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钟顺仪兴冲冲地离去,蒋昭容心中隐有不安翻腾,但瞧岑贵妃很是不以为意。而自己多劝两句,便好像故意向着常清念似的。
蒋昭容垂眸品茶,最终还是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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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宫内,常清念倚在堆叠的软枕上,由着承琴替她膝盖上药。
“嘶……”
常清念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柳叶眉微微蹙起,莹润的眸子却未曾睁开,只道:
“轻些。”
承琴点头如捣蒜,忙抬起手臂蹭去眼泪,心疼道:
“都青紫一片了,陛下怎么能这么狠心?”
常清念闻言,缓缓睁开双眸,知道殿中无人,这才同承琴说些心里话,叹道:
“本宫猜到皇上许是会不悦,但动怒至此,的确意外。”
指尖轻抚过旧疾发作的双膝,常清念竟说不清是哪里更痛。周玹的怒火,比她想象中更甚。
“悫妃和安婕妤不都是太后的人吗?他怎么不发落她们,独独对我这样不留情面。”
常清念喃喃自语,眼中囚着魔怔似的恨,仿佛自虐般问道:
“他是不是也和那些人一样,打心眼儿里瞧不起我?觉得我不配?”
承琴只觉眼泪又要憋不住,连忙背过身去水盆里净手。待鼻尖酸楚消退些,这才端起药碗,喂药到常清念唇边,宽慰道:
“怎么会呢?陛下兴许只是……太在意您了。娘娘别想太多了,还是先喝药罢。”
常清念偏头躲过羹匙,只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在舌尖蔓延开来,常清念缓缓蜷缩进锦被中。
“娘娘,奴婢晚上给您做碗长寿面,您多少用些,好不好?”承琴低声道。
常清念微微一怔,问道:“今儿是七月十九?”
承琴含泪点头,颤声道:“昨儿个见您那副模样,奴婢也跟丢了魂似的。这心里乱哄哄的,都差点忘了您的生辰。”
哪知话音刚落,便听外头当真乱哄哄地吵嚷起来。
承琴眼露惊恐,起身望向廊外,只见有一伙人乌泱泱地朝主殿过来。
“娘娘,好像是钟顺仪。”承琴瞧清为首之人,忙回身同常清念说道。
常清念从被子里探出手,拉住承琴,慰道:“没事,由着她们闹。”
摒去杂七杂八的念头,常清念冷静得过分,早有预料般说道:
“锦音去请德妃回来了吗?”
“还不曾。”承琴立马答道,“但已去了有一会儿,想来是快到了。”
话一出口,承琴忽然明白常清念为何拖着病体,也要让人去请德妃来叙话。
叙话是假,替她们赶人才是真。
承琴心下稍稍安定,却又忍不住问道:“娘娘,眼下宫里都躲着咱们,德妃娘娘会愿意出手相助吗?”
“看似眼前是本宫和钟顺仪,实则打擂台的可是德妃和岑贵妃。便是为了她自己,德妃也会来的。”常清念丝毫不担忧地说道。
没过多久,只见岑贵妃的大宫女松萝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钟顺仪慢悠悠地跟在后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得意。
“哟,几日不见,常妃娘娘怎地成了这副模样?”
说罢,钟顺仪掩了下唇角,故意讥笑道:
“本宫失言,竟忘了您如今可不是常妃了。”
常清念自不会将如此低劣的挑衅放在心上,只见她扶着承琴的手坐起身,冷声发问道:
“即便本宫不在妃位,也是与你平起平坐的淑仪,谁准你擅闯永乐宫的?”
“常淑仪恕罪,是贵妃娘娘有令,请您移步咸宜宫。”
松萝适时插嘴道,语气里却满是居高临下,哪里有半分“请”的意思。
见松萝逼近过来,承琴连忙上前一步,将常清念护在身后。
“松萝姑姑,我们娘娘身子不适,怕是无法应贵妃传召。还请姑姑回去禀告一声,娘娘改日再去咸宜宫请安。”承琴不卑不亢地说道。
钟顺仪只刺了常清念一句,自然还没解气,闻言当即斜睨了她们一眼,冷笑道:
“身子不适?本宫看常淑仪好端端的,哪里便不能出门了?”
说罢,钟顺仪不再同常清念斗嘴,直接挥手示意身后嬷嬷们上前,将常清念从软榻上强行拉扯起来。
“你们干什么!放开娘娘!”
承琴拼命阻拦,却被那些粗壮仆妇一把推开,重重扑倒在地。
常清念膝上旧伤发作,眼下正是虚弱,被大力拉扯后,险些从榻边直接摔下来,瞧着十分惊心动魄。
“钟顺仪,你好大的胆子。”
电光石火间,德妃被一众宫女拥簇着进来,自钟顺仪背后沉声喝道。
钟顺仪面上笑容一垮,回头只见德妃朝她走来。
“德妃娘娘。”钟顺仪行了个敷衍的礼,没等德妃发话,便自顾自地起身。
锦音气喘吁吁地从人堆中挤过来,先是扶起承琴,这才回身挡在常清念榻前,目光警惕地瞪着松萝。
仗着自己身后是四妃之首的岑贵妃,自然能压得德妃一头,钟顺仪很快便又扬展起笑容,指桑骂槐道:
“德妃娘娘恕罪,妾身不过是想请常淑仪去趟咸宜宫。偏生有起子狗奴才不让开,非要拦着妾身。”
德妃素日不显山不露水,却绝非是个好捏的软柿子,见钟顺仪胆敢顶嘴,当即凤目一凛,语气凌厉地质问道:
“常淑仪身子不适,难道你们还要将人强扭去不成?”
“德妃娘娘,想必您方才也听见了,妾身奉的可是贵妃之令。难道您还要违抗贵妃娘娘的意思吗?”钟顺仪嗤笑道。
“贵妃?贵妃便可这般强迫人了吗?”
殿门口忽然响起道不甚耳熟的女声,众人惊疑何人如此大胆,都不由将头转去那边张望。
常清念尚在病中,面上虽仍清醒着,实则脑子里早已浑浆浆地搅作一团。僵顿了须臾,才反应过来这声音出自何人。
“奴婢见过长公主殿下。”
终是那几个嬷嬷先认出了华阳,登时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连忙朝门口女子磕头行礼。
余下宫人们连忙跟着跪下,在挤了一众主子奴才的主殿里,硬是给华阳长公主让出了条宽敞路来。
“都起来罢。”
华阳冷着脸进来,目光梭巡过殿内,最后落在钟顺仪身上,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虽说一个没怎么见过的嫔妃,华阳也没什么不敢骂的。但此刻毕竟在人前,华阳不想闹得难看,倒叫周玹为难,便朝松萝骂道:
“黑心肝的东西!没瞧见主子娘娘病着吗?还不带人滚下去,都挤在这儿教你常主子如何养病?”
松萝低着头挨骂,身子微微颤抖,却是半声都不敢吭。
钟顺仪没怎么跟华阳打过交道,不知者无畏,竟还敢还嘴道:
“长公主殿下,妾身听闻您如今已经出降,既在宫外开府,便是外命妇。后宫之事,您还是别掺和了。”
“放肆!”
华阳怒喝一声,方才刚站起来的宫人,顿时又吓得哗啦啦跪倒一地。
常清念从前只当周玹有这个威慑,今日一见华阳,也着实是开眼。
华阳登时不愿再给钟顺仪脸面,心想回头顶多是被皇兄训几句罢了,便毫无负担地斥道:
“本宫乃先帝嫡女,圣上亲妹,今日就是岑贵妃在这儿,也得对本宫礼敬三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宫指手画脚!”
钟顺仪从前只听说过华阳长公主不好惹,却没料到她这般嚣张跋扈,对嫔妃也能指着鼻子就骂。
钟顺仪本就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此刻见华阳如此,顿时也不知自己是有理没理,只缩着脖子像个斗败的乌鸡。
华阳歇了歇气,很快又接着说道:
“你若再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本宫便带你去皇极宫,咱们到御前好生论论清楚。”
周玹不许后妃去御前,但华阳长公主却不在其列。钟顺仪自然害怕闹到周玹眼前,闻言宛如惊弓之鸟,也顾不得里子面子,慌忙带人逃遁。
见钟顺仪离去,早便站去一旁的德妃便也同华阳告辞。华阳对德妃态度尚可,好声好气地和她还了礼。
待众人散去,华阳坐去榻边,见常清念眼神愣愣地看着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解释道:
“方才太生气了……”
华阳声音低了下去,仿佛后悔方才有些失态,“没吓着娘娘罢?”
常清念望着华阳,唇边缓缓漾起一抹笑意,轻声道:
“殿下替妾身出头,妾身感激不尽。”
华阳顿时又来了精神,替常清念掖好被子,主动请缨道:
“娘娘且等着,我这就去替你告御状。”
常清念只迟凝了一下,便见华阳要起身告辞,忙拉住她道:
“殿下,您不先问问清楚,皇上为何同妾身……”
“娘娘这般温柔善良,怎会有错?一准是皇兄他性子古怪,专拿你撒皇帝脾气。”
华阳将常清念扶回迎枕上欹靠着,忽然严肃地叮嘱道:
“娘娘,男人可不能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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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龙涎香徐徐飘散,香雾氤氲,本该是静谧安闲,可立在殿中的朝臣们却没那个心思消遣。
抽紧了大半日的心弦,此刻都撑不住快要绷断似的,却也仍不见周玹放话命众人跪安。
只见周玹端坐于龙案后,垂眸扫过刚递上来的奏折,眉宇间却不见丝毫放松,反倒愈发深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