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侯拜相……”周羡青呢喃了一句,“这是天下所有寒窗苦读学子的心愿。”
“王爷可否容我考虑一二?”这一次,周羡青没再向前两日那般坚定地拒绝瑞王。
瑞王心中得意,但面上却稍冷,“事不过三,周学士可得好生考虑。”
周羡青沉默了。
瑞王离开周府上了马车,嘴角流露出一丝得逞笑意,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天底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周羡青却栽在了一个已出阁的女子身上,迟早也得任由他拿捏。
可谁都没有想到,当晚,陶绮云居然割腕自尽了。
她留下唯一的绝笔信是写给闻姝的,信中,陶绮云对闻姝表达了感谢,也对自己所过的生活表示无奈与厌弃,不想再成为任何人的拖累,所以选择离开人世,希望闻姝和沈翊能和好如初,别再为了她闹矛盾,好生珍惜彼此。
闻姝并没有收到这封信,因为南临侯府封锁了消息,直到周羡青撑着伤势去南临侯府探望被太医从鬼门关救回来的陶绮云,瞧见了这封信,带了出来,让人转交给了沈翊。
当晚深夜,沈翊把信给闻姝看,闻姝还没看完信,已经捂着嘴泪流满面,“绮云怎么这么傻,她没事吧?”
“别急,救回来了,”沈翊也没想到陶绮云那么胆小的性子,竟能对自己下此狠手。
据周羡青所说,她用的刀子钝,在手腕上足足割了三刀,要不是她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时不小心打翻了摆在床头小几上的茶盏,被守夜的梅儿听见,恐怕人就没了。
“她是不想连累我们,她总是这样,有什么苦楚都憋在心里。”闻姝的掌心被眼泪打湿,她和沈翊做戏不便告知陶绮云,绮云一定是觉得连累了她,又夹在周羡青之间两难,干脆一死了之,这样谁也不用拖累,她也彻底解脱,不必受苦了。
沈翊搂着闻姝,小声安抚,“不哭,别把旁人引来,可就前功尽弃了。”
陶绮云能做到这个地步,恰恰说明她是个值得周羡青去为之付出的姑娘,沈翊倒是高看了她几分。
“绮云太傻了。”闻姝扑在沈翊怀中小声呜咽,滚烫的眼泪浸湿了沈翊的衣裳。
幸好救回来了,闻姝都不敢想,要是没救回来,他们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闻姝懊悔不已,“我的错,我应该告诉绮云,她该多绝望,才选择自尽。”
一边是多年至交好友,一边是能拉她出虎穴的周羡青,她选了哪个都会对不起另一方。
于她而言,死比选择更容易。
“不怪你,南临侯府多少人盯着,递了消息给她万一被人发觉,满盘皆输。”这是沈翊决定的,这件事除了他和闻姝、周羡青、凌盛,再没旁人晓得,事以密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沈翊拍着闻姝的后背,“她也算帮了我们一把,她这边自尽,周羡青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答应瑞王,不至于叫瑞王怀疑。”
心仪之人险些死了,周羡青此时答应,就是沈翊都挑不出毛病,太合适的时机了。
闻姝抽泣着问:“那我还要不要告诉绮云,我怕她继续做傻事。”
真存了死志的人,一次没成,很可能做第二次。
“不必,周羡青会想办法安抚她,”沈翊用衣袖擦拭她的眼泪,“不用多久,她就能解脱了,这些日子,你暂时不要去南临侯府。”
闻姝因为陶绮云失了燕王宠爱,还对陶绮云掏心掏肺,容易叫人怀疑。
“知道了,希望能快些。”闻姝很想去看陶绮云的伤势,却又不能去。
这件事被南临侯府封了消息,除开他们几个,旁人都不晓得,怕是陶家那边都瞒着,毕竟人差点就死了,传出去可不是一件小事,即便是自尽,可有耳目灵便的,也能察觉出一些东西。
张独也没想到向来怯懦的陶绮云有这般大的胆子,往自己手上割了三刀,可不是谁都有这个勇气的,现在陶绮云是瑞王招揽周羡青的最大筹码,南临侯特意叮嘱了张独,往后不得再欺辱陶绮云,也别再亲近她。
陶绮云是张独的妻子,可现下却只能看不能碰,张独总觉得自己头顶绿油油,可一想到瑞王许诺将来给他高官厚禄,一个陶绮云,张独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消息封锁了,闻姝和卫如黛都不能来探望陶绮云,倒是周羡青,拖着还没好的病躯,悄悄地来了好几次。
陶绮云直到第三日才醒转,睁开眼瞧见周羡青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醒了?”周羡青坐在床沿上,背挺得很直,因为后背的伤还没好,不能乱动。
“我……你……”陶绮云嗓音嘶哑难听,张了张唇,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没事,还活着。”周羡青看着她,犹如劫后余生,“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一个胆小怯懦的姑娘,却被逼到割了自己手腕三刀,周羡青得知这个消息时,天好像一下子就塌了。
陶绮云的眼泪打湿了枕巾,“我不该活着。”
她怎能不怕死,她还这般年轻,这辈子才开始呢,可她真的没得选了,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
“你该活着,总会柳暗花明。”外边还有人守着,周羡青不宜说得过多,“死了一次没死成,说明阎王爷不要你,往后别做傻事了。”
“你呢?你在这里,是不是已经答应了瑞王?”陶绮云还在自己屋子里,周羡青一个外男,却能单独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和瑞王已经达成一致。
周羡青撇开眼,“严冬将至,多穿些衣裳保暖,别的你无需忧虑。”
“我不能对不起姝儿。”陶绮云痛苦地呜咽,她没有忘记闻姝对她的看顾,做人不能恩将仇报。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死了,她会更伤心,”周羡青微微叹息,“冬至春亦近,你若信我,就保重好自己。”
陶绮云怔怔地看着周羡青,总觉得他这话大有深意。
“你再歇会,我还有事,先走了。”周羡青没有丝毫越矩的行为,起身离去,喊了梅儿来伺候。
梅儿看见醒来的陶绮云,主仆两人又哭了一番,陶绮云躺在床上,望着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腕,思忖周羡青的话。
她该信他吗?
两人也算多年旧友,他会是背叛旧主之人吗?
周羡青回到周府,换了一身衣裳,后背鞭痕交错,虽已止了血,正在逐渐结痂,但往铜镜前扫一眼,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他抬手抚了抚手腕处的脉搏,不知是不是缘分,为了陶绮云,他受了鞭伤,陶绮云为了他,割了自己三刀。
虽然陶绮云有一半是为着闻姝,但这事因他而起,姑且算是为了他吧。
周羡青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换好衣裳后,他先去了一趟燕王府,从燕王府出来,进了瑞王府的后门。
“周学士来了,背后的伤好些了吗?”瑞王状似关怀,可下一句却暴露个彻底,“燕王找你了?”
周羡青直接忽略了第一句,回道:“嗯,燕王寻我商议雪灾之事。”
瑞王颔首,“入冬后,漠北各地陆续下了大雪,灾情不断,今日早朝,父皇要我与燕王明日拿出个应对雪灾的章程来,燕王是如何想的?”
顺安帝特意吩咐了二人,就是想让两人比个高低,瑞王要是能博得头彩,自然能让皇上高看一眼。
周羡青毫无保留,悉数告知了瑞王,“就是这些,明日王爷可抢在燕王前头开口。”
瑞王心满意足,又问,“今日商议之人除了你还有谁?”
“徐音尘,工部柳侍郎……”周羡青原原本本地说了,“有十几个,燕王想必猜不到是我泄密。”
“那就好,本王往后还有大事要托付给你,万万不可叫燕王知晓。”瑞王信赖地拍了拍周羡青的肩。
好不容易策反了周羡青,在燕王身边安插了一个绝佳的眼线,瑞王肯定是要将其发挥出最大的用处,不能这么快就让燕王知道周羡青反水了。
次日朝上,瑞王果然抢在燕王开口之前,向顺安帝陈述了雪灾灾前预防、灾地赈济,及其灾后重建的章程,说得面面俱到,百官都对其刮目相看。
“不错,瑞王这些法子很周到,”顺安帝夸赞道,“瑞王这些日子长进了不少,朕很是欣慰啊。”
瑞王笑着拱手,“谢父皇赞誉,儿臣愧不敢当。”
顺安帝龙颜大悦,赏了瑞王一些金银珠宝。
瑞王不缺这些金银珠宝,可却缺皇上的夸赞,自从沈翊上朝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得到父皇的赞美了,顿时心旷神怡,意气风发,连后背都挺直了。
顺安帝看向沈翊,“瑞王这些法子已然周全,燕王可有别的想法?”
瑞王侧眸,只见燕王蹙着眉头,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还有些窘迫的怒意,沉默了半晌,只能忍气吞声说道:“回父皇,儿臣才疏学浅,暂未想到更好的法子。”
顺安帝睨了他一眼,觉得沈翊今日有些不对劲,“罢了,就按瑞王的法子办吧。”
顺安帝又道:“既然瑞王对政务勤恳上心,那半月之后的冬狩,就交给瑞王来筹办。”
三年一次的冬狩及其祭祀是天家大事,三年前就是瑞王筹办的,今年多了一个燕王,瑞王还担心顺安帝会交给燕王,看来父皇还在看重他的。
瑞王连忙欣喜地应了下来,“是,儿臣必定好好操持!”
第055章 和离
散朝后, 百官三三两两离去,燕王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大好看,沉默着往外走, 连一旁的官员向他行礼问安神色都是淡淡的, 脚步有些快,像是急着回去处理某事。
直到燕王在宫门口遇到了瑞王, 头一次,他主动上前向瑞王打了招呼, “皇兄才思敏捷,今日在父皇面前出尽了风头,臣弟恭喜啊。”
瑞王挑着唇角,眼角眉梢得意之色要溢出来了, “哈哈,二弟向来出口成章,比本王更得父皇欢心, 怎么今日倒沉默寡言起来, 父皇瞧着还有些失望呢。”
燕王神色阴沉的像骤雨来临前布满乌云的天空, 他冷笑一声, “皇兄不是最清楚吗?我昨日与幕僚商议出的章程, 竟与皇兄呈递给父皇的有九成相似。”
“那二弟与本王真是心有灵犀啊,”瑞王依旧笑着, 装傻充愣,拍了拍燕王的肩,“可见咱们是亲兄弟, 竟能想到一处去。”
燕王皱着眉头后退几步, 躲开了瑞王的手,“不敢当, 臣弟还有事,先行告辞。”
燕王今日颇有些急躁,连和瑞王虚与委蛇都懒得,转身离去时,步伐仓促,急着回府找出身边的内鬼。
瑞王背着双手,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燕王的背影,十几个人,燕王要从何查起呢?周羡青是他最为信赖的心腹,必能轻易洗清嫌疑,而这个嫌疑落在旁人身上,自然要引起旁人的不满。
一旦在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之后的一切都会变了样。
瑞王志得意满地轻笑了声,上了瑞王府的马车,只要过些时日,周羡青再添两把火,就能把燕王身边的心腹幕僚搅得一团乱麻,后宅和幕僚都乱了,独木难支,届时看燕王拿什么和他斗。
不得不说,周羡青这个人是有真材实料的,也不枉他费了这么多心思在周羡青身上。
之后周羡青又数次告密,让瑞王在朝堂上处处压燕王一头,燕王明知自己身边出了内鬼,却又不知道是谁,弄得疲惫不已,甚至因为忙乱,递上去的折子出了错,第一次被顺安帝当众训斥了两句。
这半个月,一改从前燕王得意,瑞王失意的局面,百官都有些稀里糊涂,不知燕王的声量怎么一下子就小了,每每都是瑞王在皇上跟前夸夸其谈,轮到燕王大多是沉默,连顺安帝都有些不满。
这些日子,别说瑞王,就是魏皇后也心情极佳,因着上次瑞王妃小产一事,魏皇后还有些怨怪瑞王没有护好瑞王妃,现下瑞王能让燕王吃瘪,自然欣喜。
“你没让本宫失望,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魏皇后许久没有这样温和的与瑞王说话了。
瑞王心下得意,面上却仍旧恭敬,“儿臣有今日,都是母后一手提拔,不敢忘母后的恩情。”
魏皇后满意地点点头,“但这还不够,你小舅舅死在燕王手中,鹏程也因为他受了苦,需得要他拿命来偿。”
“母后有何高见?”瑞王当然也想弄死燕王,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魏皇后端着茶盏,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片刻后道:“这次冬狩,皇上不是交予你筹办,猎场上丛林密布,箭矢无眼,若是燕王死于流矢,也很正常不是吗?”
瑞王眼前一亮,可又有些犹豫,“父皇将这事交给我办,要是燕王出事,我怕是也难逃责罚。”
“怕什么,”魏皇后语气轻狂,“又不是你亲手杀的,你总不能管得住场上所有人,届时推脱给楚国细作不就得了,皇上总不能杀了你,有本宫作保,皇上不会罚得过重。”
燕王一死,顺安帝就只剩下瑞王和荣郡王两个皇子,顺安帝就算再生气,拿捏不住瑞王把柄,也不能对瑞王怎么样,并且将来还不得不把江山传给瑞王,荣郡王倒是不足为惧𝔀.𝓵。
瑞王一想也是,燕王一死,朝堂上又是魏家的天下,皇上气恼也无济于事,人死不能复活,一切都能回到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