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贤侄往后也要多来府上走动啊。”
“如今姑父已是知天命之年,瞧见你们这些后辈,就打心眼儿里欢喜,总惦记着能提携提携。”
听懂常相话中暗示,兰时鹤心里不屑,却也只好装出感激涕零之状:
“多谢姑父抬举,小侄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常相抬手让兰时鹤留步,笑呵呵地登上马车。
兰时鹤俯首作揖,待马车滚腾着烟尘驶去,这才冷面起身,掸了掸官袍衣袖。
远处,蒋兴盯着兰时鹤背影,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上前。
——谁让他姐姐是蒋昭容呢?
他与兰时鹤这贤妃表兄,注定做不了同路之人。
蒋兴满露愁色,暗暗想道:
岑尚书非要在德、贤二妃中站队德妃,真的能成吗?
可自己若不听从,回头姐姐又要骂他不知感恩。
“一介深宫妇人……她懂什么啊?”
蒋兴长叹一声,语带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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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雪斋里,崔福捧来常服替周玹换上,低声禀道:
“启禀陛下,聂大人方才来回话,岑妃生前那病症,最早在去岁年末便有了,并非是去青皇观打醮之后才得的。”
似乎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周玹嗤笑道:
“那小混账东西,嘴里没一句实话。”
能被皇上这么骂的,除了贤妃娘娘还能有谁?
崔福咽了口唾沫,磕磕巴巴着问道:
“那那……那可还要吩咐聂大人继续查下去?”
“不用了。”
此事一经确认,余下的无需再查,周玹便已能猜出个大概。
不知想到什么,周玹饶有兴味地轻笑,朝崔福吩咐道:
“摆驾露华轩,去瞧瞧她书背得如何了。”
第63章 游鱼
南窗下明净通透,夏日里恰是清凉。常清念便命人席地铺设喜鹊纹方毯,上面摆着张六角矮花几。
此刻常清念跪坐在案前,面前正摊着那本兵书册子。
常清念也不敢偷看,只绞尽脑汁地回想背诵,紧张得几欲口干舌燥。
周玹随意倚在紫檀木懒架儿上,手里握着支朱笔晃荡,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字字句句皆听得仔细清楚。
却见周玹也不用垂眼瞧着,便知晓常清念背得对不对。只当听到有错漏之处,才会信手翻到那页上,用朱笔圈画出来。
余光瞥见周玹微微坐起身来,似乎又要去翻书页。常清念心尖一颤,话到嘴边,不禁打了个磕绊:
“……雷,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
周玹闻声撂笔,抬眼瞟了下常清念,吓得她小腹更是酸疼。
常清念抿抿唇,腰背也软塌塌地佝偻下去,终于如释重负般吐出最后一句:
“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
周玹听罢,屈指叩了叩桌案,发出“笃笃”两声,示意常清念抬头。
见常清念直往后缩,恨不得离自己八丈远,周玹终于没绷住,偏头轻笑出声,随后又温柔夸奖道:
“背得不错。”
说着,周玹将兵书递给常清念。常清念仔细翻来看了一遍,不过是有几字错漏而已。
“没成想念念竟真能背下来,这般聪慧的姑娘,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去。”
周玹悄然靠近,一把拥住常清念,低低笑道。
心弦不再紧绷着,更能觉出身上的不舒坦。常清念疼得直委屈,不由蹭进周玹怀里,攥拳轻捶他肩膀。
眼窝一浅,泪水便跟断线珠子似的滚落下来。
“陛下都没料想妾身能背下来,您这是承认在故意刁难妾身吗?”
常清念趴去周玹肩上,哭哭啼啼地告饶道:
“今日可罚不得,妾身晌午便来了月信。”
见常清念忽然开始抽噎,周玹着实骇了一大跳,听到这终于明白过来,连忙替她拭泪道:
“又难受了?怎么不派人知会朕?”
掌心贴着女子小腹轻轻按揉,周玹温声抚慰半天,又无奈叹道:
“平素朕说东,你就非得往西。偏这时候,你又要听话起来。”
“陛下还要数落妾身!”常清念忿忿打断。
“岂敢岂敢。贤妃娘娘雅量,还请恕罪则个。”
周玹拿她没法子,只好做小伏低地哄着。心知这女子入月就是喜怒无常,她也没什么可难过的,就是借引子撒火,非要宣泄一通才好。
不多时,常清念听够了甜言蜜语,果然就破愁见笑。
将染过凤仙花的指尖伸去周玹眼前,常清念娇声问道:
“妾身新染的蔻丹,好不好看?”
见这小姑奶奶的委屈劲儿过去,周玹忙捉来她手指,垂眸轻吻道:
“极美。”
忽而想起崔福讲的乐子,周玹低声顽笑:
“念念不是说什么……要在护甲上镶铃铛吵朕?怎地今儿个没见?”
常清念心虚扭头,哼道:
“这话谁说的?妾身可不知道。”
生怕惹急常清念,周玹思量再三,还是没敢往深里打趣。
将那张小脸捧回来,周玹在女子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柔声问道:
“念念今岁打算在哪里过生辰?”
见那双杏眸里透着茫然,周玹解释道:
“虽惯常是七月初动身回宫,但念念想多留半月也无妨。”
常清念略一沉吟,“妾身想回宫里去。”
说罢这话,常清念又伏回周玹身前,捋他袍襟道:
“妾身生辰将近,不知陛下可否恩准妾身,将嫡母请进宫来叙叙话?”
常清念问得随意,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根本不曾想周玹有拒绝的可能。
“这可奇了。”
周玹却忽然微勾唇角,撑肘靠在案边,墨眸盯着常清念,慢条斯理地问道:
“念念不是不喜欢常家人吗?”
常清念眼神闪烁,轻咳掩饰道:
“好歹……好歹也是亲人,许久不见又有些想他们了。”
周玹眸中笑意更浓,拖长尾音“哦”了一声,这才说道:
“念念随意便是。”
男人嗓音温淡低醇,明明隔着些距离,偏生跟响在耳边似的。
常清念莫名脸颊发烫,心跳不止。只觉得自己无所遁形,仿佛被周玹一眼看穿。
“这小娘子长大了,心思就是多。”
周玹得了趣儿,更加装模作样起来,摇首轻叹道:
“到时朕就不过去了,免得耽搁你跟娘家人说小秘密。”
听见周玹着重咬了咬“小秘密”三个字,常清念像被人踩着尾巴,立马扬声道:
“没有!”
见周玹笑得几乎握拳难抵,常清念心如擂鼓,不由凑上来咬他嘴唇,羞嗔道:
“陛下愈发不体贴,真是坏透了。”
常清念就像骄矜的雪白猫儿,平常将柔软肚腹藏得严实,碰一下就要弓背炸毛。
周玹却总想趁小猫打滚时,抽冷子去摸上一把。为着掌下那团软绵绵的绒毛,即便挨挠也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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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回宫的日子愈近,常清念还没好生逛逛抱山行宫。趁着周玹不在时,便常要宫女们陪她出来转悠。
“娘娘,奴婢听闻这浮光池里,还养着一条龙凤锦鲤。浑身金灿灿的,最是好看。”
锦音一面说着,一面剥些莲子献给常清念,好让她投去池子里喂锦鲤。
涟涟清波里,一尾尾锦鲤游动嬉戏,知道有人过来,便又扎堆儿凑来此处。
只见它们皆张着嘴,不停发出啵啵的吐泡声,仿佛只等莲子一落下,便要抢先吞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