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结束,圣人得知柳贵妃独身一人往后山走去,至今还不见踪迹,勃然大怒之下,斩杀了不少伺候的宫人。
刚行祭祀忽又犯下如此杀戮,教人不由得担心冲撞神佛。
皇帝宠爱贵妃,为了贵妃甚至还荒废后宫,此时迟迟寻不回贵妃,更是亲自带着人上山去寻人。
帮季则尘换了衣,卸了面上的妆,唐袅衣又跟着他一起回去禅院。
甫一踏进禅院,唐袅衣便看见无人的院中,蹲着位身形与柳贵妃如出一辙的女子。
“主人。”
她迈着不甚熟练的步伐,脸上的笑僵硬得,一眼能看出并非是真人,而是刚做出不久的傀儡。
看见这个傀儡人耳垂下,点歪的一颗痣,唐袅衣身子僵在原地。
想起来了,前不久她见过季则尘雕了两只木偶,其中有一只是在马车中雕刻的。当时马车摇晃,所以那颗痣点歪了。
就和眼前这位表情僵硬的傀儡人,歪的位置一模一样。
所以柳贵妃不是失踪了,而是被季则尘做成了傀儡……
活人被做成傀儡,如何想都很血腥可怖。
唐袅衣不敢在往前走,脚步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季则尘对这个傀儡仆并不满意,假得一眼能让人认出来,内芯没有任何活人的东西,所以无法传神。
当他转头看见身后的人,面上的不满霎时消散。
上前握住少女冰凉的手,抬起她的脸庞,安静地看着。
她的脸色雪白,眼瞳颤着雾气,可怜地藏着想要落荒而逃,但又不想暴露的镇定模样。
想起来了。
似乎他从未告诉过她,自己会做傀儡,身边的人也几乎都是傀儡仆人。
但她好似从一开始就知道呢。
季则尘眉眼淡柔,聚神落在她惨白的脸上,温和的语气中似有压抑的情绪:“袅娘在害怕什么?”
唐袅衣躲闪过他的眼神,唇角的梨涡荡出涟漪,装作不经意看向院中的那个傀儡仆:
“这个姑娘与贵妃娘娘生得有些相似,晃眼一看,我还以为是贵妃娘娘在这里来了……”
她的声气越说越小。
季则尘的望着她没有说话,骨节分明的手指抚摸她的脸,气息柔和地扑在她的面上,“真的是害怕这个吗?”
“还是害怕我也将你做成傀儡。”
他殷红的薄唇微启,含住了颤抖不止的眼睫,似触非触的吻着她的眼皮:“可是……我从未告知过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他好似真的从未说过,甚至连季府的人都不知晓。
唐袅衣屏住呼吸看着近在眼前,这张露出温慈悲悯神色的玉颜,浑身如同针扎般颤了颤。
她是因为梦见过,所以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也应该知道了。
实际他的确没有说过,甚至也从未表现过,只是带她去看过那些木偶。
单是巴掌大小的木偶,根本就看不出来是用来做什么的。
原是是给做傀儡仆打样的,所以她不应该知道傀儡仆的事。
青年的声线温润:“在很久之前,我便想问了,你每次来澜园都不怕,究竟是为什么,我想不明白。”
吻落在侧颈,轻轻地吮住跳动的脉搏,犬齿轻轻地磨,好似下一瞬就会一口咬破,血流涌注地钻进他的口中。
“袅娘,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每次来澜园,遇见那些暴露恐怖面目的傀儡仆,都是他故意的。
最初是想要吓她,后来却发现她似早就知道,根本就不惧,以为他不知道她每次潜入澜园,偷偷做的那些事。
季则尘敛下眼睫,压抑住想要咬破她的皮肉,看看眼前的少女,究竟是不是真的人。
不然为何她会知晓他这般多的秘密,或许知道得比他都多。
念头像是扎根的藤蔓,不停得勒住他的脖子,产生窒息般的错觉,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齿间的矜持随时都在失控边沿。
唐袅衣真的怕他会咬断自己的脖子,攥着他的衣袖不敢乱动。
他说的那些话,让她说不出一句话,因为他早就看出了她的谎言。
潮润的呼吸喷洒在脖颈上,她眼中的泪又不自觉地朦胧在眸中,泫然欲泣地梗着脖子。
季则尘含住她脸颊要坠落的泪,眼角微红地对她露出一抹笑,与她五指相握,轻声喟叹道:“袅娘解释不出来也无事,我很喜欢你,不会杀你的。”
说这句话时,他脸上的笑未曾变过,使人分辨不出究竟是真的喜欢,还是假的喜欢。
唐袅衣却松口气,知晓他不会再追问了。
若再问下去,她说自己都是梦见的,他定然会更加想掏空她的皮肉,仔细打量内里。
肩膀紧绷至酸软的肌肉倏然软下,她脸颊埋进他的怀中,劫后余生地软软喘息。
青年拥住怀中的少女,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脸上的神情一寸寸淡下,最后似蒙上一层雾,看不出什么。
因方才的事,唐袅衣没敢在他的禅院待多久。
越过幽静小道,奇石林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唐袅衣一眼扫去,不经意地看见,被众星捧月的人。
是方才跳祭祀舞的少年。
那少年面容生得极其出色,虽是一张陌生的脸,却让唐袅衣想起此前给自己下这蛊的那苗疆少年。
但那人浑身缠绕的是阴毒的蛇和蝎子,而和眼前这位彩蝶环绕截然不同。
不远处的少年头戴银铃帽,脖颈悬挂精致的银项圈,耳佩孔雀羽,身着紫黑相间古怪蛇纹的裙装,身形颀长清瘦,五官偏柔,眉眼似被精心描绘过,貌若好女,生得一副好相貌。
不少人都围着他,因从未见过有男子会被彩蝶萦绕,皆眼含好奇地看着他,加之方才在台上的神秘,眼下将他的话信奉为神明的旨意。
所以那些人窥不见,他眼底的不屑与傲慢,似早已习惯了被众星捧月,漂亮的眉眼皆是不耐烦。
雪昧指尖虚点那些闪着翅膀的蝴蝶,神色都显得随意。
他漫不经心扫过对面,目光忽然停下,落在少女的脸上。
等到了。
他的唇缓缓露出一抹笑,指尖停下的蝴蝶忽然扇着翅膀飞开。
一只蝴蝶落在人群之外,刚踏出石林小道的少女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随之也落在她的身上,发出惊奇的呼声。
“灵蝶真的选人了!”
“她是神女?”
“……”
听着这些古怪的话,唐袅衣心道不妙,想佯装不知情地转身离去,但身后的人已经几步跨来。
他的速度及其快,几步便握住她的手腕,不给她半分挣扎的机会。
唐袅衣美眸睇去:“放开我!”
少年眉眼含笑盯着她,充耳不闻,用力将人拽出来,“净月山庄果真有灵气,灵蝶第一次找到了百花神女。”
唐袅衣被拽得触不及防,勉强稳住脚步,听他用着并不流畅的大周官话,说出来这句。
话音甫一落,登时迎来周围人的欢呼,甚至还有人迎接跪拜,神情激动地高呼神女。
一人跪,连带着其他人也都跪下,三叩九拜,场面极其怪异。
前不久刚见过神坛下疯抢的那些人,如今又见到这样的场景,唐袅衣心中尤为不适。
眼前的这些人像是受了什么魔怔,听信神棍的话,说谁是神便是神。
唐袅衣眉心微颦,脚步往后退了退,避开这些人的跪拜。
雪昧满意地看着那些人的反应,察觉身边的少女往后微移的步伐,转头看去。
看清她脸上的表情,他头微倾,帽饰上的银色小铃片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含笑道:“神女是不信吗?”
唐袅衣抿着唇抽出自己的手,面无表情:“蝴蝶认错人了,刚才在沿路过来,肩上不慎蹭上了花粉。”
这个地方对神明之事,敬仰得近乎一种疯狂,所以她并未直接否认,或是拆穿此人是神棍。
“啊——”雪昧闻言眨了眨眼,伸手要去碰她。
唐袅衣连忙警惕地往后避开,被他勾住耳畔的一缕秀发。
染着暗紫丹蔻的长指,剐蹭过她的侧脸,在娇嫩的脸上留下痕迹一丝血痕。
他捞走了那只蝴蝶。
她疼得倒吸一口气,捂着脸,掀开泛红的眼盯着他,肩膀绷紧。
少年眉目含情地微压下笑,掌中用力,那只认错的蝴蝶便残缺地落在地上。
他看也没有看一眼,只是冷情的感叹:“或许是它认错了,那是该死。”
他挑眼看着她,殷红的唇微启,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妹妹,晚上等我——
转身面对那群俯身跪拜,温声道:“都起来罢,认错了。”
认错了?
那些人面面相觑,相继站起身,跟着一起离去。
叮当清脆作响的银饰声渐远去。
唐袅衣的耳边似还响着少年含笑的声音,背脊隐约发寒,有种被鬼怪缠上的错觉。
那个人是……
季府的雪昧,也是此前给她下蛊的苗疆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