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着腿的侍卫眼看着有两个带刀的离自己越来越近,双手用尽全力掐拧大腿,逼压下心底的恐惧,哆嗦道:“奴...才...奴才是受...将军府..传信...此信乃...明珠郡主派人...送至将军府。陛下...霍老夫人已陷入昏迷...”
他断断续续的话,寂静的房间里尤其乍眼。
地上跪的,旁边站的,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建成帝脱了力,瘫坐回龙椅,眼里的怒意还未褪去,又被震惊覆盖。他唇瓣翕动,好半响,才沙哑着声音,问:“明珠郡主亲写...那永安,永安可有带话?”
“公主...公主没说什么。”侍卫眼睛盯着桌子的一角,用力攥着自己的腿,想止住抖动。
“给朕传太子。”建成帝挥了下手:“喜陶留下其余人,都下去吧。”
宋哲璋走进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的地面,他心底一颤,正色道:“儿臣拜见父皇。”
建成帝像是没了力气,他轻抬下颚,喜陶将摊开在案桌的战报递给太子。
服侍帝王多年,喜陶这是头次见到这般颓丧的天子,他像是突然被人抽干了精气,白丝乍现。霍将军离京二十载,但帝将关系从未疏远,陛下更是心心念念这位兄弟。
喜陶过去听过许多帝王家的故事,猜忌、试探,这在他们二位之间从未见过。他过去也曾想过,若有朝一日霍将军归来,陛下要该多高兴。
终是变成一抹黄沙,随风散去了。
宋哲璋一连看重复好几遍,战报上的每个字他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刺的眼睛痛,拿着战报的手忍不住轻颤,他低声呢喃:“怎么会...不是说只是轻伤,霍将军...怎么会...”
他不敢轻易将那个字说出,眼底的震惊无法掩藏,脑海像被轰炸过一样,乱糟糟的,一时不知道该想什么,下一步该做什么。
霍将军一死,荆州要乱。朝廷内部虎视眈眈,那些个豺狼又有谁能坐得住。
“皇儿认为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建成帝沙哑着嗓音,低声道。
“稳住朝堂实为要紧。”宋哲璋不是没有深思,霍将军之死终究会瞒不住,待瞒不住那日起,边关本就战乱,会使得朝廷内外人心惶惶,百姓人人自危。
于我江山,实乃大伤。
建成帝轻笑一声。
宋哲璋诧异抬眸。
“好一个人人自危。”他嗓音冰冷,眸光狠厉:“朕偏不如那些人的愿,明日上朝,你且将这战报递上,狐狸若是自己藏不好尾巴,那朕不介意,亲手帮他们断尾。”
霍天成亲手给他的机会,他决不能就这么浪费。兄弟几十年,除非真的见到尸体,否则他不会相信他死了。他就是那大闹天宫的泼猴,连玉皇大帝都拿他没有办法,万不可能因几个匈奴而身死。
建成帝绝不信那什么鬼报。
定是荆州有什么意外发生,定是他不得不选此法脱身。
*
荆州,黄沙弥漫,尸横遍野,抽泣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天空灰蒙蒙的,空气的血腥味多到令人作呕,手脚灵活的士兵两人一组,抬着或重伤、或昏睡的伤兵有条不紊的往挂着军医旗帜的帐篷走。
他们途径一个大石墩时都会停顿一秒。
那里坐着一个身形纤瘦的少年,身上银色铠甲伤痕累累,面上血迹斑斑,他像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现在有多狼狈,不顾嘴唇干裂,大口吞嚼着手上的干粮,三两下将一个饼子吃的就剩一个角。
“霍校尉!”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
少年抬起眸子,闲散的朝他招了下手,将手里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站了起来。
“郡主,你怎么躲到这儿了?”聂猗走到她跟前,压低嗓音,轻声斥责。
霍真真拧眉:“说过几遍,不要喊我郡主。”
“好好好,霍明。”聂猗就不懂,大多数将士都知道她是霍家少主霍真真,可她却非要他们叫她霍明,且不许别人叫她郡主。
聂猗知道,她不想要特殊待遇,她也确实和那些将士一样,拼了命一样上阵杀敌,可到底是霍将军的嫡女,她的安危,比所有人都重要。
这话她不爱听,聂猗也不敢多说,只道:“方才你太过鲁莽,若追的再深些,极可能陷入他们的包围,切记,安全第一。”
霍真真点了下头,没有辩驳,她本就只打算追到那里,但她不想过多解释。如今战局混乱,多吵一句都会离散人心。
“霍将军的事...”聂猗张嘴想要安慰。
却看到少女的眼神坚韧、面容冷峻,丝毫没有悲伤的情绪,他心里不是滋味。
霍真真来的时候不巧,那时两军正在交战,霍家军正处下风,而她来不及听到关于将军的事情便加入战况,今日战局刚结束,她听到父亲战死,尸骨无存后竟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给他递了封信和匣子,让他派可信之人送回霍府。
聂猗佩服她的坚强,心口却有种丝丝麻麻的感觉,他说不清是什么,但至少其中一种是心疼。
“我的信你派出去了吗?”她忽然问道。
霍真真曾有过一瞬自己也死了的感觉,可她不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既来了荆州,就不能空手而归。她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冷静的分析战况,冷静的按他的计划给家里回信。
只是,这次不是受伤,是人真的没了。暗处虎视眈眈,她只能写明人已死,或许还能为他谋得一线生机。
“送了,可靠的人。那匣子里是什么?”聂猗装作无意问道。信和匣子是分开的,匣子不大,只有成年男子两指宽,放不下什么东西。
但他从她眼底看到了不舍。
霍真真怔住一秒,低垂下眸子,轻声说:“没什么。”
那只不是要还给一个人的东西罢了,里面是她临走前收到的礼物。只是如今,那礼物,她不敢留。她怕她做不到,那就别让人徒留希望。
“走吧。”她勾了下唇:“还需同李将军商量后续安排。”
她抬脚先走,聂猗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半天回不过神。
*
“啪嗒!”
黄花梨木长匣摔落在地,沉花簪从缝隙中滚了出来。
江书砚神行晃了晃,一手按住桌面,一手握拳。方来还是听到他嗓音里带着颤。
他问:“将军府送来的?”
方来点头,不敢怠慢:“是,属下打听,是从荆州送来的,连同一起的还有封信,但那封信不是给我们的。霍家似是出了大事,我看到城南的张大夫被一侍卫匆匆忙忙拉进霍府。”
其余的话,方来不用多说,江书砚大低都是懂的。这个时间,刚是她到荆州的二十天,那里出事了,她怕了。
他自嘲苦笑,难道这发簪是可以送来送去的。那夜,他将这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只要求她,平安归来。
如今她送簪归来。她这是怕她这一去不归。
荆州出事了。
江书砚弯腰捡起发簪,拂去上面的灰尘,妥帖的放到胸前,眸光迸发出寒意,冷声道:“金五还有几日能到?老鼠现在什么情况?”
方来神色凝重,沉声道:“算算日子,金公子明日戌时能到。老鼠已出洞。”
“拿我官服,我要进宫。”江书砚指腹轻轻摩挲,眼底划过一抹暗流。
“可是公子,陛下那边应该也是刚收到将军府的信件,当下情况面圣,恐怕...”方来没敢说出来。
现在这个当口,冒然进宫分明就是在撞陛下的霉头。霍府已然慌乱,带来的消息只更差,现下就方来自己都明白,陛下定是处在震怒之中。
“无碍。”江书砚接过官府,迅速的套在身上,快步朝外走:“时间紧急,我总不能坐以待毙,总归不能枉费她一番苦心。”
她在前方上阵杀敌,后方他亦要为她守好。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腌臜货,这次要连根拔起。
马车一路疾行,转眼之间,江书砚已等候在外。
喜陶一脸忧愁的看着他,低声道:“江大人怎这个点来面圣,圣上今日心情不好,大人非要现下通报?”
江书砚点头:“劳烦公公。”
喜陶叹了口气,今个不知怎得,都专挑皇上气头上来面圣,他轻手轻脚走进御书房,看着半阖着眸子假寐的人,走上前悄声道:“陛下,江大人求见。”
建成帝眉心微拧,刚送走左相和兵部尚书,现在刑部的来这儿又是何事。
他摆手示意。
江书砚躬身行礼,低声道:“臣斗胆面圣,是有一事禀报。”
“臣以为荆州战事非一日能结,朝廷应尽快开粮仓,暗中差人运送军粮,以保我军后勤安稳。”
他话音落后,御书房良久无声。
好半响,建成帝脩然开口:“此事可明日上报,爱卿不妨有话直说,莫绕弯。”
江书砚眸光闪了闪,这确实是个幌子,他真正想问的是荆州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但这话不能说,实乃越俎代庖,此事不该他刑部牵涉在内。
建成帝淡淡道:“荆州之事,明日朝堂自会分解。”
这是在赶人了。
江书砚从怀里掏出那根发簪,举在身前,躬身道:“臣不敢隐瞒,此发簪乃郡主临行前臣赠予之物,今由霍家奴仆送至我府,故而臣预测荆州生变,臣心下惶恐不安,便来此觐见。”
江书砚在赌,赌霍真真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果然,他听到他说:“她无碍。”
提起的心终于放下,江书砚长舒口气,惊觉背后已然湿了一大片。
可她无事,能让霍家慌乱的那就只有那一人,江书砚的心沉了下来,刚缓过一秒的神经再次紧绷。
他轻声道:“自从春城归来,臣便一直潜人跟踪一人,如今那人的行动越发频繁,臣恐之后变故非臣所能掌控,特来此禀报。”
“咔嚓——”
江书砚看到建成帝手里的那只狼毫笔拦腰折断。
他心下一惊,连忙敛住眸光。
他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叫江书砚觉得浑身发凉。
只听建成帝轻声说:“跳梁小丑,不成气候。”
他果然一直都知道!
第52章 平息,重逢
“陛下!霍将军惨死固然可悲,可荆州战乱,当务之急是从朝中挑选精锐即刻赶往荆州,重掌大军。”
“臣复议。”
“臣等复议...”
建成帝坐在金銮殿上,居高临下看着跪满整个大厅的朝臣,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他摆换了个姿势,一手搭在腿上向前倾身。
“请陛下尽快做出决断。”为首的大臣再次叩首,语重心长道:“明珠郡主只是一介女流,纵使她有踔绝之能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统领万军当选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