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惹得陛下动这么大火气?”
只见周玹神情虽淡,动作却温柔,伸臂将常清念拢到身边坐着。
“咸宜宫的事,朕都听说了。”
常清念不知周玹心意,便只好悄悄拉着周玹的衣袖,柔声劝说道:
“妾身以为,岑妃身子既已好转,便无需大动干戈,查什么莫须有的‘厌胜’。此事若张扬出去,恐于陛下圣名有碍。”
周玹轻轻拍了拍常清念手背,安抚道:
“卿卿所言极是,朕也正作此想。今日之事,卿卿处置得很是得宜。”
常清念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露出几分忐忑不安的神色,垂头嗫嚅道:
“可是……可是妾身打了尤御女,陛下会怪罪妾身嚣张跋扈吗?”
周玹揽过常清念,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柔声道:
“有锋芒是好事,朕很喜欢。倘若卿卿性子太绵软,朕反倒放心不下。”
旁人指责她的“跋扈”,到周玹口中就成了“有锋芒”,他很喜欢。
常清念被哄得欢欣,也顾不上装可怜,只凑去周玹怀里,指尖搭在他衣襟边缘,便下意识地微微攥住。
知晓这是常清念的习惯,周玹虽不解她为何执念于此,却也素来放任。
此时周玹却垂眸捉来柔荑,倒也不是不许她拉着,而是替她揉了揉掌心,叹道:
“只是下回让身边人替你教训就是了,仔细手疼。”
听着周玹语气淡淡,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常清念顿时哭笑不得道:
“哪有您这样的?”
周玹却不觉自己偏心偏得有多荒唐,此刻同常清念说了几句话,倒也咂摸出这所谓红袖添香的妙处。只瞧见常清念陪在身边,他便觉得消烦解乏。
“朕今日还有些折子要看。”
腰后被周玹轻拍了拍,常清念会意,立马坐去一旁替周玹研墨,心里却不住琢磨着长公主究竟把没把话儿带到?周玹此时可知礼王心怀不轨?
常清念心里着急,便不由自主地往折子上觑了几眼。
察觉到身边人不太安分,周玹不由暗笑一声。常清念伺候笔墨时向来规矩,今儿个却频频往奏折上瞟,还觉得自己很隐蔽似的。
“窥探朝政?”
周玹合上折子,头也不抬地问道:
“你是想要鸩酒还是白绫?”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教常清念心里一惊。待听清周玹所言后,常清念却反倒镇定下来。
常清念已然瞧明白,但凡是周玹说出口的威胁,大多不会成真。他真要发落时只会下令,余下连半个字儿都欠奉。
常清念放下墨条,挨蹭去周玹怀里。见周玹果然没有不悦,常清念这才壮着胆子亲了亲他唇角,娇声回答道:
“想要陛下。”
垂眸望向那双狡黠杏眸,周玹忽而低笑两声,抬手扣住常清念腰肢,说道:
“卿卿想瞧什么,直接同朕说便是了。在旁边鬼鬼祟祟的,以为朕察觉不出?”
常清念偷看奏折被逮,只缩在周玹怀里呐呐不敢言语。
周玹见状,不由轻笑一声,终是替她开口道:
“华阳方才来见过朕了。”
轻抚着常清念脊背,周玹含笑抚慰道:
“礼王之事,朕已知晓。本不欲让卿卿担惊受怕,不料卿卿反而惦记着要提醒朕。”
听周玹说得如此直白,常清念倒闹了个大红脸,此时方觉得是自己操心太过,她该相信周玹的本事才是。
指腹贴着常清念脸颊蹭了蹭,发觉她羞恼发烫,周玹忙正色夸奖道:
“朕让华阳与你亲近,你也懂得如何用上华阳,朕心甚慰。”
而后,周玹才鼓励似的提道:
“若下回不再兜圈子,直接奏与朕便更好了。”
常清念轻轻颔首,又解释道:
“妾身只是觉得有些蹊跷,不敢拿捕风捉影的话禀与陛下听,这才迂回去请长公主递话。”
“礼王的确是在伙同外戚谋逆。”
周玹明白说道,信手拈来御笔,在纸上用朱砂写就一个鲜红“邓”字。
那“邓”字笔锋凌厉,杀气腾腾,看得常清念心中凛然。
盯着那条仿佛直插人心的悬针竖,常清念不禁脱口问道:
“那陛下为何不阻止?”
周玹竖起笔杆,敲了下常清念光洁额心,笑着提点道:
“本朝以孝治天下,欲诛灭太后一族,必得师出有名。”
周玹将那写着“邓”字的纸片投入一旁火盆之中,火舌舔舐着纸缘,飞速朝中间吞噬,须臾间便化作灰烬。
“对于贪得无厌之人,野心只会越纵越大。”周玹淡声道,“而一旦纵到极限,便该是他们自取灭亡的时候。”
听到这,常清念顿时明白过来。周玹不但早就知晓,甚至在刻意引诱他们走上谋反这条路。
邓氏自认为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周玹为他们精心编织的美梦。
常清念乍闻先是一震,而后陡转为被皇权碾压的惊惧,最后竟隐隐透出躁动ῳ*Ɩ与渴慕。
原来这就是他们争得头破血流,豁去身家性命也要伺探的至高权柄。
难怪周玹总是懒得在后宫辨是非、分对错,论起玩弄权术,皇帝才是个中高手。
“那陛下打算纵他们到几时?”常清念试探着问道。
周玹掀眼瞧了瞧常清念,怕她再跟着忧心,便如实相告道:
“赶在年节前料理干净。待到来年春闱,正好为朝廷选些可用之才补上缺漏。”
常清念抿了抿渴燥的双唇,按捺住怦怦跳动的心脏,问道:
“妾身能帮您什么吗?”
周玹认真想了想,忽而盯着常清念笑道:
“倒还真有一桩。”
见常清念兴复不浅地凑近,周玹俯身在常清念耳边,轻语呢喃道:
“卿卿可得护好朕的软肋。”
护好软肋?
常清念不由怔了一下,品摩着周玹所言,缓缓耷下眉眼道:
“您是要妾身保护聂——”
周玹本就疑惑常清念怎地不害羞了,此时一听,连忙捂住她双唇,将后话堵了回去。
“朕平素那些哄卿卿的话,原都是说给猫儿狗儿听了?”
周玹啼笑皆非,捧起常清念的脸颊,教她正对着自己,一字一句道:
“那时朕约莫是在宫外,你留在宫里,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朕会把御林军和龙虎卫全部留下,你只需留在永乐宫里,安心等朕回来。”周玹交代道。
旁的暂且顾不上,常清念只急忙问道:
“御林军也留下?您出宫在外,身边无人可怎么成?”
周玹扶住常清念肩膀,低声同她耳语道:
“卿卿莫怕,朕已暗中召舅父回京。”
“贺大将军?”常清念瞠目道。
见周玹颔首,常清念恍然,这场帝党与后党的较量,何尝不是先帝元后与继后之间,时隔经年的决一死战。
“邓氏一族的终局,理应由贺家人为他们敲定。”周玹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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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寿安宫。
常清念既在咸宜宫坏了太后好事,便料算到会有今日这一劫,故而拿出早就编好的说辞,怀冤抱屈道:
“……当日便是如此情状,那尤御女跳出来便要把脏水往妾身头上泼。悫妃姐姐非但不阻拦,还跟着搭话,一副要攀咬妾身的架势。妾身事先又不知娘娘作何想法,只觉天大的罪名来得突然,只好奋力一搏,惦念着自救而已。哪成想会坏了娘娘大计——”
常清念跪坐在殿中,揉眵抹泪道:
“妾身万不敢埋怨悫姐姐,只盼娘娘能同她说清楚,下回好歹稍给妾身些暗示。悫姐姐上来便对妾身夹枪带棒,妾身还当太后娘娘恼了妾身,要将妾身一同除去呢。”
当日听得悫妃与安婕妤回禀,邓太后怫然大怒,打定主意不会再听信常清念的花言巧语。
可今日叫来常清念一问,怎地倒也有情可原似的?
邓太后闷了几日的火儿,突然不知该朝谁发去,一双凤眸阴恻恻地审视着常清念。
仰仗龙息活了大半年,常清念自觉身上也沾了点龙气儿,此时被太后盯着,心里也是半点不发虚,仍能假哭得声情并茂。
这番话说出来,太后即便心里怀疑,此刻也没法子断定常清念是故意搅局。
邓太后乏厌垂眸,摆手道:
“罢了,回头哀家再同悫妃说说,你平素也放机灵点,莫要再搅哀家的好事。”
“妾身遵命,多谢太后娘娘宽宏。”常清念叩首道。
太后不过是要个解释,常清念便好声好气地说给她,面上过得去就成了。
见英嬷嬷来搀扶自己起身,常清念右手攥着素纹锦帕,仿佛无意般搭了下小腹。
“妾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