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打开箱子,又是一股松香味,浓郁得让人不适,里面放着好多副面具,面容制作十分逼真,连毛孔都有,就像...是真的一样。
她背脊发寒,吓得连忙后退。“是他,他就是那个凶手。”
近来,心都城内发生连环凶杀案,有好些人被弃尸在偏僻巷道,脸都被割了去,官府把整座城翻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凶手踪迹。
“难怪找不到...”她拉着黑衣男转身欲走,水缸突然发出哐哐的撞击敲打声,两人略微犹豫,打开缸盖,里面竟捆绑着一名年轻女子,她容貌鲜妍,皮肤泡得惨白,身上有多处像鱼鳞一般的伤疤,取下塞口的棉布后,发出凄声求救。“快快...救我出去。”
“这个变态!”黑衣女拿匕首割开女子身上绳索。
室外传来一声低沉冷笑,蒙面男子不知何时站在门前,他一手提着黑熊头颅,一手拿着弓弩,两名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随即被弩箭射倒在地。
他随手把熊头放木床上,外露的眼睛阴鸷冷酷,“你不是说很愿意呆在这儿?”朝水缸里的女子走去,女子浑身颤栗,恐惧的眼泪止不住掉。“我说过你不一样,会再送你一张脸,更好的。”他眼睛瞟过熊说,语调冰冷而欢愉。
冷光一闪,鲜血喷溅,倒地的黑衣女突然拿起匕首朝蒙面男子脚掌刺去,趁他痛得没握好弓弩,慌忙朝屋外逃去。
滴答,滴答,滴答...
漏刻的浮箭上升至子时。屋外下起倾盆大雨,郊外维福客栈二楼的包间仍不时爆发欢笑声,大堂柜台后的掌柜无奈地摇头,一边清点今日账目,一边指挥伙计关窗换烛,“都点上,务必通亮。”他见伙计只换了楼梯间的蜡烛,不免提醒说。二楼那些客人他可怠慢不起。
门外有马车驶至,转瞬,一名雪青衫年轻人步履轻快踏进来,店伙计拿着干净帕子想擦拭他身后箱笼雨珠,他轻巧躲了开,笑盈盈看向柜台,“掌柜,住店。”
掌柜不由一怔,即使临近心都,也很少能看见如此清新爽逸的年轻人,连声说:“好好...”接过他递来的路引登记。
“郎君,到心都是念书还是赶考?”他客气笑问。
“自然是赶考。”身后的中年妇人提着两包行李进来,“我家甄郎可是新科举人。”说时,脸上洋溢着自豪神色。
年轻人不好意思笑了笑。“运气,运气。”他正是女扮男装的温萦,借用那个上吊死了的书生名字甄圆,在不久前通过乡试。
“恭喜甄举人,明年春闱必定再上层楼,金榜题名,端委庙堂。”掌柜恭维说,恭谨递上登记好的房牌。“我们客栈还住有其他举人,有的是觉得这里清静、房价便宜就一直住下了,今晚他们还聚一起宴饮呢。”
“是么?”温萦好奇顺着掌柜目光看向二楼包间,房间正传出几声驴叫。
这时,一名穿着链甲的府兵从外面匆匆进来,毫不客气地挤开温萦来到柜台前,掌柜瞬间收敛起笑容,变得十分恭谨。“跟上次一样,三楼全包。”府兵粗声粗气说。
“这个...”掌柜五官快纠拧在一起,显得很是为难。“官爷,实不知你们今晚会来,三楼已经住下四位举人。”
“举人?”府兵轻蔑哼了一声,“让他们改住其他层,公公不喜欢吵闹。”
“已经没那么多房,”掌柜急得摊开房册给府兵看,二楼快住满了。“空的那间还没做过法事,你是知道的,剩下只有通铺,都是斯斯文文的举人,保证不会吵着公公。”他担保道。
府兵满不在乎,拿着右手指关节敲击柜台。“自尽有什么好做法事的?快快...”他招呼店伙计上楼布置房间。
“夜里常有猫叫,就连住隔壁的客人都瘆得慌,实在不敢让人去住啊!”掌柜说。
“自尽,还有猫叫?”温萦在旁,不由感到好奇。
“就一外地女子清晨在房间上吊,当时店伙计在外面走廊扫地,听见猫的惨叫跑去查看,那女子眼珠还在转,取抱下来就气绝了。”府兵随口说。
“清晨敞开窗户,自尽的人倒是很少见。”温萦思忖说。
“陆公公亲自断的,怎会错?”府兵说完,转身朝楼上走去。
掌柜见她疑惑,继续解释说:“只开了一条窗缝,兴许是忘记关,伙计一直在走廊扫花瓶碎渣,没人经过的。”
“那猫呢?”温萦好奇问。
“唉!要找到就好,也不知哪来的野猫,自那天事后,天天呜咽。”掌柜哀叹说。
门外一阵喧哗,似有许多车马来。先是一群府兵气势盛大进来,横眉扫视四方,逼得客栈里的其他人都垂下目,老老实实站着,再是一群衣着褐色丝缎的年轻人,容貌白净中带着一丝傲慢神色,身上有好大股香粉味,连柜台这边都闻得着。
温萦是举人大大方方抬着头,看着他们蹑着脚步走路,安静而稳健,暗暗觉得有趣。
紧接着,三名贵人走进大堂,随侍把伞一取下,衣饰的纹彩好生晃眼,他们个子都很高,腰间系有羽林左监的官牌。
传闻宦官要是在年幼时阉割,长得会比普通人高大,果然不假,她想。
走在中间的男子,年纪有些大了。他身上的深蓝衣衫尤为华丽,裙摆上绣有连片五彩云纹、吉祥寿蝠,走路姿态也最为优雅从容。
左右两人穿着一棕一朱,步伐要拘谨一些。只有朱色那位,目光朝柜台望来,他身材颀长,五官俊美,肤色玉曜,有雅重之姿,不过若有所思,眉头快皱成川字。
“马厩的篷子在漏雨。”他说。
“小的这就带人去修。”掌柜立即应道。
他微微颔首,跟随另外两位公公上楼。府兵们在后面提着一箱箱行李,有一个跛足的,走路一瘸一拐,与同伴拖行着一名昏迷的黑衣女子,她脸色苍白至极,腹部包裹的白布已被鲜血浸透。
“你们这样拖她,会扯着伤口。”温萦忍不住说。
那两府兵却仿佛没听见,继续拖曳前行。“公公,”温萦提高了音量,“犯人也是一条人命!”
深蓝衣衫的公公略微停滞,嘴角一抹冷笑。“放心,我们定会让这个割脸凶手活着回城,以正法纪。”说完,消失在楼道间。
掌柜、伙计们既惊且喜,“竟抓住了!不愧是陆公公,查案比大理寺都厉害。”
这个连环凶杀案很是轰动,温萦在来的路上也有耳闻,割人脸皮的凶手竟然会染甲,她留意到黑衣女斑驳的红色指甲,不免感到疑惑。
此时,二楼包间里的那些举人得闻要换房的消息激动不已,冲出来找掌柜理论。
“掌柜,那间死过人的房间就给我住罢。”她抢先说。
第3章 :神秘人
“吁!”温萦长舒一口气,缠裹一天的胸布终于解开,即便住闹鬼的房间也比十人间通铺来得强,要是缠着胸布睡一晚,往后闹鬼的屋子又该添一间了。
男扮女装就属这点最为不便,之前乡试的时候,她寻得一种异域薄纱使劲勒裹,务求不留丝毫痕迹,隔着一层薄中衣也摸不出,结果下半场胸闷得喘不过气,晃晃悠悠险些栽倒在地,考完后是两名小吏搀扶着她出场,当时主考官程翰林正好巡场至此,还特别慰问一番,万幸没有穿帮。
中年妇人把缠布叠好,“诶诶,阿萦先别坐。”她赶紧制止道,从包袱里取出帕子仔细擦拭坐席。“这屋子不干净,可别被什么污秽物沾染上。”
“卫妈,以后我当了县官,可是时常要和这些打交道的。”温萦笑说,席子实际很干净,屋内其他物品也都打扫过,方才店伙计还抱来新的枕头被套。
然而,卫妈并不听劝,执意拿自己带的被单套上。“姑娘聪慧伶俐,将来肯定能留心都做官。”
她想到卫妈过往经历,也不再说什么。两人是在瑶瀚堂认识的,卫妈以前照看的富家小姐遭山贼掳掠弃尸荒野,被主人家赶出家在瑶瀚堂做打杂,正好碰上她借住读书,彼此互看亲切,说话投缘,就结伴同行。
“我倒是想到地方看看。”她闲得无聊踏上几案,垫着脚尖检查屋顶上方的桁条,木板新积一层薄灰,依稀还能看见凌乱绳痕及手指印。
“卫妈,你觉得我算高么?”
“当然高,穿上男子装束有模有样,一路好些女子偷瞧呢!”
“但这纤长的手指痕却可以轻易按在横面上,还有木头上的勒痕,若是死者悬挂时极力挣扎,不该只有这一处绳索磨痕,若是一心求死,这些凌乱的绳索灰痕又是从何而来?”
她记得科举参考书《洗冤集洗冤集录:在屋下自缢,先看所缢处,楣梁、枋桁之类,尘土滚乱至多,方是。如只有一路无尘,不是自缢。》说,在屋里自缢而亡的,要先看所吊处的梁椽,尘土上有多处凌乱绳痕,方是,如若只有一条且无乱尘,则不是,但屋里遗留的痕迹,未免有些古怪?
卫妈抱着套了一半的枕头,不禁有些害怕。“姑娘意思是,这些可能是凶手刻意伪造的?”
“我随口瞎说罢了。”温萦笑了笑,从几案下来。“也许死者套绳索的时候,脚下垫得东西比我高,所以才留下清晰指印,也许这些凌乱灰痕,是她测试绳子结实与否留下的,算不得证据。陆公公断案,肯定还考虑了其他因素。”
随即走到窗户前,窗门下方被一根防盗木栓限制住,即便她身材单薄,最多勉强挤出半个肩膀,头根本不行,如若屋里当时有凶手,从窗户是逃不出去的。
事发时,走廊还有店伙计在打扫,证实无人路过。
看来是自己多疑,这样也好,她扑到床上翻滚,终于可以睡个安心觉,脚踏上放着一个绣绷,方才被卫妈换床单从缝隙里扯出来的。
温萦拿在手里观摩,红色绸缎上绣着一对璧人泛舟,针脚细密,姿态传神,是为上品,只可惜还没绣完,女子空白脸上只有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
她打个哈欠侧过身,门缝外也有一双眼睛盯着她,转瞬逃走。“哎呀,碰不得。”卫妈是去取筷子,夹过绣绷扔进竹篓里。
砰,砰,砰,门外有人轻声敲门...“谁?”她扯过胸布重新围裹上。
“甄举人,方才是房间窗户坏了么?掌柜说他的房间收拾出来了,若是不嫌弃...”店伙计小心翼翼询问。
“没事,刚才房间里有味,想开窗通风,没想到卡住了。”温萦笑说,“卫妈已经把床铺好,就不搬了。”
“掌柜让小的端来两碗牛肉面,还有些驱邪符纸。”
她轻快来到门前。“客栈的灶台现在还烧着?”
“谷举人包下小灶,一直未熄火,我们也可以用。”店伙计说。
“不知还有什么菜式,有菜单么?”她好奇问。
走廊传来一阵喧哗,那群喝得醉醺醺的举人回来,彼此搀扶着在房门前告别,人越走越少。“甄贤弟还没睡?”其中有人注意到她,惊喜道。
温萦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心头一紧,没想到竟然又在心都郊外客栈遇上。
说话的人名叫辜鞠,长着一张和气圆脸,身材敦实,个子比温萦矮半个头,两人乡试在同一考场,榜单名字公布后,同到程翰林下榻的别院拜谒,之后又参加了鹿鸣宴,有过数面之缘。
他来自逸雅最负盛名的德音书院,历届考中进士的数量在全境排二三名,同院师兄遍布三司九寺,有强大的内部脉络,通常不屑于与小书院的人结交往来,他为人却很热情,每次都主动寒暄招呼,只是太喜欢盘根问底,恨不得把她祖上三代都问个遍。她看他走来就头疼,脸上不由浮现应付笑容。
“要是害怕,借住我房间也无妨。”辜鞠笑说。
“辜兄,客气,只是夜里肚饿点些吃的。”温萦婉拒说。
“正好,我们端了些菜回来,都是现做的,你也随我们一起。”辜鞠热情邀请说,“这位是甄圆,逸雅孟魁郡人,以前也在曼方住过,可是入了程翰林的眼,直夸他温谨明慧、心窍玲珑,是可造之材。”
站在辜鞠身边男子,五官周正,穿着一袭深蓝厚缎,腰系羊脂白玉佩,脚下软羊皮履,甚是富丽贵气,他先前只是淡淡点头致意,听到程翰林三字眼中有了别样光彩,态度顿时变得和善。
“谷舫,曼方人士,岳风书院学子,是上届举人。”辜鞠继续介绍道。
温萦对这个书院不由感到亲切,萧伯父就在曼方当官,岳风书院是曼方最有名的书院,与德音书院齐名,萧椯就在此书院就读,她还偷偷在屏风后瞧过岳风书院的院长上门拜访,言语间充满对萧椯的喜爱之情,认为是将来的国之栋梁。
“是啊,甄贤弟不妨一叙?我家厨子做的荷叶鸡、青桔醉虾味道尚可。”谷舫也邀请道。
“何止尚可,那醉虾简直人间美味,酸甜不失鲜美,李明不擅喝酒,吃完了还打包一碟回去。”辜鞠笑道。“外面可吃不到,都是从谷舫家乡带来的。”
“那行李岂不是很多?”温萦惊讶问。
“也就十来辆车。”谷舫语气云淡风轻,隐隐对自己家世有着骄傲,“甚好,甚好。”温萦若有所思夸说,谷舫见她识趣,笑容更加灿然。
她伸手朝上指了指。“只可惜现在天色已晚,万一闹着公公...还是明天聚罢。”
“如今新帝继位,看这帮阉党还能猖狂到几时?”谷舫不满说,大书院出来的学子,眉宇间总是掩饰不住对宦官鄙夷。“不是他们把心都搜个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我们也不至于来这里躲清静。”
温萦暗想,原来掌柜说的清静是这个意思。
“幸好凶手抓到了,明日我们一起进都。”辜鞠说着就要挽她手往他房间走,“辜兄,我肚子有些不舒服,等会儿就来,你们先聊着。”她捂着肚子匆匆跑下楼。
客栈大堂后面的仓库,寄存着客人从全境各地运送来的货物。
温萦趁店伙计没留意偷溜进来,在货物间四处寻觅,仓库不能见火星,在门口和窗外灯笼照不到的地方,黑得几乎分辨不清物品。
只能通过触摸和嗅觉,来确定走过的地方。
布匹外包裹着的油纸散发熟桐油香味,旁边堆砌的木材用麻绳捆得扎扎实实,这边她刚才走过,转头拐进琉璃瓦当和油漆桶间的过道,书、香料,这是什么,刺拉拉的金属片,冰冰凉凉的玉坠,还缀有小圆珠子,她又伸手仔细摸了摸,心砰砰直跳,装着首饰的箱子竟然是开着的,还没人看管。
难不成心都周边只有杀人犯,没有小偷么?真是奇怪。
一个人影突然从箱子间站起来,身上穿的链甲发出哗啦声音,手上还抱着一大捆干稻草。
“这些都是公公的呀?”她连忙退后几步,尴尬笑了笑。“我是来调查凶,不...找醉虾的,你知道食物都存放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