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妃见状顿时坐直几分,嗓子哑得厉害,仍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如今耍威风都耍到本宫头上了?!”
“岑姐姐说笑了,妹妹只是想伺候您喝药罢了。”
常清念说着,伸指捏过岑妃下颌,迫她抬起头来。
常清念刚从外面进来不久,指尖还带着瘆人寒凉,冷得岑妃浑身一哆嗦。
见常清念一副要强逼自己就范的模样,岑妃目露惊恐,骇然质问道:
“这是什么药?”
瞧着眼前越来越近的药汤,岑妃只觉心脏像是被毒蛇紧缠住。
“符水。”
常清念面无表情地恫吓,端起药碗便要往岑妃唇边送,道:
“外头都说娘娘您是中了邪祟,妹妹特意画了道驱邪符,已经煮在这药汤里,娘娘快趁热喝了罢。”
常皇后是怎么死的,岑妃尚还记忆犹新。
一听到“符水”二字,岑妃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力推搡常清念,怒骂道:
“放开本宫!本宫不喝这脏东西!”
常清念眸光一厉,手腕顺势一翻,将那碗药汤尽数泼去地上。
黑褐色的药汁溅在地面,冒出一股刺鼻苦味,之后却也再无其他。
趁岑妃怔愣之际,常清念反手扼住岑妃脖颈,将她狠狠按倒在榻上,嗤问道:
“这会儿又不装头疼了?”
岑妃反应过来中计,不禁脸色涨红,怒目圆睁地瞪着常清念。
“岑妃,本宫不管你受了悫妃什么挑唆,但你最好记着她是太后之人,她焉会好心助你?”
警惕着殿外动静,常清念竭力压低喉咙道:
“别都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呢。”
“你少在这儿虚张声势!”
岑妃一把推开常清念,气急败坏地说道:
“本宫不信她,难道还能信你?”
方才制住岑妃不过是趁她不备,单论起来,常清念力气自然不敌岑妃,趔趄几步才扶住桌沿站稳。
见岑妃执迷不悟,常清念走到窗棂旁,忽然将窗子推开半扇,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你……”
岑妃心头突地一跳,刚想开口,却被常清念打断。
“咸宜宫门前都是本宫的人在守着,今儿个除非您‘病愈’,否则什么信儿也别想传出去。”
猜度着岑妃装病意图,常清念面容平淡无波,示意岑妃自己去看,而后冷冷道:
“您再怎么装下去,也是等不来皇上的。”
岑妃望向远处掩起的宫门,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忽而扭头过来,色厉内荏道:
“你寻思着糊弄谁呢?”
“将这么多人关在这儿,皇上纵然此时不知,午后不知,难不成整日都会不知?皇上要进,你莫非敢拦?”
常清念顿时偏头笑了一声,真不解岑妃为何偏在该聪明的时候犯蠢,该糊涂过去时却又灵光乍现。
“你连本宫都瞒不过,还妄想能在皇上面前蒙混过关?”
常清念回身掩上窗子,步步朝岑妃逼近,低声威胁道:
“若等皇上来治你欺君,你唯死而已。”
知晓常清念所言非虚,岑妃这会儿倒没话了,不禁颓然跌坐在榻上。
常清念见状,语气稍稍放缓了些,软硬兼施道:
“今儿的事已闹得够大,你不如见好就收。皇上过后知晓你身子有恙,若心里惦你,便自然会来。”
“再装模作样下去,本宫保准你讨不着半点好处。”
凝着岑妃惶然的眼,常清念落下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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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众人坐立难安、抻头张望之际,忽见宫女拉开紧闭殿门,而后常清念揣着袖炉,低头款款走出。
立在殿阶之上,常清念抬眸环顾半圈,淡声论断道:
“岑妃喝过吴院判开的方子,眼下已无大碍。今日之事不过虚惊一场,众位姐妹莫要再听信些怪力乱神之语,都散了罢。”
仿佛是听不见岑妃再嚷嚷头疼,众人将信将疑地对望一眼,只好纷纷告退。
悫妃见宫门敞开,起身便走,余下人等也鱼贯而出。唯有蒋昭容,似是担心岑妃,路过常清念面前时福了福礼,错身往殿中去探望。
承琴从宫门口回到常清念身边,低声禀报道:
“娘娘,奴婢瞧悫妃带着安婕妤,一路往寿安宫的方向去了。”
想到回头还要应付邓太后,常清念烦躁地叹了口气,只道:
“去便去罢,腿长在她们身上,本宫还能拦着不成?”
承琴点点头,搀扶常清念坐进轿辇里,请示道:
“那咱们是去御前,还是……?”
常清念从轿帘外接过小铜火箸儿,垂眸拨了拨袖炉里的灰:
“回宫,去瞧瞧华阳长公主到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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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将玉带河上画舫游妓之事,假充作闲话儿同华阳念叨过,常清念这才觉了却半桩心事。
囫囵倒去榻上歇过晌,一觉醒来,却见已是日薄西山。苍山虽冷,红霞却艳,恣情铺烫漫天鎏金。
一时惦念起华阳会否领悟到她言下之意,一时又忧心起御史台能否捉住礼王,常清念到底放心不下,便仍亲自往御前走动一遭。
待到皇极宫门前,却不见崔福,只有崔福那干儿子在外守着。
远远瞧见常妃仪仗,元禄大喜过望,忙小跑着赶来阶下迎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磕头道:
“常妃娘娘万福。”
“元公公请起。”
常清念倒微微吃惊,不由后退半步躲避。盯着元禄瞧了几眼,常清念琢磨着问道:
“皇上不在?”
元禄连声应“在”,躬腰让出路来,忙不迭地请道:
“娘娘来得正巧,皇上就在东暖阁里呢,您可要现在过去?”
常清念心里却直犯嘀咕,一面走,一面问道:
“你师父呢?”
小太监进宫摸爬滚打几年,机灵些的得人看重栽培,便能有机缘拜老太监做师父,明面上是叫“师父”,其实私底下唤“干爹”的更多些。
见常清念一语问到根儿上,元禄心里暗自佩服,只道怨不得人家常妃娘娘能得宠呢,不但脑筋转得快,还什么事都能瞧得明明白白。
“师父正在里头回话——”
元禄含糊不清地说道,恭敬打起门帘子,请常清念进去。
离着东暖阁愈近,元禄嗓门压得愈低,飞快补上后半句道:
“不过也不妨事,娘娘直接进去便是。”
常清念听出不对劲,正欲转身多问两句,却见元禄已脚底抹油,开溜出丈来远外,不住朝常清念躬身作揖。
常清念心底无奈,只好暗叹一声,抬手命锦音与承琴也止步在门廊,独自朝着暖阁里走去。
甫一转到门槛前,便见东暖阁里影影绰绰。一折奏疏陡然从帘子里摔出来,打得金玉珠帘锵锵如凤鸣,最后堪堪飞落在常清念鞋尖儿前。
“不知死的东西。”
矜冷的一声呵斥,慑得那跪在地上埋首之人,也不禁随帘幕晃动,止不住地打摆子。
第46章 软肋
却说崔福方才捧奏疏过来,禀完今日咸宜宫之事,果见陛下动怒。
只不晓得这“不知死”的东西,究竟是尤御女、岑妃还是悫妃,抑或兼而有之。反正因着常妃娘娘吃醋,聂大人算是躲过面圣的差事,倒苦了他要来回话。
余光瞥见常清念欲弯腰拾起那奏疏,崔福忙将折子捧起来,巴巴献到常清念手边,明摆着想求她去捋捋龙须。
常清念低头掠了一眼,只见那奏封上竟是空白,看不出是何人上疏,想来是道见不得光的密折。
伸指接过那道墨绫奏折,常清念体贴低语道:
“崔总管先下去罢。”
崔福跪在地上没敢动弹,半晌不闻周玹开口,便知这是默许常清念使唤御前宫人,顿时如蒙大赦。
崔福捡起拂尘躬身退下,临走前替帝妃二人掩好暖阁的门,暗道常妃娘娘菩萨转世,当真是救苦救难来了。
叮咚碰撞的珠帘也渐渐消停下来,崔福将门一掩,暖阁里忽然静得教人浑身不自在。
常清念今儿还没见过周玹,一来却正赶上这场面。想起初时见周玹动怒,常清念只觉周玹待她忒冷厉无情,后来见得多了,才发觉周玹在她面前还是收着些的。和发落旁人时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那这回骂得这么凶,总不该是骂她罢?
不知不觉间,常清念已没那么畏惧周玹身为帝王的一面,自顾自地挑起珠帘,侧身绕去后头长案。
将折子递回周玹手边,常清念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