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看上去,仿佛是只柔顺贴服的绵羊,可这绵羊偏偏生了副牛骨头。
“行,不爱坐轿就别坐了。”
周玹恼常清念胡作非为,更恨自己拿她无可奈何,抬手将常清念从自己身上拨开,而后俯身弯腰,却故意冷声道:
“吩咐下去,打今儿起便停了常妃的仪仗。”
冷香袭来,常清念只觉腰间被有力扣住,随后一阵天旋地转。腹前忽然硌得慌,常清念直勾勾地盯着乌黛光润的地砖,意识到周玹是将自己扛去了肩上。
听清周玹的话,常清念闷声道:
“不要。”
周玹挑眉呵道:“你说不要就不要?”
反正瞧不见周玹的脸色,常清念竟还大着胆子“嗯”了一声。
不想再搭理这女子,周玹回身便往殿里走。兴许是头朝下的缘故,常清念只觉一股热烫直冲上脸颊,忍不住将脸羞埋进掌心里,心道周玹就不能好好抱她吗?
廊柱旁,崔福低垂着脑袋,自打周玹出来后,便躲在一边连声都没吭。
直到周玹撇下一句“再拢个汤婆子进来”,崔福这才折腰应声,蹑手蹑脚地上前替帝妃掩起殿门。
小太监殷勤地跟在崔福身后,偷偷往里头张望了一眼,悄声问道:
“师父,当真要停了常妃娘娘的仪仗吗?”
“嘶——”
崔福闻言,鼻子眼睛顿时皱去一处,立起拂尘把儿敲了下徒弟脑袋,用气声训道:
“你个小没眼力见的!听不出皇上是在和娘娘打情骂俏吗?”
眼看着就要入冬,还停了常妃娘娘仪仗呢?就瞧皇上对常妃娘娘这宝贝劲儿,怕是明年开春前都舍不得娘娘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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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得周玹一路朝东暖阁过去,常清念嗫嚅着乞饶道:
“陛下,妾身怕您累着,要不您还是放妾身下来罢?妾身自己也能走……”
周玹单臂扛起常清念,那分量就跟朵云彩落在肩上似的,压根儿不费吹灰之力,闻言淡淡威胁道:
“眼下朕教训你正是趁手,劝你老实点。”
常清念顿时连吐息声都不敢放得太重,心底哀叹一声:什么仁君?什么温润君子?她真是信了传闻里的鬼话,才会不要命地招惹周玹。
踏入暖阁后,周玹伸手扶上常清念后背,直到将她轻柔放进软榻里安坐着,这才卸去手臂上托着女子的力道。
抬手解下墨狐大氅,周玹将常清念从正面裹起来,同她秋后算账道:
“朕是不是告诉过你?非诏不得来往御前。”
常清念将脸从墨狐毛里探出来,乌黑杏眸里含着狡黠笑意,像只刚化作人形的小狐,无辜地眨眼道:
“可您上回也让妾身进来了。”
见周玹不为所动,常清念又娇嗔般念叨一句:
“妾身想见您,可您又不来永乐宫,妾身只好自个儿过来了。”
见常清念明显是有恃无恐,周玹抱臂睨着她,板起脸训道:
“恃宠生骄,成何体统。”
话虽如此,语气里却不见多少责备。
“妾身同您之间,不是向来都如此……不成体统?”
常清念伸出指尖,悄悄去勾周玹的衣带,拉他过来吹气道:
“姐夫?”
舌根底下忽然跟针扎似的,软刺顺着喉咙一路流到心口,周玹忍不住微弓脊背,还不忘反手捉住常清念作乱的荑指,将她冰凉的指尖拢在掌心里焐着。
说不上心里是欣慰多些,还是无奈多些,周玹垂眸暗笑道:
“果真是长大了,连和朕顶嘴都利落不少。”
什么叫她长大了?
常清念忍不住矜了矜鼻子,奇怪地瞄周玹一眼,心里对这话不甚服气。
她秉性一向如此,只不过从前还没学会如何捋龙须,所以更小心谨慎些罢了。
“朕……”
顽笑过后,周玹难得犹豫,叹息一声,这才轻缓解释道:
“有些事情,朕还没琢磨清楚。又担心会不留神伤着你,所以才一直没去永乐宫。”
面对常清念时,周玹能察觉自己总有失控的迹象,他似乎无法恰如其分地对她施恩或施威。可他也清楚,自己最不该的,就是教常清念来承受这份失控。
常清念逃避面对周玹的同时,殊不知周玹也是不敢见她。
“你可想好了,现在走还来得及。”周玹最后提醒道。
温情如潮水般从心头退去,常清念知晓不管外头的局做得如何缜密,她终还是得独自来过周玹这关。
常清念暗自绷紧心弦,面上却轻松展颜,重复道:
“好不容易进来的,妾身才不走。”
周玹倾身撑在常清念身侧,黑漆漆的眸子摄人心魄,徐缓挑唇道:
“这你倒不怕朕了?”
好似随口寒暄般的开场,却已经暗中布下陷阱。
“陛下又不曾生妾身的气,妾身为何要怕?”
藏在狐裘下的指尖紧紧攒起,常清念坦然迎上周玹双眸。
在周玹凝注下,常清念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道:
“妾身只担心陛下忧思伤神,所以想过来陪陪您。”
如若常清念什么都没做,便自然不会觉得周玹有任何恼怒她的可能,只会将周玹的反常归结为伤怀。
但凡顺着周玹的话头被牵着走,周玹下句话一定是反问她在怕什么?
见常清念答得挑不出破绽,周玹神情仍旧温柔专注,替她将青丝别去耳后,笑问道:
“卿卿这么黏朕?”
“当初有人给妾身下毒,陛下曾日日夜夜地守着妾身。妾身蒙受过您此等圣眷,如何还离得开您?”
常清念顺势抓住周玹的手,将自个儿脸颊贴上去,娇蛮道:
“妾身都是被陛下纵惯出来的,陛下可得负责任。”
周玹本仍凝望着常清念,听罢此言,忽然偏头轻笑。
见周玹心防似有松动,常清念趁着这笑意未散去前,乘胜追击道:
“陛下教导妾身要坦诚些,可您的心思分明更难猜。”
“您有什么烦心事,从不说与妾身听听,只会将妾身晾在一旁。您若再如此,妾身可要委屈了。”
常清念面无惭色地埋怨道。
恰逢此时,崔福将汤婆子和百合羹送来,正隔着门帘低声唤道:
“陛下?”
扬声命崔福送进来后,周玹好似释然般直起身,盯着常清念,语气宠溺地数落道:
“真能倒打一耙,小磨人精。”
常清念故作羞怯般缩躲回大氅里,鸦睫遮住一双杏眸,眼神中深藏复杂之色。
如此这般,便算是平安渡过了?
心中有侥幸也有犹疑,常清念没顾得上留意周玹同崔福交代什么,静坐片刻后,又探指从黑檀食盒中捧出汤盅。
周玹吩咐完崔福,很快便转身回来。
行至软榻前,周玹掀开狐裘一角,将汤婆子塞入常清念怀中,教她抱着暖身。
常清念正掀开盅盖来瞧,感受到暖意后目光下瞥,软声道:
“谢谢陛下。”
周玹俯身在那桃颊上亲了亲,这才迈步去到炕桌另一侧,撩袍落座。
“近来可觉着膝上好些了?”周玹问道。
“不好。”
提起此事,常清念心里不满已久,想也不想地哼道:
“日日施针都跟受刑似的,陛下就是嫌妾身人老珠黄了,故意派医女来折磨妾身。”
常清念旧疾如何,周玹每日都听御医回禀,此刻也只是随口问一句罢了。见常清念嘴硬,周玹也不计较,好性儿地陪她说笑道:
“看在卿卿如此识趣的份儿上,下月便可免了。”
万没料到周玹非但不驳她,还夸她识趣,常清念噎得直瞪眼,气恼地舀了勺百合汤递过去,欲堵住周玹的嘴。
周玹却没接,挥手命崔福将都承盘呈过来,淡笑道:
“这羹先不急着用,朕还有个东西要拿给卿卿看。”
常清念将羹匙放回瓷盅,刚松懈下来的脊背不由再次紧绷。
待崔福退下后,常清念垂眸看去,只见都承盘里归置着笔墨,这倒没什么稀奇的。
可御笔旁边,竟还搁着一本合起的奏折。
瞥见官衔处写着的“御史中丞”,常清念意识到这便是华阳长公主的驸马,心中忽地一颤。
果然下一刻,便听周玹命道:
“启来瞧瞧。”
既是周玹吩咐,常清念知自己躲不过,便也不多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