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嚼嚼嚼,同时怒道:“这是制度的缺失,不能让无辜的人为这种缺失付出代价,要怪就要怪制度不够完善,不能怪我!”
车貔貅空嚼了几下挽回场面,同时怒道:“制度缺失,我晚点写奏疏弹劾大理寺和中书省——但这跟我上疏弹劾你并不冲突——你在制度上钻了洞!”
车夫人无力地补充:“也别去得罪大理寺和中书省啊喂……”
乔翎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你真是不可理喻!”
车貔貅一掌拍在案上,嗤笑道:“我又何尝不是对牛弹琴?!”
两看生厌地对视了几眼,乔翎霍然起身,扭头就走。
姜迈赶忙跟上。
车夫人黯然神伤,趴在门框上依依不舍地挽留他们:“真的不再坐坐啦?”
乔翎回头看她:“车太太,谢谢你的橘子,很好吃!”
车夫人眼眸亮晶晶的看着她:“有空再来玩啊,乔太太!”
乔翎用力地点了下头:“好!”
看也不看车貔貅,转头拉着姜迈,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车貔貅目送着那夫妻二人的身影,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古怪,似是愠怒,又仿佛是怀念。
许久过去,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去:“这家伙还是这个德行……”
车夫人一巴掌甩到他后脑勺上,叉着腰发出了恶龙咆哮:“这家伙什么这家伙,又得罪了新的人,寿终正寝的概率更小了啊!!!”
车貔貅脚下踉跄,同时鼻子一热,狼狈地用手帕捂住:“你放心,我把你伺候走了再死……”
第88章
那日公孙宴在白应处闻完了一整支聪明香,又在医馆里静坐许久,却什么都没想起来。
他只能稍显抱歉地挠挠头,同桃娘说:“对不住啦,看这架势,你恐怕得再等几天啦——我一旦想起来了,马上就来告诉你!”
桃娘忧心忡忡,但是也不得不暂时按捺住满腹急躁:“你一定要努力啊……”
公孙宴郑重其事地答应了她,出门之后寻思一会儿,果断往西市的当铺去寻账房先生了。
这也是他喜欢跟白应打交道的原因之一。
除了大夫那有意思且软绵绵的性格,每回过去,都能遇上些有意思的新东西!
一路顺遂到了当铺里边,他就跟没骨头似的靠在柜子上,语气新奇又快活地告诉账房先生:“我方才在白大夫那儿用了一支聪明香!”
账房先生听罢,果然一怔:“聪明香?”
公孙宴还没来得及洋洋得意的摇一摇尾巴,前者便已经迟疑着问了句:“过期了吧?”
公孙宴险些一头栽倒!
他纳闷极了:“您怎么知道?”
账房先生见状,不由得笑了起来:“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早寻不到原材料了,难得那位太太那儿还有存货。”
说着,他脸上流露出缅怀的神色来:“聪明香啊,那是高皇帝时期的产物啊,说起来,那时候才真是能人辈出呢,别说是小小的聪明香了,呼风唤雨也是寻常之事……”
“呼风唤雨?!”
公孙宴听得面露疑惑,又觉向往。
账房先生见他好奇,也觉得这事儿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笑吟吟的告诉他:“据说在高皇帝的麾下,曾经有过一位龙王,本领高强,为诸水域龙王之首,只是生性格外惫懒,为了逃避朝会,经常偷偷施法降雨——本朝有制,遇上狂风暴雨、道路难行的时候就不必上朝了……”
公孙宴听得入迷:“后来呢?”
“后来就被发现了嘛!”
账房先生颇觉好笑的说:“神都隔三差五地下雨刮风,暴雨又只在那位龙王到宫城的必经之路上下,别人怎么会发现不了?”
公孙宴:“……”
我承认这位龙王的确本领高强,只是脑袋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但是转念一想,不因为自己的一时私心而降雨影响神都百姓,又何尝不是一种仁慈?
他对这位传说中的龙王来了兴趣:“这一位如何称呼,可有封爵?”
账房先生轻轻摇头:“据说,高皇帝曾经想要给她封爵,只是最终却被推拒了,因为她没有成婚,也没有后人,这爵位留之无用,便换成了别的恩赐。”
公孙宴好奇不已:“换成了什么恩赐?”
账房先生告诉他:“龙王喜水,也喜欢春天,所以奏请高皇帝,以每年春分之后下的第一场雨为起始日,放六天假,这也就是本朝春浴节的由来。”
原来那六天假是这么来的!
公孙宴肃然起敬!
他神情严肃,整顿衣冠:“这位龙王是男是女,称号是什么?”
账房先生莞尔一笑:“是位女君,号为华松。”
公孙宴郑重其事:“虽然素未谋面,但是只听这个称号,就能猜想到是一位风华绝代、本领高强、经天纬地、学富五车的大女子!”
“华松女君千古!!!”
账房先生:“……”
你是单纯地喜欢放假吧……
因为肩膀上还多了一重对桃娘的承诺,公孙宴没再往别处走动,当晚在当铺这边歇下。
一觉睡醒,第二日脑子里却什么都没想起来。
他心想,难道是药效还没有发挥作用?
第二日,仍旧一切如常。
如是一直过了六天,到第七日晚上,他终于做了梦。
那状态十分古怪,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睡着了,也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宛如灵魂自体内抽离一般,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全新视角,在天空中俯视着自己。
他终于从过往那冗杂的记忆当中,寻到了与桃娘相似女子的影子。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彼时他身在南境,刚刚结束一件棘手的差事,百无聊赖,便想着找家酒馆儿去喝喝酒,透透气,屁股在酒家的座椅上落定没多久,便接到了师姐的传书。
急事,速至!
公孙宴心头一个咯噔,匆忙结了账去与师姐会合。
荒村古道,乌鸦凄鸣,师姐一身赶路的装扮,风尘仆仆。
见到他之后,也没寒暄,便开门见山道:“有件事情须得料理,只是我受命北上,实在没有闲暇停留,只好交付给你代劳……”
公孙宴见她正色,也不迟疑,当即应下:“师姐但请吩咐!”
如此说着,他视线随意地往后一扫,便见师姐身后不远处,还跌坐着一个双臂抱肩、难掩惊恐的年轻女郎。
她衣着粗陋,满头青丝胡乱地垂了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孔,却也能窥见清丽脱俗的影子。
只是露在外边的那双手,却有着做过粗活的痕迹……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瑟瑟地往师姐的影子里蜷缩了身体。
公孙宴见状,便赶忙移开视线,不再看她了。
却听师姐说:“天杀的畜生,居然捉活人配阴婚!我有急事在身,马上就要北上,无力料理,你来替我了结此事!”
用活人配阴婚!
公孙宴听得心头一凛,既而愤生,当仁不让的应了:“师姐只管放心!”
那短暂的会晤与匆匆一瞥之后,师姐带着那女郎匆忙离去,公孙宴则着手去调查这件事的始末。
皇朝地广,东西南北风俗各异。
而风俗这东西,往往都是过往历史的遗留。
公孙宴不是乔翎,南派不需要他做一张白纸,学成出山之后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世界,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皇朝的四方隐藏着什么,而南地又存在着什么东西。
本朝开国之初,高皇帝令宁国公府杨氏南下戍守【小酆都】,而【小酆都】的记述,实际上要追溯到高皇帝纪元之前。
据说在那时候,此地鬼道昌隆,时常有阴兵夜行、修罗降世,连同风俗民尚,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北地,尤其是神都人氏,受高皇帝及其昔年功臣们的熏陶,崇尚节葬,宣扬人死万事皆消。
而出了神都,越是往南,葬礼的仪式便越是隆重。
到了【小酆都】附近,更有着事死如事生的风俗,寻常人家为了安葬亡故的长辈,倾家荡产也不为奇。
毁家厚葬还可以算是自家事,但因而产生的阴婚乃至于盗尸案,却叫官府十分头疼!
公孙宴听师姐简单说了原委,虽觉愤怒,倒并不十分惊讶,简单问了情况,再去调查此案,却又觉出棘手来了。
既是要强夺活人配阴婚,那就必得有个夫家才是。
那女子的夫家极其显赫,是益州都督赫连氏的嫡系子弟!
三省宰相,官正三品,益州都督,官从三品——这从三品的官位,在神都都可以说是位极人臣,更何况是在地方上?
甚至于南派有位宿老,便是赫连氏出身。
两重关系压制下来,赫连氏在益州治下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只是……
公孙宴心想,别说是土皇帝,就算是皇帝,强抢民女去配你们家的死人,这也够缺德的啊!
若是寻常富贵人家强抢民女配阴婚,公孙宴轻而易举便能将其了结,可换成赫连家,倒显得这事儿奇怪了。
说得残酷一些,凭借赫连家在益州如日中天的地位,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何以要去强抢平民女子?
倒不是要替赫连家分辩,而是这事实在有些蹊跷。
公孙宴本就是个好奇心极其浓重的人,此时又恰巧没有差事在身,被这蹊跷激发出了兴趣,进城时发觉城门口和码头都有人蹲守,眼珠转了转,遂去寻了身女郎衣裳换上,回想着先前那惊鸿一瞥,对镜易容成了那女郎的模样。
并不十分相似,但也足以蒙混过关了。
没过多久,果然被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