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夫妇原是一对无赖,不然也干不出假意送养儿子,多年后又来寻亲,意欲鸠占鹊巢这事儿。
只是他们毕竟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叫扭送到监狱里边安安生生蹲了几天,连吃几天萝卜加稀饭,这会儿眼见着老实了。
乔翎叫人提了他们出来,翻到自己先前写下的问题本那一页,挨着一个个开始询问。
孩子是什么时候生的,有谁知道他生来脚下就有七颗如北斗星一般排列的痣?
后来,是谁意欲买下这个孩子,又是谁鼓动他们将这孩子送养给钱家夫妇?
事情虽然过去多年,但夫妻俩倒还记得清楚,一五一十地讲了。
孩子具体是什么时辰生的,生产的时候只有他们夫妻俩和隔壁邻居家的陈婆在。
陈婆并不是产婆,只是她自己生了七个孩子,也给儿媳妇们接生过,有一点经验,知道王氏生产,就过去搭一把手。
乔翎问:“陈婆知道你们儿子脚底下有七颗红痣吗?”
王氏这会儿也猜到或许这祸事是那七颗红痣惹出来的,脸上不由得平添了几分凄苦:“她知道,不只是她,附近的邻居,惯去的铺子老板,乃至于走街串巷的小贩,想必都是知道的,我们压根也没瞒着……”
民间对于神鬼之事多有讲崇,张家夫妻自觉生了一个了不得的孩子,多有骄矜之色,免不得要宣扬出去,叫人高看一眼。
但实际上,这东西就跟属相一样,又不是说你属龙就真能成龙了,多数人听了也就是一笑而过,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可问题在于,也有少数人听到了这个消息,继而意识到这对夫妻阴差阳错,诞下了一个命格异常贵重的孩子。
乔翎有点遗憾。
因为消息既然是张家夫妻俩主动传出去的,且传播范围也不算很小,那就很难从消息来源方向的寻找幕后之人了。
她紧接着又问起要买下那孩子的人是谁。
王氏痛苦不已:“我们没有见过那个人。”
她说:“是我丈夫常去的那家酒馆里的老板打发了伙计来问,说有个行商听说了我们家的事儿,因为家中妻妾无子,他也上了年纪,不想过继偏远宗族的孩子,让人侵吞家产,所以就想买个孩子,当成外室生的,带回家去……”
孩子的买主不想跟孩子的生身父母见面,这也不是什么古怪的事情。
防的就是来日养子的亲生父母如张家夫妇一般上门认亲。
王氏的丈夫也说:“我们一不知道那行商的来路,不敢把孩子给他,二来……”
他有些讪讪:“以后想找,不也找不到了吗。”
所以这事儿最终作罢了。
乔翎的神色有些凝重。
白应在旁,低声问她:“是否需要找人去问一问酒馆老板当年之事?”
乔翎叹口气,道:“还是去问一问吧,不过据我猜测,那老板多半已经不记得此事了。”
幕后之人做事很妥当,至少在意欲买下张家夫妻俩孩子这事儿上,没有露出什么痕迹。
因为是酒馆老板支了伙计去问的——如果那人真的露了痕迹,亦或者花了大价钱说动老板去做此事的话,酒馆老板会自己上门的,而不是随意打发一个伙计去问。
乔翎怀着最后一点希望,问了出来:“那当初又是谁鼓动你们把孩子送到钱家去的?这总不至于不认识了吧?”
夫妻俩对视一眼,俱都是垂头丧气。
乔翎不由一惊:“别说你们真的不认识啊!”
真是陌生人的话,怎么可能把事情办成?
“那倒不是,”姓张的男人摇了摇头,涩声道:“他叫赵武,因为右手有六根手指头,所以都叫他赵六指,我跟他是赌钱的时候认识的,还算相熟,时不时地也会去彼此家里边吃酒……”
王氏默默地接了下去:“是他跑到我们家去说了钱家的事儿,我们才起了这个主意。”
顿了顿,又恨恨道:“为了这个消息,我们还给了他钱呢!”
乔翎眼睛一亮,再想到他们夫妻俩先前的做派,那点光不由得暗了下去。
果不其然,在问出来之后,张家夫妻俩告诉她,那之后没过多久,赵六指就掉进河里淹死了……
出于一点情分,赵六指下葬的时候,他还去随礼了。
线索就此又断了。
乔翎不免有点灰心。
从京兆狱里往外走的时候,脚步都有点低迷。
白应见状,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两个香蕉来,自己掰了一个,剩下的一个递给她:“吃吧。”
乔翎鼻子动了动,觉得这味道还怪好闻的,道了声谢,接到手里,剥开之后开始嚼嚼嚼,吃香蕉。
俩人一边吃香蕉,一边顺着台阶往外边走。
关押张家夫妻俩的牢房,位于地下。
白应一边慢腾腾地吃香蕉,一边说:“赵六指多半是被灭口了,其实,这对查案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乔翎听得怔住:“啊?”
她下意识说:“可是线索断了啊!”
紧接着,又问:“为什么?”
白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因为死人永远都不会说谎。”
说完,他如微风一般,极淡极轻地笑了笑:“而你,有李九娘啊。”
乔翎脑袋上“啪”一声点亮了一个灯泡。
她举起手里边吃了一半的香蕉,以一个自由女神的姿态,由衷道:“白大夫,你简直就是天才!”
第141章
赵六指死了没关系,他的尸体还在啊!
就算是时过多年,他的尸体烂了,但魂儿总归是跑不了的啊!
别人或许拿死人没办法,但是换成李九娘这个纯阴捉鬼圣体,还不是手拿把掐?
乔翎心思迅速转动起来,就此有了主意。
说干就干,她风风火火地出去,跟崔少尹交待了一句:“崔少尹,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先走,我出去办点事,晚点回来!”
崔少尹纳闷儿了:“你还要干什么啊?”
乔翎拎着铁锹,悄悄告诉他:“我可能得去挖个坟!”
崔少尹头脑一阵轰鸣,半晌过去,才默默道:“……很好,很有精神。”
乔翎到李九娘铺子里的时候,后者才刚吃完饭,见乔翎匆忙过来,不免讶异:“乔少尹怎么会在这时候过来?”
乔翎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
“可以试试。”
李九娘应允下来,只是同时她也说:“从赵六指辞世到如今,也有将近十八年了,究竟能不能招到他的魂,我是不敢作保的……”
乔翎说:“尽力而为便是了。”
李九娘叫店里边的纸人负责照应生意,又叫上李十七同行——他可以干活,免得到时候还得自己跟乔少尹动手。
她做的是棺材生意,谙熟神都本地的丧葬风俗。
出城的路上,李九娘告诉乔翎:“神都城内外居民的殡葬地都是有着具体规定的,每个村子都有固定的地方,不能乱埋。”
“人在他乡亡故的,即便尸身无法运载回神都,此后多半也会建衣冠冢,以此招魂,唤其回乡,这是落叶归根。”
她知道这会儿多半要去挖坟,还问乔翎:“是否要去告知赵家人一声?”
乔翎思忖之后,摇头说:“先去墓地看看再说。”
彼时已经是冬日,天寒地冻,万物凋零,出城之后几人选了小路上山,一路上都没有遇见过什么人。
赵六指所在的村子里大概没出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突出表现为上山的路不算好走,显然没有正经地修葺过。
路边的植物在经历了一个茂盛的夏天之后,冬日里颓废地倾斜着身体,东倒西歪。
李十七走在前边,捎带着将拦路的野草和干枯之后的僵硬木杆儿推向两边,给后边两人开出一条道路来。
如是走了将近两刻钟,才到了她们此行的目的地。
赵六指是个无赖,不事生产,死的时候几个孩子都还年幼,无力安葬父亲,好在父母还在,家境不错,尚且有几分积蓄,做主替儿媳妇出钱,好歹安葬了儿子。
李十七根据他的名字,寻到了对应的墓碑。
赵六指坟墓所处的地方有点偏,旁边种了棵柏树。
坟上是一片茂密的枯黄,只等到来年春天,便会再度蓬勃地生长起来,坟前砖石铺成的地面已经有了裂缝,上边残留着天长日久纸钱焚烧后熏染出的一点余痕。
他在那墓碑面前站定,叫那两人:“在这儿!”
乔翎与李九娘应声过去,到了地方定睛一看,乔翎不由得怔住了。
李九娘也怔住了。
她蹙起眉来,神情疑惑,低声道:“坟墓里……没有死气。”
“因为里边没有尸体。”乔翎手扶下颚,心有思量。
是当日没有寻到赵六指的尸体,所以草草当成衣冠冢葬了,还是说,赵六指根本没有死?!
衣冠冢的可能性很小。
因为死后没有寻到尸首,这该是件大事,张家夫妇怎么可能不提?
可这么一想,问题就出来了。
就在张家夫妇的儿子被钱家“收养”的几个月后,牵线搭桥,办成这事儿的赵六指就落水淹死了。
但是现在却又发现,他的坟墓里根本没有尸体。
乔翎心生猜测:“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死,而是在察觉到有人意欲将他灭口之后,设法假死了!”
李九娘道:“可是没有证据佐证……”
略微顿了顿,她说:“最好还是不要贸然去找赵六指的家人,如果这是真的,咱们过去,叫外人知道了,或许会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
乔翎眼睛亮亮地笑了起来:“我知道去哪里找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