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宫中,常清念倚在周玹怀里合眼假寐。实在是昨夜听了太多乱糟糟的话,皆在她脑海中充斥盘桓。
直至天亮前,常清念才昏昏睡去,再醒来时便已接近晌午。
“娘娘总算醒了。”
承琴端着姜汤进来,瞧见常清念已然坐起身,忙将承盘放去矮几,又为她在腰后垫上软枕:
“陛下走前还特意嘱咐奴婢,让您多歇会儿,不必急着起身。”
接过承琴递来的热帕子,常清念敷在脸颊上醒了醒神,这才问道:
“陛下可还有交代什么?”
“陛下只说前朝会忙一阵子,叮嘱娘娘近来好生喝药用膳。”
见常清念撇嘴,承琴不由掩唇轻笑。
常清念不满轻哼:“就知道他嘴里没什么好话。”
瞥见外面又开始飘雪,常清念顿时歇了去探望宓贵仪的心思。萎靡在软榻里又无所事事,便叫承琴将上月的宫中账册取来。
幸好她提前同华阳请教过,近来同德妃看账时才不至于露怯,偶尔倒也能看出几分门道。
承琴捧着账册从游廊上过来,正巧碰见锦音,便与她笑语两句:
“这雪真是一阵一阵的,也不知何时能停。”
锦音刚从外面探信儿回来,在门口拍去衣裙上沾挂的雪花,应声道:
“可不是?今冬雪大,宫苑里都快能堆雪狮子了。”
听见二人说笑的动静,常清念抬眼看去,不由莞尔道:
“原是本宫不爱在雪天出门。平常若无事,你们便将大伙儿放出去玩玩罢,不必都拘在跟前伺候。”
“是,娘娘。”承琴和锦音齐齐应声。
见承琴将账册呈上去,锦音福身道:
“启禀娘娘,景蔚宫方才来信儿,说是悫妃疯了。”
常清念随手翻开账本,以为锦音是说岑妃,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待反应过来后,常清念猛地抬眸,诧异问道:
“你说谁疯了?”
“悫妃。”锦音低声重复道,“奴婢方才打听过了,听说是悫妃在咸宜宫中受了惊吓,回来后神情便木木呆呆的,还会拉着人说胡话。”
咸宜宫?
常清念掩起账册,顿时问道:
“岑妃做什么了?”
话到嘴边,锦音却不禁犹豫起来,劝道:
“娘娘还不曾用午膳罢?要不您先用膳,之后奴婢慢慢说与您听。”
听出事情不对劲儿,常清念却也不惧,只淡然道:
“无妨,你说便是了。”
见常清念定要追问,锦音抿了抿嘴,只好轻声回禀:
“自打前日起,梅蕊便按着娘娘吩咐,开始在岑妃膳食中下药。岑妃果然便有些躁郁难安,又不知是从谁口中听来个民间土方子,说是用猫骨头熬药能治病……”
听到这,常清念心念一转,蹙眉问道:
“岑妃把悫妃那狮子猫抓去炖药了?”
承琴守在旁边,闻言也不由瞪大了眼睛,连忙看向锦音求证。
“正是。”
锦音颔首,再说起时仍不禁掩了掩口鼻,缓声道:
“悫妃去的时候,那狮子猫已然被杀死,还正被剥皮抽骨呢。听宫人说,当时那猫的眼珠子还吊着,连着皮毛一同丢在火炉边上。”
“悫妃看完顿时呕吐不止,抬回宫去便立马宣御医来瞧。御医说悫妃是受惊过度,心神失守,这才神志不清起来。”
听罢锦音所言,又想起那狮子猫平素模样,承琴嫌恶皱眉道:
“岑妃怎么能咽得下去的?”
“谁说不是呢,”锦音压低声音道,“悫妃平日里最是宝贝那狮子猫,如今瞧见它惨死,怕真是受了刺激。”
常清念倒面不改色,端起案上的茶轻抿一口,这才不咸不淡地道:
“话虽如此,可悫妃这疯病究竟几分真几分假,眼下倒还不好分辨。”
“听娘娘这么一说,倒确实够巧的。昨晚太后刚被囚,今早悫妃便疯了。”
承琴细思半晌,发问道:
“莫非悫妃装疯是想保命?”
常清念淡淡一笑,没再接话。
“想来德妃那边也快知晓此事,若德妃等会儿派人来问,娘娘打算如何回?”锦音问道。
邓氏谋逆一案,究竟要不要牵扯宫妃,皇上临走前也没给个准话儿。如何安置悫妃,倒还真教人犯难。
“太后既要去行宫养病,不如便将她这表侄女一同捎上。”
片刻后,常清念又提起道:
“还有安婕妤,让她也过去做个伴儿罢。”
“是。”锦音暗暗称妙,蹲身应声。
-
数日匆匆过去,御前终于传话来永乐宫,说是请常清念午后过去伴驾。
梳妆更衣后,常清念乘轿抵达皇极宫前,心中不由得喜忧参半。
喜的是总算能再见到周玹,忧的是她恐怕又要在周玹眼皮底子下扯谎。
将手炉和斗篷都交给承琴捧下去,常清念对着光可鉴人的琉璃珠窗照了照,见自己宝髻不曾散乱,这才独自走进御书房。
听见门口响动,周玹勾唇撂笔,抬眸望向常清念。
瞧清周玹眼底淡淡含笑,常清念莫名情怯,也没作声,只敛眸绕过长案,行至周玹身旁。
“陛下。”
常清念轻轻欠身,竟忽然听见自己心音怦然。
算算日子,他们都半个月不曾好生亲近。除却没入宫那阵,常清念还不曾和周玹分开这样久。
周玹却没急着同常清念说什么,只取来案头一道圣旨,递到她眼前。
常清念连忙双手接过,不由困惑道:
“这是?”
周玹仰靠进龙椅里,轻声说道:“给你的。”
思及往常都是接口谕居多,常清念心里一紧,不知是什么事,还要周玹特地下诏给她?
觑着周玹不似动怒,常清念展开玉轴,垂眼扫过去。
待看到“晋为贤妃”四个字,常清念呼吸微窒,连忙又仔细回去看了两遍,这才敢相信自己不是瞧花了眼。
想起周玹还在面前,常清念猛然回神,合起圣旨捧在手中,作势便要跪下谢恩道:
“妾身谢陛下……”
周玹却倾身近前,扶住常清念手腕:“不必谢恩。”
见常清念脸色倏然一白,不知是又想到哪里去,周玹连忙笑着补充道:
“这才是你应有的初封。”
常清念听罢心中更是惊讶,却又不禁冒出个疑惑:
既然周玹当初本打算直接册她为贤妃,那后来又是什么叫他改变心意?
常清念隐约觉着这里头是有缘故的,可见周玹仿佛不欲多言,便只好将追问的话咽了回去。
“那夜朕赶回宫中之时,正撞见卿卿在雪地里失神。”
周玹牵着常清念来身边坐下,柔声问道:
“卿卿是害怕血迹吗?还是瞧见了什么?”
猜着周玹要问及此事,常清念早已准备好说辞,便垂眸呢喃道:
“妾身生母正是于雪夜中辞世。当时皇极宫外的情形,无端教妾身想起娘亲离开时的模样,这才一时陷入魔怔,还望陛下见谅。”
听闻此言,周玹原本温柔含笑的眼眸倏地凝沉下来,又想起常清念那夜无助模样,顿时一切都有了答案。
将常清念搂入怀中,周玹忙抚着她纤瘦脊背,轻声安慰道:
“卿卿幼年丧母,这些年独自一人,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都过去了,”周玹心疼叹道,“往后有朕护着你,定不会再教你孤身面对风雪。”
——都过去了吗?恐怕过不去。
常清念眼眶泛红,不由合眼轻叹。如若七年前她勇敢一些,扑上去拉住周玹衣袖。周玹会驻足停留,从此免她孤苦吗?
好半晌,常清念闷声问道:
“普天之下好女子何止万千,陛下为何独独对妾身青眼有加?”
这话倒教周玹微微哑口,情之一字说来容易,辨寻根由出来倒实在不易。
见常清念心绪低迷,周玹深知不可敷衍,只好认真思索一番,斟酌答道:
“如若非要问起情之所始……恐怕早从青皇观起,朕便觉着卿卿与旁人不同。”
“虽说朕也不知那夜为何会唐突卿卿,但或许是天意如此。”
思及往事,周玹不由笑道:“后来见卿卿并不怨朕,朕也着实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