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念乍惊羞赧,忙从周玹怀中脱身,浅笑回礼道:
“长公主殿下。”
冬天日短,眼下天色已然有些暗下来,常清念上前去迎华阳,不由好奇道:
“殿下怎么这会儿进宫来了?”
“自从入了冬月,臣妹已好些日子不曾进宫。正巧今儿驸马也要出府,臣妹便顺道过来,想着向皇兄和娘娘请安。”
华阳缓步走近,瞧清那尊奇形怪状的雪狮子,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在上头打转,随后忍俊不禁道:
“娘娘宫中这雪狮……堆得也忒别致了。”
周玹闻言,刚轻勾起的唇角顿时抻平,还隐隐有往下垂的意思。
常清念连忙轻咳一声,朝不明所以的华阳挤眼道:
“这是陛下亲手堆的。”
余光瞥见周玹冷脸,华阳死命忍住涌到嘴边的嘲笑,改口恭维道:
“这雪狮虽形貌朴拙了些,但皇兄对娘娘的心意最是难能可贵,非旁人所能及,实在教臣妹艳羡。”
周玹抱臂堵在玉阶下,听了这话才勉强满意,淡淡开口道:
“外头冷,都进去说话罢。”
说罢,周玹伸手便想搂着常清念进殿。
当着华阳的面腻歪,常清念可嫌害臊,当即不着痕迹地躲开,娇嗔地横了周玹一眼。
殿内,小炉中正用雪水烹茶,缕缕茶香氤氲,在严寒冬日里极为温暖和煦。
上罢茶点后,常清念月余未见华阳,便与她寒暄说笑一番。周玹却不怎么插嘴,只在一旁剥橘子喂给常清念。
见兄嫂举止亲密,华阳知晓周玹定是嫌自己碍事,便也不再多话,抿嘴笑道:
“皇兄,臣妹今日进宫,是有一件喜事想要禀告皇兄和娘娘。”
“华阳有何喜事?”
周玹扬眉瞧向华阳,总算从爱妻身上分出些心思给妹妹。
华阳长公主轻轻抚上自己小腹,眉眼间满是温柔笑意,轻声禀道:
“回皇兄的话,臣妹有喜了。”
此言一出,殿中倏地一静。
常清念最先反应过来,只见她从软榻里站起身,快步上前拉住华阳的手,欢喜笑道:
“恭贺殿下,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听闻华阳有身孕,周玹亦欣悦展眉,心中还颇有些感慨,印象里风风火火的小姑娘,如今竟已要做母亲了。
“什么时候的事?”周玹关切道。
“眼下还不到三月,原本不该说得这般早,只是臣妹自个儿高兴,便惦记着先禀与皇兄和娘娘。”
见常清念过来,华阳便引着她的手摸向自己腹前,眨眼打趣道:
“娘娘也要早日为皇兄添个孩儿才是。”
常清念掌心冒汗,回身瞥了眼周玹,见他眸中深藏笑意,不由羞涩垂睫。
喜悦过后,周玹又命人将公主府的马车赶来永乐宫门口,叮嘱华阳道:
“外头正落着雪,宫道上不便行走,等会儿你直接坐马车出宫,朕再派侍卫护送你回府。”
华阳忙笑着推辞道:“皇兄不必如此紧张,大夫说臣妹胎象稳固,并无大碍。”
不止周玹紧张华阳,常清念也同样不放心,柔声附和道:
“殿下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了,自然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刘御医尤擅照料孕中女子,回头再让他过去给殿下请个平安脉。
常清念回身坐去周玹身旁,提议道:
“妾身想着,便让刘御医留在殿下府中照顾罢,也好教殿下安心养胎。”
周玹自无二话,立马颔首应允。
华阳谢过二人,又朝常清念笑道:
“说起来,臣妹还要多谢贤妃娘娘呢。”
常清念倒是一怔,不禁疑惑道:
“殿下要谢妾身什么?”
“多谢娘娘送臣妹的平安符。”
华阳从袖中取出个祥云纹香囊,打开来一瞧,只见里头盛着枚从青皇观请来的平安符:
“自打佩上娘娘所赠的平安符,臣妹便觉得事事顺遂,没成想这么快便又遇喜,想来定是娘娘的平安符灵验。”
想起上回借了个赠平安符的由头,邀华阳进宫传信儿,常清念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
“殿下客气了,那平安符只是护身驱灾所用。殿下能遇此喜事,全赖殿下自个儿福泽深厚。”
周玹闻言,却不由转眸看向常清念,蓦然插口问道:
“卿卿什么时候给华阳请的平安符?”
常清念答道:“上回寒衣节出宫时,妾身去青皇观请的。”
华阳长公主眼珠一转,立马掩嘴儿笑道:
“该不会娘娘只惦记着送臣妹,却没给皇兄罢?”
见华阳哪壶不开提哪壶,周玹气得没话说,只好哼笑一声,斜眼睨向常清念。
常清念见状心虚赔笑,连忙凑身过去,抚了抚周玹腰间悬着的香囊,讪讪道:
“妾身不是送了您这个?这还是妾身亲手绣的呢。”
说着,常清念掀开手边方匣,从中取出晾干的腊梅花瓣,装进周玹香囊里哄他。
周玹垂眼瞧着,这才脸色稍霁,淡淡“嗯”了一声。
见华阳在旁暗笑,常清念耳根发烫,靠回软榻里抱着汤婆子,自己将话儿岔开:
“过几日去青皇观,妾身再为殿下求一道母子平安符,保佑殿下和腹中胎儿平安顺遂。”
深信常清念是个格外有福之人,华阳长公主欣然颔首,感激道:
“如此便多谢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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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伊始,因三年国孝未满,皇宫中并不曾聚集嫔妃设宴,却也不妨碍众人私下欢庆道喜。较之宫中一片祥和喜庆,城郊青皇观更显庄严肃穆。巍峨道观香火盛旺,云雾缭绕间,仿若九天神宫。
观中正忙碌筹备七昼夜罗天大醮,因本朝崇道,正月年节下,皇帝便会率内命妇亲往观中烧香观礼。往常大多停留一日至数日,再行起驾回宫。
清音苑作为观中御苑,早已奉香打扫,预备着迎接宫中贵人们下榻。
这斋醮也就头一回瞧见时觉着新鲜,年年来看倒也无甚乐趣。恰逢今岁变故频生,众人各怀心事,心思便都不在这上头。待行罢诸礼,皇帝独自入殿进香,嫔妃们便三三两两散往观中各处。
见宓贵仪好不容易出门,德妃连忙拉她四处走走,权当散心。岑妃则由蒋昭容陪着,去寻虚岸道长瞧病。
周玹进香后回到清音苑,却不见常清念身影,便朝守在门口的元禄问道:
“贤妃呢?”
元禄堆着笑脸儿,立马躬身答道:
“回陛下的话,贤妃娘娘在苑里坐着无趣,想起有些旧物不曾收拾,便教聂大人陪她回从前房中转转。如今已去了一会儿,可要奴才派人去接娘娘回来?”
周玹本就没什么要紧事,又听闻常清念身边带有龙虎卫,便摆手说罢了,命崔福进来服侍自己更衣。
换上月色织银常服,周玹信步走到外间,只见观中派来伺候的侍女等候在外,手中捧着一只蓝釉莲花盘,上面摆着些油酥糕点。
那侍女做一身女冠打扮,想来应也是观中修行之人。
悄悄瞥着丰神俊朗的皇帝,女冠脸颊微红,福身行礼后,上前进献道:
“此为观中新制的果馅蒸酥,还请陛下品尝。”
周玹只顾把玩着常清念送他的香囊,闻声瞧也未瞧,淡淡吩咐道:
“放着罢。”
女冠依言上前,将莲花盘轻轻放在案几上,而后却不急着离去。又提起一旁青玉茶壶,故意凑近几分,为周玹斟茶。
“这毛尖茶是观中自己种的,又从后山采来晾晒,陛下可愿尝尝?”
那女冠柔语婉转,素白指尖托着茶盏,笑盈盈地递到周玹眼前。
这茶周玹从前便在常清念房中喝过,闻言懒得理睬,也并未伸手去接。
见周玹冷淡非常,女冠脸色难堪,只好咬唇放下茶盏。手中却仿佛没端稳似的,竟不慎将茶水洒出来些许,溅在周玹袖口边缘。
那女冠轻呼一声,忙抽出帕子想要为周玹擦拭,趁此机会贴碰周玹,娇声告罪道:
“陛下恕罪,奴奴该死。”
周玹心烦不已,眉头狠狠一皱,顿时拂袖扫开那女冠的手,终于正眼瞧了过去。
只见这女冠竟和常清念生得有些相似,尤其那双眼眸,满含清媚楚楚之态,的确学到几分精髓。
这女冠存的是什么心思,早在她刚张口时周玹便已明了。只是顾及眼下正是年节,又身在宫外,周玹不愿轻易动怒,这才只是沉下脸色赶人。
哪知这女冠吃了熊心豹子胆,非但不知难而退,竟还敢上前拉扯他。周玹登时不再忍耐,冷声呵斥道:
“滚下去。”
女冠却像是没听懂周玹所言一般,跪倒在地,娇柔可怜道:
“陛下,您衣袖湿了,奴奴服侍您更衣罢。”
见周玹半个眼神都不分来,抬手便要让崔福拖她下去。那女冠连忙扑跪上前,嗓音颤抖,染着哭腔道:
“陛下心中可是惦念贤妃娘娘?”
此言一出,周玹倒是微微一顿。趁着这个机会,女冠连忙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奴奴在道观中修行多年,当年贤妃娘娘在此清修时,奴奴也曾同娘娘有过几面之缘。”
那女冠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偷偷抬眼去瞧周玹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