幼童,没人会在意他的来历和出生,而七岁的稚子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不会有人愿意让他活着的。
“救我的是霍老夫人。”聂晁突然出声。
霍真真瞳孔微微一震,眼底满是不可置信,诧异道:“祖母?怎么会?那时候祖父已经去世,祖母早已不问朝堂和军中之事,她怎么会参与其中?”
她知道祖母曾经是个女将军,但自从生下父亲后就从未再出现在军帐之中,十七年前的事情,为何她也会参与其中,甚至能瞒着父亲救下聂家两个幼子。
陛下在其中又担当着什么角色?
霍真真心底的疑惑越来越多,她甚至有些后悔临走之前没多问祖母几句。
“霍将军当初选择出走荆州其中也有霍老夫人的建议,若非如此,恐怕我那弟弟长到六七岁,便藏不住了。”聂晁出声解释。
“所以,父亲后来不再提起回京之事,也是因为认出了聂猗的样子?”霍真真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你既知道他的存在,就从来没想过和他相认?”
若是她,恐怕真的很难忍住,那是存留在世上的唯一的亲人,要用多大的耐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相认。
聂晁摇头,他不知道霍将军是怎么想的,但他能继续护着聂猗,已经令他心存感激。至于聂家遭遇的那些过去,他不敢有过多的奢求。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连他都要经历很长时间才能反应过来,他怎么忍心再让无辜的幼弟去承受他的这份痛苦。
他曾在远远的一角看过他明媚、纯真的笑容,这便已经足够。
那些事,他做的成便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