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玹忙扶常清念坐好,正要哄她去睡,却忽然又起了个坏心思。
“在外面可不能唤陛下。”周玹故作认真道。
常清念眨了眨杏眸,觉得有道理,便轻声改口道:
“公子。”
周玹却不满意,摇首说“不对”,继续哄骗道:
“念念乖,要叫‘夫君’。”
常清念抱住周玹脖颈,闻着他身上盈盈绕绕的龙涎香,小声唤道:
“夫君。”
见醉中女子百依百顺,周玹当即眉开眼笑,温柔应道:
“为夫等会儿便去陪念念。”
瞧清男人眼中只有自己,常清念心满意足地靠进周玹怀里,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楼下瞟,落在那些意气风发的举子身上。
听着他们争辩不休,常清念渐渐也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探身上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眼见得常清念将身子探出窗外,周玹陡然一惊,连忙拦住常清念腰肢,将她从窗边捞了回来:
“当心些,别掉下去了。”
楼下大堂中,一名身着青袍的青年举子,在仰首的瞬间恰巧瞥见这一幕。
青袍举子忽然凝眉,忍不住抻着脖颈想要看个仔细。可雅间绮窗很快掩起,再不见那年轻夫人的踪影。
身旁同伴与人争论得口干舌燥,端茶来抿之际,却见好友这副模样,不由抬肘推他,疑惑问道:
“兰兄,你往那边瞧什么呢?”
见蒋兴询问,兰时鹤连忙收回目光,指了指那扇掩起的窗子,随口答道:
“刚才在楼上瞥见一位夫人,仿佛有些面善。”
蒋兴跟着张望了一眼,立马笑道:
“那可是如意楼最好的雅间,听说早在半年前就被人定了去。”
说罢,蒋兴“哎哟”一声,为兰时鹤斟了杯茶,拱手打趣道:
“咱们可是一路结伴北上的交情,兰兄竟也没同愚弟说过,您在京中还认识这样的大人物,兰兄可实在不厚道。”
“蒋弟说笑了。”
兰时鹤拍了拍蒋兴肩膀,垂眸抿茶,掩去眼底情绪:
“方才那夫人的面容一闪而过,愚兄看走眼了而已。”
蒋兴闻言,不由一笑而过,继续同对面举子争辩治理青州水患之策。
当年蒋兴随母亲搬到江南后,恰巧与兰家比邻而居,知晓兰时鹤家境困顿,自无可能结识什么京城权贵。
但凡能打打秋风,兰家也不至于如此艰难度日。
第56章 春闱(二更)
次日酒醒后,常清念盯着床帐出神,竟还能依稀记起些醉中之事。
忆起自己胆大包天,竟朝华阳长公主喊“三妹妹”,常清念顿时拉起锦被,遮住自己半张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想见人。
周玹推门而入时,便见常清念已然醒来,此刻正侧卧在绣榻上,青丝如上好绸缎般散落在枕间。
“念念?”
周玹低唤了一声,放轻脚步走近榻边。刚想伸手去抚她柔软面颊,却见常清念身子一僵,转身缩进锦被里,掩耳盗铃般开始装睡。
周玹见状顿时失笑,索性坐到榻边,伸手轻轻扯了扯被子,不体贴地拆穿道:
“念念,朕方才已瞧见你睁眼,就别装睡了。”
被子里的人毫无动静,仿佛真又睡着一般。
周玹无奈,只好顺着常清念的意,温声哄道:
“昨儿是朕不好,竟没提醒你少饮些果子酒,害你在华阳府上吃醉。”
常清念心说这还差不多,却听周玹又道:
“不过念念醉酒的样子也煞是……”
“陛下!”
常清念终于忍不住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羞愤交加地制止道:
“您再提昨晚的事,妾身就……”
“就如何?”周玹忍着笑,故意逗常清念。
被周玹瞧得面红耳赤,常清念索性捂住耳朵,耍赖道:
“反正妾身什么都不记得了,陛下也不许再提。”
见常清念不要他“哄”,周玹只好提起另一件事:
“念念,你可想回府看看?左右咱们也不急着回宫,朕可以陪你去常府用膳,或者你想在家中住几日也行。”
常清念闻言,原本灵动的双眸瞬间黯淡下来。
其实比起常府,昨夜在华阳长公主府,与众人谈笑风生的感觉,才更像是“家”。
默然思量片刻,常清念实在不愿回去演什么慈父孝女的戏码,便抿唇说道:
“妾身不想去常府。”
谈论起常家时,常清念的措辞极为冷漠。
察觉到常清念抗拒,又想起她曾说过自己没有家,周玹心中微微一沉。
思及常清念自幼长在外面,许是与常府中人并无多少感情,周玹也不再勉强,断然道:
“那便不回。”
见识过常清念醉后娇态,周玹总想也许那才是真正的常清念。她就像溟涨里身不由己的海蚌,为了保护内里柔软蚌肉,只好生出坚硬倔强的壳。
说到底,即便常清念有时性子别扭,也皆要怪常相忒不会养女儿。
“宫外过年更热闹些,朕陪你在京中玩几日再回宫。”
周玹缓和语气,轻吻在常清念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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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后不久,常清念那幅九九消寒图,便已落成最后一笔。八十一瓣红梅娇艳欲滴,昭示着凛冬已逝,暖春将至。
一片久违的莺啼声里,今岁春闱也就此拉开序幕。于许多人而言,这春闱便是命运攸关的毕生大事。
举子们云程发轫,却与后宫没多大干系。
常清念青丝披散,困眼瞢眩地端坐在缠枝花纹镜前。锦音立在她身旁,手中执抿子替她抹着桂花油。
嗅着桂花清香,常清念揉了揉眼,随口问道:
“本宫那幅红梅图,还是教皇上拿走了?”
用牙梳细细理过常清念发丝,锦音掩口笑道:
“今早便让崔总管拿走了。皇上说娘娘画得好,一定要仔细裱起来,挂去御书房里才是。”
常清念扭头“呸”了一声,羞嗔道:
“他就会消遣本宫。”
话音刚落,便听门口处传来掀帘声。承琴已经换上水绿色春衫,脚步轻快地从外头走进来。
从小宫女手里接过红木茶盘,承琴又摆手示意她退下。
常清念自镜中瞥见承琴的神色,便知她定是带来什么信儿,便问道:
“可是有事要说?”
承琴行至常清念身边,福了福身:
“回娘娘的话,奴婢昨儿打探到,大公子前不久回府了。”
赶在春闱前回京,这倒也不稀奇。
常清念放下手中描眉的螺子黛,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他是还要参加春闱?”
承琴却是摇首,低声回道:
“这倒没有,相爷好像不打算让大公子今岁参试。”
“那可又要白白等上三年……”常清念觉出反常,不由微眯杏眸,“看来他在京外并非拜师求学。”
“正是。”承琴赞同颔首,“就瞧相爷和常郑氏那望子成龙的劲儿,但凡大公子能准备个七七八八,他们也绝不会让大公子错失这次机会。”
“不过这次大公子回来,奴婢倒探出他之前是去了哪。”
见常清念抬眼看过来,承琴回忆一番,这才接着说道:
“听说是叫什么……凉州萍藩县。”
凉州萍藩县?
常清念秀眉微蹙,默默琢磨半晌,却发觉自己的确无甚印象,只好将此事暂且记在心间。
待锦音替她将发髻挽起,常清念随手从妆奁里挑来只羊脂玉镯,正要套去腕上,却忽然指尖一顿,想起另一个羊脂玉做的东西来。
拉开妆奁最底层,只见里面压着条裹起的丝绢。常清念将那物捧出来,递与承琴,轻声吩咐:
“去宫外寻个匠人,将这扇坠子补上罢。”
“用银来镶就行,不要金的。”常清念补充道。
见常清念终于肯补这扇坠,承琴眼底泛笑,连忙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