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仰头,舔了舔上唇,伸出右手对着窗外伸进来的赤紫夕阳,任那几束光穿过指缝映上浅淡的瞳仁。
“美嘛……”
涣散的目光最后放到了光洁的指尖,如此说道。
第53章
是日, 何楚云带着喜灵、夏满与雪来入了邓意清的商队。 商队六七十人,再二十余个精装魁梧的护卫,一行百人, 浩浩汤汤, 看上去大概是不用担心此行安危。
可谁知就有那般胆大包天的盗匪。
第三日商队刚行出敏州地界进入山路, 一群身着麻衣的悍匪趁着大雨提刀而来。
何楚云从未经历过如此混乱的场面,只听马车外砍杀叫喊声不断。
雪来和夏满都在外面抵抗劫匪,车内只余她与喜灵。
何楚云心中虽然慌乱, 但面上极为冷静。她甚至想, 若这盗匪将她劫了去, 那便让邓家出银子把她赎回来。
若想杀人灭口,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抵抗不过, 那便听天由命, 她此生未造罪孽, 来生也定是个享清福的命。
相比她的淡定,喜灵却吓得握紧了她的手直发抖, 面色惨白, 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却又不敢哭出声音,生怕惹了盗匪注意。
何楚云摇摇头, 轻声安慰道:“莫怕。”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听见马车外传来雪来的声音。
“小姐,无事了。”
他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许是受了什么伤。
何楚云掀开车帘子向外望,地上的泥土混着雨水与血液, 一股腥臭顿时刺痛了她的口鼻。
可打眼一瞧,地上却没有尸体。有人受伤, 但并无人丧命。
夏满也跑过来,满脸的雨水,身上也湿透了,他擦了一把面上的水,解释起来:“是群要银子马匹的清匪。抢了些银两与精马后便离开了,没有伤人性命。”
何楚云颔首表示知晓了。
她对着地上的夏满与雪来状似关切问道:“你二人可有受伤?”
雪来连忙回:“奴没事,多谢小姐关心。”
夏满也跟着回了一句。
何楚云又往远处一瞥,那边邓意清正站在雨中指使着商队休整。
这一眼,邓意清也正好穿过雨幕与人群看过来,两人对视片刻,那人又收回目光继续与下人交代着什么。
即便是遭了匪,也未见那人面上有什么失措崩坏的样子。
“倒是个不怕事的。”她小声感叹了一句,便收起帘子坐回车内。
说起来邓意潮那蛮子胆子也不小。这点他兄弟二人也颇为相似。
想起那人,何楚云发现自己将走半月未曾通知他,就连他给自己送来的信也没有回复。不知他知晓自己出了远门会做什么惹人生厌的疯事。
正想着,邓意清的护卫焦恒叩了叩马车,道:“小姐,公子的马也被贼人劫走,现只剩下一些拉货的马车,公子身子不好,不宜与我等在外冒雨前行,小姐若是不介意,可否与公子同乘。待到了下个镇子买了新的马匹便不叨扰小姐。”
何楚云想了想就同意了。
这次平安无事也算亏得邓意清带的人手多。若是她自行前来,只带寥寥几人,还不知什么下场。
她对邓意清也不反感,与他同乘谈不上介意。况且马车宽敞,多坐一人也并不算难事。
“不打紧,叫你家公子过来吧,莫再淋雨染了风寒。”
邓意清倒是也不扭捏,掀袍上了车,坐到离得何楚云一臂远。
多一个人不影响什么,唯独一点不好,他进来后带来了一股血腥气。是外面护卫受了伤,他去慰抚时染上的。
何楚云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头,随后将头转到一边掀开小窗佯装看起天色,实则在呼吸换气。
邓意清也未作声,马车内三人便静静听雨等着商队赶到下个镇子。
可今日黄历上许是写了不宜出行,才过半个时辰,车队又遭到一波盗匪袭击。
这时队伍正行进至盘山密林半途,马匹失控,横冲直撞,带得几人直要往坡下奔去。
好在外面的焦恒及时牵制住了失控的马,他一手拉着缰绳,一边喊道:“快出来!”
三人赶忙掀帘欲出,喜灵已经下了车伸出手准备扶着她家小姐。
何楚云的半只脚也已经踏出马车,可谁料此时她一抬眼对上了一个贼人的目光,那贼人扬起站着血迹的砍刀冲了过来,焦恒回身反击,这一松手,马匹无人牵扯,再度失了控制。
何楚云跌落回去,倒在欲出的邓意清怀中。
马匹受惊顺着陡峭的坡带着两人奔进林中,速度极快,车内剧烈晃荡着,叫人反应不及。
而邓意清瞧着病病歪歪的,紧要关头却十分可靠。
他握紧了何楚云的胳膊,将其圈在怀中,在颠簸中道了句:“小姐莫怕。”
好在二人还算幸运,马车在陡峭山坡上奔袭许久也并未撞上硬石,而是掉进了一条深河。
邓意清趁着马车沉没前将何楚云拉出。
但更要命的是她不会游水,正欲求救,邓意清已经托着挣扎着的何楚云到了岸边。
何楚云半分未伤,旁边的邓意清却已经失了力昏倒过去。
好在四月末的萧州境不算冷,河水也没有冰寒刺骨。
她瞧了瞧四周,没看见什么可行的路,便当即作了原地等待的决定。
她又不是什么孔武有力之人,如何也做不到搀着邓意清离开此地。他虽然病弱单薄,但终究也是个高她几头的男子。
还不如就地等着,待上面的人解决好盗匪后顺路寻来。
走远了反倒是叫人不好找。
可天色将黑,病秧子又昏在岸边,若是半夜河水上涨没过浅滩将他淹死也不行。
于是何楚云只好板着脸,费尽半生力气将这病秧子连拉带拽挪到了不远处一个倾斜的大石下。
那石头形状奇特,似半面伞,石上还搭着攀爬生长的绿植,撑成了几臂宽的石洞,正巧可以遮挡风雨。
何楚云两手拂了拂衣袖,瞧了瞧外面又降起的小雨,意识到自己从未这般狼狈过,无奈一笑。
不过回头瞧见那半个身子露在外面的病秧子她又笑不出来了。
怎么与她一同跌落的是这没用的邓意清!但凡换个人没准此刻已经背着她走出这里了。
好在她也不是个怨天尤人的,水来土掩,遇事处事,事已至此也只好面对。
还望援救的人能快些来。若是让她在此处等个两日三日,无法吃喝,那才真是要了她的命。
可天不遂人愿,半夜雨又愈下愈大,河水湍急冲落了岸边的泥土。
何楚云见状担心邓意清的腿被淋出什么病来届时耽误离山,便好心地将他整个身子都移进洞内干燥之处。
她不禁想,好在提前将人从河边挪了过来,不然邓意清可真要被水葬了。
他救了她,她又救了他,如此也算扯平。
要叫何楚云生出感恩之心,那可比登天还难。
估摸着过了子时,正在望雨发神的何楚云听到身后传来微弱的咳嗽声回过头。
邓意清刚刚转醒正捂着胸口猛咳。
她拨弄着手中的小枝条随口关心道:“公子可无碍?” 邓意清打量了一圈四周,平息后回道:“无事。”
何楚云点点头:“没事就好。”随后就不再言语。
此刻她心情不大好,外面漆黑一片,还下着瓢泼大雨,耳边稀里哗啦的声音已经听了好几个时辰,听得她不免有些焦躁。
邓意清也不是个闲话多的,他自然看得出来何楚云不太愉快,便也安静地等人来寻。
好在天亮雨也歇了,何楚云困顿不已,正想阖眼眯会儿,邓意清却神志不清地冒着虚汗开始哼唧。
他躺在地上,眉头微微皱起,喉结上下滚动,口中还不断呻吟。
何楚云莫名想到了她之前评价邓意潮的话:不如勾栏的小倌。
那蛮子是不如,可他哥哥却胜人一筹。
想不到平日清冷淡漠的邓意清失了神志还挺惑人。
此时若是换个女子与他经历生死之事,又见了他如此惹人怜爱的模样,定会危中生情,对他爱意深种。
可何楚云哪是寻常女子。
面前的男子怜人的确是怜人,但被人添了麻烦的不耐已经占据了她心中十之八九的位置。
何楚云默默挑了个白眼,伸出手在他额头上比量了一下,果然滚烫。
“邓公子!”
推了推邓意清的手臂,那人并没有转醒的迹象。
这可怎么办!他若这么死了,那她岂不是要守着一具尸体等候援救。
再加上天气潮湿,尸体再招来什么蛆虫野兽更是万万不妙。
可何楚云又不是大夫不会医术,也无计可施。
思索片刻,她拨开了邓意清湿哒哒的衣裳,解下搭在了外面。
这会儿有太阳,估计不过午时就能干了。
裤子呢?裤子要脱吗?
想想那呕人的蛆虫,何楚云又默默扒了他的亵裤与鞋袜。
这还是她这辈子头一次帮人更衣,她一边觉得麻烦一边又感觉此事荒唐得引人发笑。
邓意清的身子果真如他的脸一样,光洁白皙。就是比起邓意潮略显单薄了些。
但某些地方兄弟二人生得竟也尤为相似,长势喜人。
不过病秧子身子虚弱,想来也是个不行的。比不得那总是没完没了缠个不停的邓意潮。
将人摆弄好后,也累得双手无力。
一日未进食水,饿她腹中响动,何楚云出了大石凹,试图打探出去的路。结果没探出几丈远又就回来了。 昨日河水肆虐,树都冲烂了,更别提寻得什么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