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之前不愿告诉朕?”
自那日礼王莫名奇妙地求见,却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周玹便心存疑窦。
此时见常清念与太后之间有秘密瞒着他,周玹说不气恼都是假的,当即追问道:
“你是不是瞒着朕什么?”
见周玹忽然欺近,常清念惊得浑身一颤。又听周玹如此发问,常清念指尖冷得发抖,一时想不出该如何作答。
“常妃似乎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见常清念哑口无言,周玹耐心耗尽,指腹蹭去香腮旁垂挂的泪痕,语气却漠然道:
“你须得长个教训。”
周玹松开手,扬声叫崔福进来,神情冷怠地吩咐道:
“传旨,常妃御前失仪,着降为充媛,即日起在永乐宫中闭门思过。”
“陛下,不要——”
闻得此言,常清念顿时惊慌失措,忙膝行过去,紧紧攥住周玹的衣袖。
短短半日前,他们二人还缱绻情浓,周玹甚至温柔无比地唤她卿卿,如何竟翻脸无情至此?
瞧见周玹抬掌,作势要将她拨开,常清念忽而自绝望中乍现灵光。
只见她眼尾哭红,哀求地低唤了一声,道:
“姐夫。”
浅弱二字飘入耳中,周玹正欲抽袂的手指微微一顿。
第23章 后悔
待轻唤了这句“姐夫”,常清念便再无后话。
莲花盏中满溢着滚烫烛泪,烛芯子里突地发出一声“噼啪”声,正如同常清念此刻心音怦然,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耳膜。
崔福在旁低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闻言只当常清念是要搬出皇后求情。
唯有周玹心知肚明,这句“姐夫”从不坦荡清白,而是不可言说的禁忌过往。常清念本于宫外清净自在,说到底是他先越界,才将她拖缠入这龙潭虎穴当中。
如此舍弃常清念,与不教而诛又有何异?
周玹眸色渐深,不由生出些许恻隐之心,好半晌,终是收回成命,只道:
“降为淑仪,带下去。”
只降一级,再无旁的发落,已是周玹最大的宽容。
常清念惨白的面容上挤出抹苦笑,无力地松开周玹衣袖,轻泣着叩首道:
“妾身遵旨。”
崔福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常清念起身。
常清念借着崔福的力道缓缓站起来,泪珠还挂在鸦睫上,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哭断柔肠。
“妾身告退。”常清念福身,微微发颤的哽咽声中满是眷恋。
而待到转身垂眸之际,泪水却已尽数融进眼底暗色。
明明当日是她故意引诱,此刻却仍任由周玹自责下去,自己只扮作个无辜受累的模样儿。
——玩弄周玹的愧疚,她屡试不爽。
尽管膝上痛得钻心,几乎站立不稳,常清念仍旧攒足心力,一步一步,尽量挺直脊骨走去殿外。
周玹负手立在原地,将女子清瘦纤弱的背影纳入眼底。他既恼怒常清念的欺瞒,将人罚过之后,却又不可自抑地心疼。千般滋味覆压在心头,终是化作无可奈何,空余一声轻叹。
好不容易迈出殿门,常清念扶着门框的手尚未收回,便觉眼前骤然昏黑。像是被抽尽力气般,常清念再也强撑不住。膝盖一软,便直直地向前扑倒。
“娘娘!”
焦急守在殿外的承琴见状,忙冲上前去扶住常清念,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惶恐问道:
“娘娘,您怎么了?陛下对您做什——”
常清念按住承琴的手,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在御前多言。
忍着身上一波又一波袭来的恶寒,常清念虚弱地吐出两个字,只道:
“回宫。”
-
不同于永乐宫中愁云惨淡,咸宜宫里摆满了今秋早放的银桂盆景,此刻和着众人恭维之语,桂花香在殿中跃浮萦绕,无疑令岑贵妃心中舒畅至极。
“本宫早便说那小蹄子得意不了多久,这不报应就来了?”
岑贵妃慵懒地倚在美人靠上,指尖捻起一颗凉沁沁的紫玉葡萄,却不急着入口,只掐在手中轻轻把玩。
心情大好时,似乎世间万物,有一个算一个,皆是有趣可赏。
坐在下首的钟顺仪闻言,立马幸灾乐祸地附和道:
“可不是么?如今常淑仪没了妃位不说,还失了皇上的恩宠,看她还能拿什么同娘娘您争?”
听着听着,岑贵妃忽然便觉得,手中这颗葡萄仍不够圆润饱满,不由扬眉瞧向蒋昭容,吩咐道:
“本宫也瞧够了常淑仪的落魄样儿,你去知会秋霜一声,打今儿起将那药下得狠些,早日送她归西罢。”
蒋昭容闻言却有些犹豫,颦眉劝道:
“娘娘,凡事一旦仓促起来,便难免要露破绽。左右常淑仪如今已然失宠,再难同您争抢后位。妾身以为,此事还是应当徐徐图之。”
每每回想起常清念那日所言,蒋昭容便总觉得她好似察觉了什么似的。蒋昭容投鼠忌器,少不得想要劝岑贵妃也谨慎为上。
钟顺仪察言观色,眼见岑贵妃取常清念性命心切,便跟着添油加醋道:
“老话儿还讲夜长梦多呢,蒋妹妹怎地突然畏手畏脚了起来?莫不是收了常淑仪的好处,此时才这般替她说话罢?”
岑贵妃听罢,眸中闪过抹异色,不由看向蒋昭容问道:
“钟顺仪所言,确有此事?”
蒋昭容脸色一变,连忙起身福礼,恭敬回道:
“贵妃娘娘明鉴,钟姐姐只是同大伙儿说笑罢了,妾身对娘娘绝无二心。当日是常淑仪自己找上门来,妾身推脱不得,便同她在亭子里说了几句话而已。”
“至于永乐宫送来的东西,妾身断不敢私自留下。本还想着改日进献给娘娘,既然今日凑巧提起,等会儿妾身便吩咐人取来。”蒋昭容忙表忠心道。
岑贵妃此前并不知晓此事,此时乍一听闻,眼神倏然微冷。她才不稀罕常清念宫里的三瓜俩枣,只朝蒋昭容追问道:
“常淑仪都跟你说什么了?”
蒋昭容忙将常清念和她谈论香料之事,一五一十地禀告岑贵妃,末了,还再次强调道:
“妾身觉得常淑仪所言着实透着古怪,目下实在不宜贸进,以免中了常淑仪的奸计。”
“她特意寻你过去,就只说些什么香袋、香木的闲话?”
钟顺仪显然不信,冷哼一声,堂而皇之地怀疑道:
“别是说了些什么不能见人的,你怕娘娘怪罪,此时才胡诌些话儿来骗我们罢。”
眼见得二人要内讧争论起来,岑贵妃不耐烦地一挥手,冷声制止道:
“行了。”
“蒋昭容,本宫自是信你,你先坐下罢。”
岑贵妃放缓声音,先是安抚了蒋昭容。随后又瞥向不甚服气的钟顺仪,觉得她今日也不太寻常,便问道:
“你何时如此记恨常淑仪了?”
钟顺仪笑容发僵,故作口渴似的端起茶水来抿。
见钟顺仪忽然装起哑巴来,蒋昭容登时掩唇嗤笑一声,此刻寻着机会报复,便“好心”替钟顺仪开口解释道:
“皇上不曾收下钟姐姐的扇坠子,却反倒收了常淑仪的,难怪钟姐姐要动怒呢。”
钟顺仪方含了半口茶在嘴里,还没等咽下去,便听蒋昭容揭了自己老底。茶水卡在喉咙里,差点要呛个好歹。钟顺仪抚着前襟顺气,不禁狠狠瞪了蒋昭容一眼。
为了挽回颜面,钟顺仪立马放下茶盏,义正词严地找补道:
“启禀娘娘,妾身就是瞧不惯常淑仪。到底是谁给她的胆子?竟敢不将您放在眼里,反倒要跟德妃凑在一处,专要跟娘娘您作对!”
“若依妾身看,您合该将她传来咸宜宫教训一番,怎能任由她躲在宫里逍遥自在?”钟顺仪报复心起,顺带着撺掇道。
生怕岑贵妃会一时冲动,蒋昭容忙开口提醒道:
“娘娘,常淑仪降位之事来得突然,咱们尚还没摸清皇上的态度,不宜轻举妄动。万一皇上见常淑仪可怜,又怜惜起她来,咱们岂不是又帮了常淑仪?”
眼见蒋昭容又跟自己唱反调,钟顺仪心中早便多有不满,当即反问道:
“还瞧什么皇上的态度?皇上将她降位还不算态度?”
岑贵妃瞥了蒋昭容一眼,没有作声,但眸中神色显然表明,她更赞成钟顺仪所言。
虽然方才制止二人争吵时,岑贵妃好似偏帮蒋昭容,但那不过是面子功夫。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时不时便要伸出小芽来,冷不防地刺岑贵妃一下。
“蒋昭容,你近来的确是谨慎过头了。”
岑贵妃淡声说着,低头看向正给自己捶腿的宫女,问道:
“松萝,皇上现下在哪?”
“回娘娘的话,皇上今儿一直都在御书房见大臣,眼下仍没散呢。”松萝恭敬地回答。
岑贵妃沉吟片刻,命道:“你带上几个力壮的嬷嬷,跟着钟顺仪去趟永乐宫。”
说罢,岑贵妃又看向钟顺仪,唇角森然轻勾,说道:
“想必你有很多话想同常淑仪说,是不是?”
钟顺仪头一回吵嘴吵赢了蒋昭容,见状顿时喜不自胜,连忙起身行礼道:
“是,妾身多谢贵妃娘娘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