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广德侯府了。
等到了地方,她先去拜会了广德侯夫人姜氏。
广德侯夫人哪里会猜不到她的来意,笑着同她寒暄了两句,便说:“丛丛在后头呢,你去瞧瞧她吧。”
因为不是外人,她额外多说了句:“也别急,我瞧着,没出什么事儿。”又点了两个人,领着她过去。
乔翎听罢,不免要稍稍安心几分,叫人领着一路到了后院,相隔老远,就听见小孩子的嬉笑声传来。
再近前去一瞧,却是毛丛丛正领着两个孩子在放风筝。
她还没瞧见来人,倒是随从的侍从瞧见了,低声提醒一句,毛丛丛讶然看过来,旋即便笑着将手里边的家伙什儿递给侍女,叫她们领着孩子玩儿。
毛丛丛自己迎了过来,声音清脆地叫了声:“阿翎!”
乔翎见她精气神儿倒好,也跟着松一口气:“丛丛!”
俩人聚头在一起,说起今次的事情来。
毛丛丛叫她宽心:“我是演给外人看的,借着这个机会回娘家来住段时间,也好堵二房那边的嘴。”
乔翎很不好意思:“我真没想到这事儿会牵连到你身上……”
不然当初去蔡大将军府外蹲守的时候,她就不找庾言,改去找别人帮忙了。
毛丛丛斜睨她一眼,问:“就算当时没找庾言帮忙,事后知道柳希贤与此事存在关联,你会把他从文书里摘出去吗?”
乔翎脸上带着点赧然,虽然不自在,但还是摇了摇头:“不,我还是会把他写进去的。”
“这不就得了?”
毛丛丛说:“你做了你认知里正确的事情,就不要畏首畏尾,如果我因为这件事而责备你,不再跟你要好了,这就说明我们不是一路人——既然不是一路人,又该怎么做朋友呢?”
乔翎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难免动容:“丛丛……”
毛丛丛稍有点不高兴地看着她:“你要是觉得我会因为这件事而生你的气,那就太不应该了!”
乔翎一把把她给抱住了,黏黏糊糊,感动极了:“丛丛,你真好!”
……
虽然广德侯夫人与毛丛丛热情留饭,最后乔翎还是给拒了。
她把明天家里边要请客的事儿说了:“也不能真的当甩手掌柜,什么都扔给我婆婆呀。”
还是得回去顾看一二的。
广德侯夫人见状,也就不再挽留,送她出了院子的门,最后说:“这段时间以来你做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
她笑着拍了拍乔翎的肩膀,悄声说:“小猫猫侠,真是了不起呀!”
乔翎起初惊了一下,回过神来,胸膛里却好像涌动着一股热流。
她响亮又清脆地回了一句:“谢谢姑母!”
广德侯夫人笑着朝她摆了摆手:“去吧,有空跟你婆婆一起过来玩。”
乔翎辞别了她,骑马出门,行走在大街上。
彼时正值深秋,寒风瑟瑟,这偌大的神都城却还是喧嚣的,热络的。
宽阔道路上的人流仿佛永不停歇,不时有车马叮当途径,天上那轮太阳仿佛是化在了天空中,朱门大户的重楼叠嶂也成了这俗世红尘图的背景。
乔翎见到有些坊区的大门已经被拆掉了,更有甚者,连同坊墙也被推倒,码在一边,预备着来日用来做别的用处。
而在那被拆掉的坊墙之后,已经有人零零散散的摆上了摊儿,卖青菜的,买瓜果点心的,还有人在卖新收的玉米和花生……
不知不觉间,太叔洪想办的事儿就这么润物无声地成了一半。
乔翎很感兴趣,翻身下马去问了几句,果然得到了日夜不禁的消息。
她牵着马一遍往前走,一边想着事情,冷不防脚下地砖破了一块,不慎给绊了一下,亏得还拉着缰绳,才没栽在地上。
乔翎低头瞧了一眼,四下里瞧瞧,寻了半块砖把地上的缺洞补上,又想:白天尚且如此,何况是晚上?
或许可以同太叔京兆说一声,这些日夜不禁的地方,相隔一段距离便添上盏路灯呢?
她这么思忖着,骑在马背上慢悠悠回了越国公府,到了正院那边儿去书房坐下,正准备提笔开始写条陈,冷不防就听外边翡翠小声叫了句:“娘子?”
乔翎应声:“怎么?”
翡翠顿了一下,才犹豫着说:“我有事想同娘子讲……”
不是有事回禀,而是“我”有事想要同娘子讲。
乔翎记得翡翠。
姜迈离世之前留下遗言,正院这边的侍从都可以放籍,事后倒是有几家离开了的,但多数还是继续留在越国公府了。
侍女们也没有人离开,只有翡翠神色迟疑,然而很快就被其余人推到前边来了——她们说,翡翠的爹看好了一个有钱的老鳏夫,打算把她嫁过去换钱。
侍奉过贵人的侍女,容貌又出挑,寻常人里,是很不错的结亲对象了。
乔翎问了翡翠的意思,见她并不想走,便暂且没有给她放籍,仍旧留在正院这边侍奉,现下她在外边一出声,乔翎就回想起这事儿来了。
她暗暗皱眉,心想:难道是翡翠的老子娘不甘心,还想着打这个女儿的主意?
他们不敢吧?
乔翎叫了翡翠进来,关切地问了出来:“是你的家里人在找你的麻烦吗?不要怕,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翡翠生得很秀丽,肌肤剔透,双眸剪水,这会儿听了乔翎的话,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她迟疑着,很不安地说:“我,我对不住娘子……”
说完,眼泪就掉了出来。
乔翎见状给惊了一下:“你别哭呀。”
她站起身走过去,递了张手绢给她:“这是遇上什么事了?告诉我,别怕,我能解决的。”
乔翎亲切地摸了摸她的脸,紧接着很肯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翡翠对上她的视线,好像凭空添了几分勇气似的,哽咽着说:“昨天晚上,我家里送信回来,说我娘病了,很惦念我,看着也不太好,我就去了。结果回去一看,我娘人虽躺在榻上,精神却还在,她问我,听人说,你们娘子平时手挺巧的,闲来无事也会雕些小玩意来玩,是不是?”
乔翎心脏漏跳了一拍,嘴唇下意识张开,几瞬之后,哑然失笑。
翡翠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懊悔极了:“娘子,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这个啊,真没有。”
乔翎拉着她到一边罗汉床上坐下,笑着问:“然后呢?”
翡翠抽泣着道:“我那时候也没多想,顺口就说,是啊。”
“可是紧接着我娘就问我,能不能趁人不注意,拿一个你们娘子雕出来的东西来瞧瞧?”
乔翎明白了:“你娘这么说,你就觉出来不对劲儿了,是不是?”
翡翠点了点头。
随便问一句,还能说是因为好奇。
可怂恿翡翠去偷窃主子的东西出来,就绝对不是好奇两个字能够解释的了!
翡翠不傻,如果纯粹只是贪婪,家里人应该鼓动她去偷娘子的首饰,随便摸一件出来,都足够他们家嚼用上几年,何必舍近求远,去偷雕刻出来的物件?
她知道这里边有蹊跷,也知道是自己先前毫不设防回答的那句话露了痕迹……
乔翎问这小姑娘:“你拒绝他们了?”
翡翠摇了摇头。
“啊?!”
乔翎这回是真的吃惊了:“你答应替他们偷啦?”
翡翠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
她怯怯地说:“我想着,我娘她虽然贪心,但也不会想要娘子雕刻出来的东西的,之所以叫我偷,应该是受人指使。”
“我不答应,当场跟他们撕破脸,不定他们马上就会把我卖掉,先骗她说答应了,既能脱身,也能叫她们松懈,有机会回来告诉娘子,或许还有个转圜……”
乔翎没忍住,当下“哎呀”一声抱住了她:“翡翠,你真是太聪明啦!”
第118章
翡翠的做法是很聪明的。
在情况不明的前提下,冒昧跟全家人撕破脸,得到的只是一时之快,后边却很可能要为此付出异常惨痛的代价。
她的爹娘不会无缘无故地想要索取乔翎的雕刻成品,在这二人的背后,必然还存在着一个指使者。
这个人是谁,有没有爪牙或者眼线留在那儿,随时观望着她的动向?
如果翡翠拒绝,这个人会不考虑她回到越国公府继而泄密的可能性,真的放她离开吗?
或许翡翠要面对的,是比被迫嫁给一个年迈鳏夫更惨烈的结局。
答应他们,及时脱身,是完全正确的选择。
乔翎有所预感,这个幕后之人的身份不会太高,且大概率并非朝廷官员——因为他/她缺乏对于顶层人物的基本认知。
即便在乔翎处寻到了别的雕刻成品,也不可能推翻劳子厚案。
因为真假官印的案子,并没有被翻到明面上,也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存在过。
圣上金口玉言,劳子厚之所以致仕,是因为他疯了,不是因为什么真假官印!
现在再去攀扯官印的事情,是想去打圣上的脸,说圣上作假吗?
就算翡翠真的偷了乔翎雕刻好的东西出去,就算把点数加到满——翡翠偷了乔翎雕刻好的另一枚京兆府官印出去,劳子厚也翻不了身!
除非这个人能叫御史台的主官薛中道和另一位佐官王中丞统一口径,再叫圣上当众上演一场覆水可收——只是,乔翎实在想不到天地之大,谁会有这么大的能量。
北尊倒是可以,只是,他想给劳子厚出头,还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这个人一开始选取的方向就是错的,即便过程再怎么严密,计划再如何天衣无缝,也不可能成功的。
圣上或许可以改口,但一定不会为了劳子厚而去改口。
但与此同时,这个人又极其地聪明,心思异常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