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叔洪心里美得很,脸上倒是不显,干咳一声,十分矜持地说:“出去跟她说一声,她的心意我知道了,东西放下,先回去吧。”
心想:太太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来啦?!
是我爱吃的软香糕,还是火腿烧笋?!
侍从应声而去,就隔着这么几步路,甚至于他都还没说话呢,成安县主的声音就先一步传过来了。
“你这小子怎么带路的?我不找你们京兆,我要找乔少尹啊!”
太叔洪猝不及防,险些从椅子上栽下来!
他站起身来,这会儿也不矜持了,三步并作两步迈过门槛,惊疑不定道:“你找乔少尹干什么?”
成安县主斜睨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你管那么宽呢,呵!”
……
侍从前去通禀的时候,乔翎尤且还在出神,听见动静,忙使人请成安县主入内。
后者也不拖沓,拍拍手,跟随在后的两个提篮侍女便打开篮子,开始将里头的文书往外搬。
成安县主挨着说给她听:“也是咱们运道好,秘书省跟史馆那边正编纂县志呢,我自己找了一部分,又央求几个朋友帮忙,凑了这些过来。”
她挨着列了清单:“近几十年来走失孩童的记录,差不多都在这儿了,其中也有七八个天资聪颖、生有异象的,有一件事尤其古怪——”
成安县主单独抽了一张出来:“这个孩子走失过,很快又找到了,只是至此神智失常,父母广请名医诊治,最后也不过令其勉强恢复如同常人,再没有年幼时候的聪慧了。有人专门因此事撰书,讲这个孩子其实是遇见了吞食人之精魄的鬼怪……”
“唔,这一年丢的孩子好像格外多一点?也有两个朝天郎病亡了。”
乔翎问:“这是哪一年发生的事情?”
成安县主在心里边推算一下,不由得道:“这时间可就久了,距今都快四十年了。”
她估摸着就算这个孩子还在,如今也该年过四旬了。
乔翎瞟了一眼记档上的具体年月,在心里边得出了一个准确的结果,三十六年前。
成安县主的工作做得非常细致,不仅仅按照年岁和籍贯详细地列了失踪孩童名单出来,后边还具体标注了事件出处,力求做到有证可循。
乔翎取出来自己从刑部和国子学那儿借调来的相关名单对比一遍,其中有重合的,也有榜上无名的。
她支着头,陷入沉思。
成安县主见状,便接过来自行开始对比,只是她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不同几方出具的名单会跟张氏夫妇的案子扯上什么牵连。
乔翎看完了姜迈自中朝得来的卷宗,再对照自己得到的讯息,心里边却已经有了底。
下值回府之后,她问张玉映:“三十六年前,神都城里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张玉映显而易见地怔了一下,因为三十六年,实在是一个很大,也足够久远的数字。
只是她毕竟聪慧,很快就反应过来,告诉她:“那一年,先帝驾崩了,我想,再没有比这更大的事情了。”
乔翎听得有些讶异,不自觉抬了下眉毛,转念一想,又了然地点点头,说:“也是!”
天气阴沉沉地,看起来好像是要下雪了。
乔翎却赶在这时候出了门,往韩王大酒店去了。
公孙宴见她这时候过来,不免有些讶异,又很了解她的秉性:“是有事情要做吗?”
乔翎不答反问:“白大夫呢?”
公孙宴微觉稀奇:“怎么,还有大夫的事儿?”
乔翎买一赠一:“桃娘在不在?在的话也一起叫她来。”
公孙宴:“……你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薅羊毛的人啊!”
这边韩王府的事情结束,乔翎掉头回府,只是没回正院,而是往梁氏夫人院子里去了。
姜裕打外边回来,就见嫂嫂蹲在院外,正低头跟猫猫大王说话,也不知道讲了些什么,一人一猫神色俱都十分凝重。
姜裕咳嗽了一声,告诉她们有人来了,紧接着又主动招呼乔翎:“我娘在里边呢,嫂嫂怎么不进去坐?”
乔翎笑着站起身来,话却是跟猫猫大王说的:“那我们可就说定啦?”
猫猫大王郑重其事地“喵!”了一声。
姜裕心下纳闷儿,就在这时候,乔翎已经将目光投到了他的脸上,徐徐道:“二弟,要跟婆婆说的,我已经说完了。接下来这段话,是说与你听的。”
第145章
几天之后,郭生使人往京兆府去传讯,寻到了赵六指的踪迹。
不只是寻到了,甚至于连人都给扣住了。
“这事儿说难也难,说简单倒也简单。”
李九娘跟乔翎转述郭生的话:“俗话说人离乡贱,赵六指祖籍神都,虽然名义上死了一回,但到底舍不得离开这儿。更别说他爷娘家小都在这儿呢,哪儿走得了?”
这么多年过去,赵六指打量着当年那事儿的风头也该过了,偶尔也会私下里见一见家里的人,给妻小留下点嚼用。
乔翎心里边隐隐有了几分猜测:“他家里有人知道他是诈死的,是不是?”
如若没有人居中配合,当年那场空棺材下葬的戏,根本不可能被唱起来。
李九娘点点头:“赵六指有个哥哥,名叫赵文,是个吏员,在村子里小有几分体面,人也还算沉得住气,听说弟弟惹了祸事,诈死逃生,到底捏着鼻子替他遮掩了。”
乔翎往京兆狱中去见到了赵六指,没有疏忽掉他那只明显异于常人的手。
她摆明车马,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赵六指,你可还记得十八年前张氏夫妇所诞下的那个孩子?”
赵六指这些年虽然流离在外,可大抵也没吃过什么苦头,看着油光水滑的,叫郭生的人拿住之后爷爷长、爷爷短告饶不停,等到了京兆府,见讯问自己的官员是个年轻女郎,瞧着也还算和气,眼珠子就开始滴溜溜地转起来了。
他作思量状:“太太且容小人好生想想,这都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我怎么记得清楚?”
乔翎于是就换了一个说法:“你记不清楚这事儿,那就来想想别的——当年,你为什么要诈死脱身?这种大事,总不至于也记不清楚了吧?”
赵六指涎着脸笑道:“这事儿啊,记得的,记得的,因为我欠了赌坊的债,他们说还不上就打死我,我害怕,索性就死了一了百了……”
乔翎笑道:“可是我去查过,你虽然经常欠债,但数额其实并不很大,甚至于比不上给你办一场丧事的花费。且你父亲和你哥哥都是个小有体面的人,赌坊也不会把事情做的太绝,单纯只是为了债目,你好像完全没有诈死的必要?”
赵六指说不过她,便不说了,打量着她年轻,脸皮薄,开始耍无赖:“这位太太,我就是想在活着的时候办场丧事,这怎么了,有罪吗?难道你们京兆府是因为这事儿把我拿进来的?这不是欺负好人吗!天理何在?!”
皇长子跟在乔翎身边,见这小人胡搅蛮缠,当下作色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主动问乔翎:“少尹,是否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小庄把他给拦下了:“不要妄动私刑。”
她用利弊去打动赵六指:“你当年假死脱身,是为了躲开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了的。”
“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京兆府自然能够保你,如若不然,离了京兆府的门,你可未必能有第二次假死的机会了!”
赵六指听得脸色一顿,显然有所意动,然而,就在皇长子以为他要招供的时候,这家伙居然拍着大腿叫骂起来了。
“好啊,青天白日之下,你们这群王八蛋就开始要挟良民,屈打成招了——老天爷,你开开眼啊,降下天雷,劈死这些无道贪官吧——”
皇长子气个倒仰:“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啊!”
小庄也觉不解——赵六指既被郭生的人拿了送到京兆府来,必然知道乔少尹与郭生有交,就算不怕乔少尹,难道还不怕郭生吗?
他怎么敢在京兆府的地盘上这么闹?
如若这是个蠢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不是,就显得奇怪了。
小庄尤且狐疑,那边乔翎却好像已经被他吵得烦了,当下满面不豫,胡乱摆了摆手:“放他走!”
小庄为之一震。
皇长子更是下意识道:“啊?好容易才找到他的啊——”
“他说的很有道理啊,他又没犯事,我们有什么由头把他扣下?”
乔翎觑了尤且骂天骂地的赵六指一眼,冷笑道:“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是想走吗,那就让他出去见见棺材好了!”
这……
皇长子心说:“也好!”
小庄却想,乔少尹不像是会这么意气用事的人啊。
眼瞧着两个差役提了赵六指出去,看起来竟真的像是要把他放走了。
再去看乔少尹脸上的神情,已然恢复如常,再看不出方才显露的阴沉与愠色。
小庄心思随之一动,不由得上前几步,低声叫了句:“乔少尹。”
乔翎头也没回,语气带笑:“怎么?”
小庄紧跟在她后边,说:“就这么把赵六指放走了,是不是不太好?万一他被人灭了口,那线索可就断了……”
乔翎回头看她,眯着眼睛,微微含笑,好像一只狐狸:“谁跟你说赵六指被放走了?”
她屈指点了点脚下的京兆狱:“他还在底下待着呢!”
小庄听得一惊:“那方才被放出去的那个……”
乔翎笑吟吟道:“你们跟他还算相熟,都没能认出来,其余人就更认不出来啦!”
她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朝小庄眨了眨眼:“替我保密哦!”
小庄肯定地点点头,彻底明白过来。
乔少尹是想要用赵六指的身份来钓鱼。
只是到底该怎么钓,如何钓,就不得而知了。
乔翎这边撒完网,便背着手往值舍去喝茶了,倒是小庄往外没走几步,就见皇长子面有急色,在朝她招手:“快来!”
小庄暗叹口气,不得不上前去,无奈道:“干什么呀?”
皇长子拉着她就走:“我让人一路盯着赵六指,看他之后会接触什么人,幕后黑手会不会去找他!”
小庄有点迟疑。
她怕自己两人这么一掺和,阴差阳错地把乔少尹安排好的事情给搅和了。
可是同时她又想,侯大那几根花花肠子,乔少尹还能不知道?
之所以没有阻拦,想必也是觉得没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