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下一秒就将书信猛地拍到手边的案几上,怒骂:“混账东西,以为自己有几条狗命,什么事都敢做决定。”
“皇兄是如何知道他们开始在边境行动?”
建成帝反而看向霍真真:“真儿可还记得你们去春城后,聂晁继续查他们运的那批货?”
霍真真愣愣的点了下头。
她脑海里还不断在回应刚才看到的内容,‘兄长启信佳,臣弟已将妻女送至燕都。今暗鬼蠢动,弟欲借此战捉其尾,以己之身蒙其双目。望兄配合,借此直斩恶鬼。另,盼兄安抚弟之妻女,万分感激。’
他是不想要命了?
他要受多重的伤才能让背后之人松懈?
一连串的问题挨个蹦了出来,霍真真只觉得头上像是罩了个金钟,嗡嗡作响,听不清半点别的声音。
“我要去荆州!”
声音小道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深吸口气,霍真真眸中迸发出锐利的光芒,大声道:“我要去荆州,娘,舅舅,让我去。”
若父亲出事,不管哪位将领接任霍家军的旗帜都不会服众,她担不起一声将才,可她这个霍家军少主在场,至少可以稳住一部分军心。
这个荆州,她必须要去。
“同他商量过了?”永安问了一个其他问题。
宋哲璋神色诧异的看过去,不是他以为的斥责。难不成千辛万苦将人送回来,如今又要回去?姑姑竟真放心让她女子之身去战火纷飞的地方?
真真假假,若真出事,她一人如何震慑军队?
霍真真摇摇头,浅笑一下,轻声说:“待我回去和他解释,事态紧急,我想尽快动身。”
“永安?”建成帝眉心高高耸起,眼底流露出一抹不可置信。
本以为会强烈反对的人反而最镇定,她没哭没闹,没喊着要回荆州。甚至,她会用那种询问家常便饭般的语气问她不甚重要的问题。
是他小瞧了他的皇妹。
“皇兄,若他重伤,必定会惊动全军上下,真儿自小在霍家军中长大,也出过几次任务。她回去,不是要带军打仗,是告诉众人,霍家还有人在,军心不可动摇。”永安板着张脸,面无表情,一字一句的分析着利弊。
有任何一种可以选的话她也不会同意让女儿去,但霍天成他算尽所有为的不就是一举拿下,她更不能在现在影响他的计划。
更何况,她的女儿她在清楚不过,她不是会坐着等结果的人。
霍真真眸光微闪,语气庄重:“陛下,臣女并非意气用事,那位胆敢在粮草中混入兵器和火药,其心之恐怖,朝堂内外危险重重,我在燕都作用不大,请陛下给我机会,让我回荆州助父亲一臂之力。”
原本她可以等,但现在父亲若要设下此局,她去军中一闹更是帮他添上一把火。
整个御书房寂静无声,微风吹的木窗咯吱作响。
良久后,建成帝长叹了口气,
“你若真要走,那就尽快启程,他如今已受轻伤,为的就是下一步做铺垫。”
“切记,一切以安全为重。稍后我颁发两道密旨,封你为先锋官为朕探查前线情况,有监察之责,必要时可令三军。”
霍真真眉心微皱,迟疑道:“陛下是担心军中...”
建成帝抬手阻止她的话,沉吟道:“这是以防万一,我会给你下两道密旨,若真有意外你再拿出第二道。”
既木已成舟,就要做好万全之策。霍天成若出事,霍家军大权决不能被宵小之辈篡取。
“臣女领旨。”霍真真双手抱拳,躬身行礼。
建成帝说:“同家人告别,两日后就尽快出发,需带什么人手你自行安排。”
“是。”霍真真嗓音铿锵有力,接下这一重任。
第51章 她怎么样了
天色已黑,街道空无一人,隐隐约约能听到更夫的敲锣生,江府的大门在此时半开着一条缝。
江书砚端坐在院中,手上拿着本书,神色专注。
‘吱吖——’
他耳廓微动,转过头看到霍真真极为认真的表情。她站在门外身后尽是黑暗,他站在院内,周边灯火通明。
似有一道银河横亘在他们之间,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边。
江书砚漆黑的眸子里酝酿着某种风暴,他深吸口气,克制住心底翻滚起的无力感。再掀起眼皮时,眼底平静无波。
“来了。”他启唇说,像许久没有开口,嗓音覆上一层沙哑。
霍真真垂着身侧的指尖颤了下,她唇角微微勾起,像三月盛开在春光下的桃花,笑的极美。那双盛满星辉的眸子,在夜色下,亮的灼人。
沉默良久。
她抬脚朝他靠近,融进他的光亮之中。
“你知道我要说的话。”她很笃定,脸上的笑随之淡了下来。
他的表情太平静,霍真真摸不准他的想法,刀剑无眼,归期未定,她不知该如何开口,但又似乎不需要多说什么。
“从公主选择进宫面圣时,我便有所察觉,若不那么选,似乎就不是你。”他低垂着眸子,倒一杯茶推到她的身边。
他今夜就是在等,等一个结果。其实他更希望是自己枯坐一夜,可惜,人还是来了。早已料到的事情如今摆在眼前,江书砚心底五味杂陈说不清什么感觉,又有种怅然若失的惆怅。
霍真真怔了一下,端起茶杯在手上转了一圈,轻声说:“事态紧急,我答应过你凡事与你商量,但今日面圣后知道的消息太多,我没得选。若不开口,错失良机,恐怕再无可能。”
入宫本无困难,但若战事频发,政事繁忙,她就更无面圣的机会。更何况,她一想到父亲的打算,就觉得心尖痛,恨自己是个女子之身,事发最先被所有人保护。
她舍不得眼前的男子,可唇瓣像是被胶水粘住,张不开,说不出。那些情人间的低语,那些难舍的情义,在当下的空间里,她忽然不敢说出口。
战场无情,多得是意外突发,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上战场,她亦不敢保证她能平安归来。那些难以诉说的情愫,此刻显得太过不合时宜。
凭什么让他等她?
“我...后日动身。”
“行李收拾可有妥当?”
“就两个简单的包裹。”
“人手呢?”
“我只带着春兰和周平。我走后,将军府会继续闭门谢客。娘亲那边...”霍真真迟疑了。
娘亲只要不出府大抵是无事的,可她怕假若万一有不好的战报,她会难以承受。或者是那背地里的臭虫将目标转向她。
“我会注意。”
不需要她说出来,他就懂她是何意。
刻意避开的眸光在一瞬撞到一起,他手下一顿,捏着茶杯的指腹泛白,眸色变得极深。
“江书砚,我会尽快回来的。”霍真真眼睫轻颤着躲开他的视线,垂眸盯着茶杯,嗓音极轻。
“好,待你回来,我再办继任宴。”他说。
那侯府本世子本就是因她才想要的身份,自然也需她在。否则,又有什么意思。
又是一片沉默。
不知不觉,燕都已经进入初夏,时不时有几声蟋蟀声传出。夏风微凉,吹动霍真真的发丝。
她仰头看着像被黑布包裹着的夜空,艰难的从上面寻觅到几点星辰。
“希望一切安好,顺利归来。”她双手合十,举在胸前,轻声许愿。
冰凉的手将她的手包裹住,鼻尖嗅到那抹记忆深处的熏香。
霍真真睁开眼。
他凑过来了。
仆人早已在霍真真来的时候悄悄的离开,整个院落,空荡荡的,只有他们。
她抬眸,无声的和他对视,眼波流转,他轻叹口气,伸手将她搂在怀里,久久无言。
“不要受伤。”
“好。”
“记得想我。”
“好。”
“早点回来。”
“好。”
......
江书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特别的目的,只是在离别之际,想和这个人多说几句话。他们默契的没再说起战事,没再聊起朝局。
仅有的一个夜晚,霍真真想就这么平静的和他度过。
“不要送我。”她轻声道。
肩上传来一道微弱的痛意,像被猫挠了下,不疼,但无法忽视。
江书砚松开手,举起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凉意经过喉咙,淌过胸膛,浸透他四肢百骸。
“好。”他答应她。
*
建成二十年,匈奴突袭边境,镇远将军霍天成为抵外敌,深入险境,身受数箭,于六月十五日气绝而亡。其女霍真真,于六月十六日赶至荆州,然匈奴再袭,郡主继承父志,与军共战,此战持续六天六夜,父女终未再见。
“砰!”
侍女颤着身子跪在地上,瓷器七零八碎的砸落到地上,碎片划破她细嫩的手背,血珠溢出来,顺着指缝染黑御书房地上铺着的灰色绒毯。
“都是废物!全都是废物!他怎么可能死?这是谁送来的战报!胆敢欺君,朕要诛他九族!”建成帝双眸猩红,胸膛起伏不定,像只喘着粗气的豹子,下一秒就要飞扑着将眼前的人脖子拧断。
太监丫鬟跪趴一地,递消息的侍从汗像雨水一样,从额头不断的往下滴落,一双腿抖的如同筛子,只需一个指尖,就能将他戳倒。
没人敢回话,御书房里除了屋外的蝉鸣只剩建成帝的怒骂声。
“不会说话?那舌头没必要留着。来人,拖出去,拔掉!”他眼神冷漠,说出的话更是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