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霁望着那伤口自己也憋得慌,余光瞧见陆迢眉心蹙了一下,又收了手放回自己膝上。
“她就同我吵了一架,要抢我的荷包,我闹不过她……”秦霁把后面等在彩棚的事又说了一通。
末了,也不敢抬头看陆迢,担心他发觉哪里不对又要发问。
“我不敢回寺内,去那儿问和尚定然要提起您,我怕出差错。”
……
说了大半天,也不见陆迢有回应,秦霁想着依他的脾气,若是有不耐烦应该早把自己提开了。
她大着胆子默默朝陆迢挪近了些,额抵着他的膝头,停了两息,没见他躲开,放心地靠了上去。
“大人,奴跑得那么快不只担心您的清誉,奴也担心自己。”秦霁停了停,垂着眸子,眼中微湿。
“我听说世族男子的外室被家里发现了都要料理,还有送了官坐牢的,我怕这些,怕她们又把我送回楼里去。”
秦霁怕被他家人斥骂,更害怕发生后面这些。
在榴园这些日子,她虽未明着露出过痕迹,但心里一直有所忧虑,也做过噩梦,梦见小时候被抓去的那个妇人变成了自己。
眼泪一滴滴落下,在陆迢月白衣摆留下道道不甚明显的水痕。
泪水离开眼睫,视线由模糊转为清晰的一瞬,秦霁看见陆迢今日穿的黑缎云丝舄上沾了很多灰,两只方舄头上沾了好些泥点子。
秦霁看得楞了会儿神,下颌被他屈指挑过去。
阒黑的双眸在这张泪水润过的小脸上停了停,伤心不是作假。
原来是怕这个?
她想得虽然多余却又再合理不过,这都是世家为了整肃门风常见的做法,不过他不一样,他不是寄生于家中,他能自己做主。
陆迢心里憋了半个下午的火气倏尔被这泪浇灭了些,堵滞在胸口的闷气像被扎出了个洞,得以舒出些许。
他攒起眉头,“送官也是送到应天府署,爷的面前,用你担心这么多?”
“那大人不会把我关起来么?”秦霁泪眼望去,滑溜溜的下巴颏在男人手心左右蹭了蹭。
“我不关自己的人。”陆迢将她鹅蛋似的下颌捏了捏,说出这样一句话。
第043章
秦霁见他神色没那么阴沉,扶着榻边缓缓站起来。
站好的一瞬头重脚轻,身子晃了晃,叫陆迢拦腰抱住,放在榻上坐着。
他冷声问,“ 没吃饭?”
“嗯”秦霁重重点头,只觉得头晕,手握了握,没抓着能借力的东西。
余光瞥见陆迢的肩就在旁边,歪头靠了上去,“我在等您。”
陆迢没应,秦霁却感觉到他没有刚才那么凶了,伸出根细白指头戳他硬邦邦的胸膛。
“大人,刚刚我也没跑呢,我在这边躲着。”
陆迢掠她一眼,黑压压的发髻松了些许,没否认这两句话。
她的确是在等他。
今日突兀腾起的怒意和不安在此时莫名地消散而去。
他沉着声,听不出喜怒,“怂。”
秦霁心里忍不住翻白。
说得轻巧,被发现后要抓起来指着鼻子骂又不是你。
这话只能想想,她垂眼盯着他沾了泥点的鞋面。小声嘟囔,“我是第一次给人当外室。”
秦霁被咬了的手还挽着袖子,一圈鲜红的牙印在上面,围着几道红痕。
陆迢彻底无话。
她不说他快要忘了,她几个月前还在当着受人尊敬的大小姐,时移事变,她也从未摆过什么架子。
一直乖乖当着他的外室。
陆迢穿过她掌心,把这条细胳膊提起来放在眼下看。
手上的伤咬得不轻,又被他着力捏了几回,在这一片白嫩嫩的皮肉上实在是瞧着可怜。
眼看着陆迢脸色又要沉下去,秦霁勾着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引得人朝自己看过来,弯唇对他笑。
落在陆迢眼里,像个缺心眼。
他走到在门口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伤药和热水都送了进来。
秦霁趁这功夫想着他鞋上的泥点,他今早换的是刚洗出来的。
今日是晴天,昨夜的雨早就干了,马车一路过来连个泥坑也不见,庙会各处为了方便香客游玩,路上也是不见水的。
只除了庙会最西边一处杂耍班子后头。
她在戏棚子里听来的,有人进来时鞋上沾了许多泥点。旁人奇怪,问来道是杂耍班子后头起了火,灭火泼了不少水,那一块地都湿了,他看个热闹把鞋给弄脏了。
她从陆迢身边跑开的地方还是庙会东边。
所以他亲自找了她那么远?
真……奇怪。
秦霁听见近在耳边的水声,转头看过去,房内已经没了绿绣的身影。
陆迢拿着热帕子坐回她身边,秦霁把手送过去,看着他的脸,“疼呢,大人轻一点。”
陆迢冷笑,“早怎么不喊疼?”
他一边讽刺,一边捏着热帕子慢慢覆到她的腕间。
秦霁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咬了会儿唇,“早先……你在凶我,我不敢。”
陆迢眉间一凛,手上动作如常,给她上药绑好绷带。
心里闪过了好些念头。
她今夜的确受了不少委屈,一大半还出在他身上。
他大可以好好问她,这莫名泄出来的火气平白叫她哭了这一路。
陆迢不禁疑窦丛生。
他何时变成了这种人?
余光里,左臂衣袖上沾着的碎糖片折射出一个亮点,思绪倏忽顺着丝线找到了另一端牵着的画面。
不是莫名的火。
她已经要同旁人回去——
“其实今夜那个人——”
秦霁开了口,被绿绣的敲门声打断。
“大爷,寺里的素斋做好了。”
“送进来。”
绿绣从食盒里端上了素烧鹅,什锦豆腐羹,火春卷,五香茄干,白莲汤,罗汉菜。
一张空荡荡的八仙桌很快被这些或大或小的白碟铺得齐满。
绿绣退出门外,嘎吱一声,房内又只剩他们二人。
秦霁看见桌上的两副碗筷,眨巴着眼转向陆迢。
他仍没摆出好脸。
秦霁想起来还没解释完,挪得离他近了些,水色长裙紧挨着月白织锦。
“我先前哄好了他妹妹,他知道后特意来谢我,糖葫芦也是他妹妹给我才接,我没想理这个人。”
她说完侧身,看一眼陆迢,手指不知在绞着两人间谁的衣摆。秦霁半垂着颈,声音小小的,“我只同大人这样近过。”
陆迢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耳背,封冻了一夜的表情总算缓和下来。
夜间熄灯时分。
秦霁不想同他睡一间房,在门口立了好一会儿,试探着问,“佛门重地,不好冒犯佛祖吧?”
陆迢在床边解外袍,听到这话,淡淡睨向她。
不必多言,秦霁从门边收回手。
等她上了床,陆迢才道:“这么多年香火供着,他哪能这么容易被冒犯。”
一听就不是个诚心信佛的。
秦霁虽然也不信,但对佛祖的敬重是有的,她默默想,要劈就劈陆迢,与她无关。
她躺下半晌,陆迢一直没有动静,这么等着等着就睡熟了。
耳畔呼吸声均匀绵长,平息了白日带来的所有躁乱。
陆迢半支起头,靠近闻了闻她,她身上也是柔软的香味,能把人心安抚下来。
脑海里还回想着秦霁说的那句话:只同他靠得这么近过。
他吻了吻那一小截露出来的香颈,心想,他们的确是靠得很近。
第二天,秦霁要下床,抬腿时撞着了陆迢,脸色倏忽变了一下,膝盖僵在原处,人慢慢躺了回去。
“怎么了?”陆迢刚醒,声音透着懒散的磁性。“我身上长了刺?”
他看她一眼,抬起那只碰着了的小腿放在自己身上,掀开裤腿,轻轻往上卷,卷到膝盖处时,他两道剑眉拢在了一块。
半个拳头那么大一块青,夹红带紫的粘在嫩生生的膝盖上,比起她手上那块牙印有过之无不及。
“怎么弄的?”
秦霁想想,只有昨天同那姑娘抢鱼佩的时候摔了一跤。她不想叫陆迢知道,手指绞起了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