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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回到京兆狱之后,乔翎火速提了张某来问话,见到人之后,便开门见山道:“你说你是跟赵六指赌钱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你又穷困潦倒,想必赵六指的境遇也很不如意咯?”
张某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错……”
乔翎又问:“你们有欠赌坊的债吗?”
张某短暂地缄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乔翎顺势问了下去:“赌坊的人要去催债,你们却还不上,赌坊里的打手会怎么折磨你们?”
张某脸色苍白,瑟瑟道:“他们,他们会把我们丢到河里去,等我们快要咽气的时候再捞出来……”
李九娘听到此处,福至心灵,不由得同乔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几分了然。
赵六指是个很狡猾的无赖。
最开始他可能是不会水的,但是在被赌坊的人折磨过几回之后,他很可能悄悄去学会了游泳!
再之后幕后之人想要灭口,又不愿搞成凶杀案惹人注目,便顺理成章地想到了淹死他这条出路。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赵六指隐瞒着所有人学会了游泳,他没有死,且成功地骗过了幕后之人!
只是逃出生天的赵六指也意识到,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这回杀不了他,下次呢?
且还容易将祸事牵连到家人身上。
所以他索性死了,掩人耳目,一了百了。
乔翎站起身来:“找一找户房的记档,看赵六指的妻子改嫁了没有,当初赵六指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孩子又小,如果她没有改嫁的话,夫妻俩多半还有联系……”
李九娘循着另一条线开始推算:“如果赵六指真的没有死的话,那他这些年是去了哪里?就在神都,还是远走高飞了?他是个名义上的死人,也已经在京兆府消除了户籍,他能去哪里?”
“亦或者说,他想方设法,寻了个假户籍用着?”
乔翎若有所思:“或许我们该查一查神都城里的灰色地界。”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神都城里有光明的一面,当然也会有不能见光的地下世界。
乔翎就这事儿去问崔少尹。
崔少尹有点无奈,玩笑道:“乔少尹,你是真的勤勉啊,一天到晚都没能坐下来喘口气吧?”
他给乔翎倒了水,又不无感慨地说:“我怎么觉得无论什么案子,叫你那么一查,最后都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得到一个十分了不得的真相呢!”
国子学的舞弊案最后扯出了李祭酒和北尊,这个案子又准备扯出谁来啊?
乔翎捧着杯子一边喝水,一边给自己叫屈:“哪儿有!”
好像我乔乔有多可怕似的!
崔少尹摇头失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同她阐述了其中的门道。
“那些人啊,表面上跟朝廷,亦或者说是跟官府井水不犯河水,不过这也就只是表面罢了。”
“虽说是灰色地带,但实际上,里边有许多人是朝廷安插其中的探子,亦或者多多少少地带着点官家背景。尤其是诸如内卫衙门等情报机关,乃至于十六卫之类的那些机构……”
“而在除此之外,譬如说江湖术士,武林高手,三教九流,盐帮,漕帮,赌坊,妓院,酒楼,等等等等,影影绰绰地,也都能在那儿寻到。”
崔少尹自己并不是很懂,因为他其实也是不久之前跟太叔洪一起到任的。
不过同时他也说:“或许你可以去寻一寻刘四郎?他在内卫衙门做事,想必应该谙熟此道。”
乔翎记下了:“好。”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下来了,晚霞漫天,她想着做事要一气呵成,索性同李九娘一道跑了一趟刘府。
承恩公死后,承恩公府也正式地分了家,承恩公与大苗夫人的长子袭了承恩侯的爵位。
刘四郎很怜惜这个少年丧父的侄子,作为叔父,留下来帮他稳定住侯府的局面之后,又去请大苗夫人前来坐镇。
他毕竟是叔叔,兄长故去之后,暂时帮衬一下侄子,这没什么可说道的,但长久地住在那儿,未免就有瓜田李下之嫌了。
反倒是大苗夫人作为承恩侯的母亲,对外可以进行夫人社交,对内也可以以承恩侯之母的身份弹压他的庶出弟妹和承恩公留下的姨娘们,身份上反倒适宜。
乔翎协同李九娘过去的时候,刘四郎与妻子太叔氏正在吃饭,听说这位来了,夫妻俩都有点疑惑。
素来两边也没什么交际啊……
面面相觑几瞬,又一道起身去迎。
乔翎进门之后,先自告罪一声,也不拖沓,没提张氏夫妇的案子,麻利地将自己的诉求说了。
刘四郎倒也是个爽利人,马上就道:“五年以前,神都城地下非官方的领头人物是大名鼎鼎的游侠郭瑛,现在么,执牛耳的隐隐成了她的养子,小侠郭生……”
乔翎听得很茫然:“我从没有听说过这两个人……”
刘四郎莞尔道:“因为从前,她们从不会跟乔太太发生交集吧。”
说话的功夫,太叔氏亲自送了茶过来,以一种看似漫不经心地语气问了出来:“是神都城里新出了什么事吗,乔少尹?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呢。”
这熟悉的吃瓜感……
乔翎忽然间想起来,噢,太叔氏是太叔京兆的亲侄女……
这就不奇怪了……
虽然跟太叔洪关系亲近,但案情未明之前,乔翎不好对外泄露消息,当下婉拒道:“一桩小案子而已,没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转而又看向刘四郎,等着他继续解释郭瑛、郭生这二人之间的关系。
刘四郎见状,不由得失笑,笑完之后,神色正色起来:“郭瑛此人出身寒门,早年往西都游览,得到了先古时候的传承,据说,中朝曾经有意收拢她,只是最终却被她拒绝了……”
“她是江湖人士,倒是没有什么匪气,行事坦荡,为人公允。我机缘巧合,曾经见过她一次,看起来仿佛三十出头一般,但根据她的过往来推算,她起码也该有六十岁了。”
又说:“江湖与朝堂泾渭分明,若是有了恩怨,多半也不会报与朝廷处置,又因为郭瑛是江湖前辈,品行可靠,声名赫赫,倒也有许多人会去找她裁决。”
“神都境内若是出现了涉及到江湖人士的案子,有司也会遣人过去,请她协助,只要诉求合理,她还是很好说话的。”
顿了顿,刘四郎继续道:“前些年她露面还多一些,但是到了近几年,尤其是这一二年间,已经很少出来了,神都城内的几个情报机构内部有所传言,好像是郭瑛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倒是她的义子郭生,逐渐开始代替义母处事了。”
乔翎问:“也就是说,如果我想要借用地下世界的关系去寻人,现在该找的是郭生咯?”
刘四郎轻叹口气,却说:“最好还是去找郭瑛。郭生这个人,有些桀骜不驯,少年人总是这样的,也只有他义母能降得住他……”
说着,他从书房里寻到档案袋,递了过去。
乔翎道一声谢,打开来一瞧,里头是两张画像。
头一张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子,容貌中正,目光坚毅。
第二张却是个青年,眉毛浓黑,鼻子高高的,面容英气,一看就是不太好说话的那种人。
李九娘进门之后几乎就没说过话,这会儿看到那张画像,不由得极轻地“咦?”了一声。
很讶异的。
乔翎听到了,只是当时没有问,等出了刘府之后,才说:“怎么,你认识郭瑛,还是认识郭生?”
李九娘不无惊奇地告诉她:“乔太太,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个曾经潜入到我店里去的小贼?”
……
入夜时分。
小侠郭生收到了一张拜帖,下属告诉他,京兆府的某位官员想请他出去喝茶。
郭生想也没想,就给推了:“我马上就要往西都去,哪有时间出去喝茶?”
“再说,我也不爱跟陌生人说话。”
义母的病症发作地愈发厉害了,全天下的名义几乎都找过了,也没什么用。
甚至于中朝那边都无计可施。
他打算往西都的那处洞窟里去看看,是否可以寻到解决的办法。
再一转头,就见那下属神色迟疑地站在那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郭生微露愠色:“你怎么还在这儿?”
下属踯躅着捧过来一个盒子:“送帖子过来的人说,您看完里边的东西,一定会去的。”
郭生面露嗤色,道:“这种级别的激将法,我三岁就不会上当了!”
他说:“扔出去!”
下属犹豫着说:“可是来人也说了,里面的东西是有灵性的,已经送给您,就不是能推脱掉的了。直接扔掉的话,它还是会回来找您的……”
郭生眉毛一挑,慢悠悠道:“我等着它回来!”
他一指门外:“就现在,你,还有盒子,一起出去!”
下属暗叹口气,抱着盒子出去了。
郭生不好奇,但下属自己却好奇,等出了门之后,见左右无人,他抱着那个盒子晃了晃,却没听见什么动静。
迟疑再三,他还是把盒子打开了。
里边装着一张纸条。
下属展开来瞧了一眼,脸色随即变得古怪起来……
……
冬日夜里的风很大,即便将门窗紧闭,也能够听见怒号的风声。
郭生料理完手头的事情,便关上书房的门,预备着回卧房去睡觉。
从书房到卧房,只间隔了一条长廊。
郭生不习惯叫人在左右侍奉,身边也没有仆从,独自持着一盏灯,就着那点光亮,往卧房去。
推开门的那个刹那,一阵幽风拂来,他手里的蜡烛熄灭了。
灯芯浮起了一条细细的白烟。
郭生不喜欢这个味道。
他伸手过去,拇指与食指交叠,预备着将灯芯彻底灭掉。
也就在这个瞬间,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轻吹了口气似的,那一缕白烟忽然间歪斜了身体,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郭生冷笑一声,同时单手拔刀:“什么人?装神弄鬼!”
脸上显露怒色,他心里却很平静,屏气息声,透过已经打开的门扉环顾卧房全景,尤其是那些能藏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