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灵见那袖子碍眼,上前轻轻挽起一截,只露出了手腕。
既不失礼,也不会碍事。
腕骨微微凸起,透白的肤色在满赌坊的男子里显得格外晃眼。
曹途晃了下神,随后挤了挤眼睛,定神单手晃骰。
无论对方是谁,他是否轻敌,在这张桌子上都绝不松懈。
在旁人看来这博戏是游手好闲纨绔子弟的取乐之事,可对他来说却十分重要,不仅仅当作消遣。
平日便是不赌钱他也想玩上几把,只为研究其中技艺。
曹途:“老规矩,三局二胜,第一局各自摇骰,比大小。”
何楚云:“好。”
曹途手中动作不停,问道:“小姐来定,是大者胜,还是小者胜?”
何楚云闭口呼了口气,“那便大者胜吧。”
“好!”
“啪”,骰盅落定,曹途眼中充满了势在必得,“该你了,何小姐。”
何楚云拂了一下鬓边的碎发,悠悠拿起骰盅,还翘起了无名指与小指。
看上去倒像是在行茶艺,点炉香。
她手中的骰盅换成一款精致的茶盏都毫不违和。
与慎重认真的曹途不同,她只是拿起来筛盅简单地晃了两下便落下,十分外行。
然后收回手,微微扬了扬下巴,道:“公子先开。”
曹途自是不介意这个,赌坊的人他都认识,无人可以在这儿弄虚作假出千。
赌坊的苛家见两人已然摇定,一手将曹途骰盅掀开。
曹途则看都没看里面摇出的是什么,对自己的技艺自信非常。
而一旁围观者的惊呼已然告诉了他答案。
“六六六,大!”
“此乃最大番!曹公子必胜了!”
何楚云还是一副神闲气定,摇了摇头,“曹公子果然有些本事。那便下一局吧。”
苛家听言伸手掀开了何楚云的盅,里面三个整整齐齐挨成一排,且皆是白六朝上。
“六六六,大!”
“什么!”
“也是最大!”
随着苛官的一声“平局”,周围的惊叹声声不绝,都被这位端庄正雅的小姐惊得相视失色。
何度雨本来紧绷的头发也松了松,免不得得意笑道:“说过了我家姐姐本事大着呢,曹公子,还不快开下一局。”
而何楚云这当事人却将耳边惊呼赞叹不以为意。
宠辱不惊,态度懒懒散散,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曹途正了正神色,又挺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面对此间赌局。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无知娇贵的大小姐还真有些能耐。
第二局则是比小。
这一局,曹途摇了三个白一,何楚云亦然。两人皆没有出错,又是打了个平手。
周围看客越看越起劲,甚至还在另一张桌子上部了布局,来压最后胜者何人。
一时间,赌坊热闹非常,喧闹嘈杂。
二楼,一个玄袍男子正隔着花窗,打量着那个端坐于人群中的谪仙美人。
第59章
这第三局乃是猜大小。等对方摇骰落定后, 猜测对方盅里的骰子大小。 曹途没有料到第二局依旧是平手。他额头冒出一颗冷汗,紧握着手中的骰盅,迟迟没有开始摇骰。
若是赢了还好, 可他自大赌上了曹家金令。其实一枚金令算不得什么, 只是他若输给了一个娇小姐, 叫他如何能接受。
他脑中飞速思考着对策。有一个技法不知可不可行,他还没有完全掌握。但那女子实在不好对付,想了许久, 他还是决定试试。
大不了就是输。他又不是输不起的泼皮无赖。
曹途拿起骰盅, 手腕快速甩动, 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最后‘咚’地一声, 重重将骰盅拍落在桌上。
而何楚云似是也拿出了三分认真。
她撵了撵手指, 随后拿起骰子放到耳边晃了三下, 然后淡定一笑,放下了骰盅。
“小姐确定不再摇几次?”骰子晃动声音不小, 周围又不敢出声干扰, 是以他清楚地听出了骰子晃动的规律。里面是什么点数他心中大致有数。 何楚云摇摇头, “不用。”又学着他的话问:“曹公子可要再动?”
曹途这次发挥得很好,对盅里的骰子很有信心, 也摇了摇头,“不必。”
何楚云抬起右手,喜灵上前将方才挽起的袖子放好。
她脊背挺直, 两手交握随意地摆在腿上,“按照规矩, 理应我先猜,曹公子不必再让。”
“我猜, 你那盅里的点数是,小。”
她那句‘小’吐出,曹途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了半寸。
曹途一脸轻松,“那我猜小姐是大。”
苛家见两人已经商定,正要抬手掀开骰盅,刚一碰上,却被何楚云扬手阻止。
“云若是赢了此局,可否向曹公子求样东西?”
曹途不认为她会胜,不过眼下他心情颇好,没有立刻拒绝,“小姐但说无妨。”
何楚云摇摇头,“不急,日后再说。”
随后看向苛家,示意他可以开了。
苛家按规矩先开了曹途的盅,这一看,没有压何楚云胜的人皆是哀叹泄气,一脸晦色。
“一二三,小。”
对了!
他赌输了。曹途的得意僵在脸上。
他知道何楚云有些技法能听出骰子大小,于是按照小点数摇完,但几个骰子倾斜着搭在一起,只有苛家开盅的时候,才会回落到桌面上,由小变为大。
可他赌输了,骰子歪了方向,没有变成‘四五六’大,而是何楚云所猜的小。
何度雨见此瞪大了圆眼,又凑上前又瞧了两眼,随后放声大笑,“这下没机会去曹家作奴,还怪可惜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曹兄怎么会出错!”
曹途身后的三人皆上前确认,确定了点数无疑后都一脸的失望。似是不敢相信曹途竟然被对面的女人猜中了路数。
而曹途不愧久经赌场,心态平稳得很。他摆了摆手,道:“还未结束,慌什么。”
意思是,如若他猜中了何楚云的点数,那两人便算平局。
如此一来该重新再比,他还是有机会赢的。
苛家点点头又掀开了何楚云的骰盅。
这下震惊的轮到了何度雨。
原是何楚云的骰子同样倾斜着靠在一起,但点数交界处的棱贴在桌面,几乎钉在桌上,未完全落定,是以看不出大小。
无法作数。
“这……”
曹途还有他身后的几个公子哥儿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只见何楚云随手拿起骰盅又将骰子盖上,轻轻晃动。
“此番便当作平局,曹公子的金令还是自己留着吧。”
何楚云搅乱了骰子,叫苛家也不知最后该如何判定。
而曹途听了这话,又看了眼云淡风轻的何楚云,靠到椅背上,失神道:“我,是我输了……”
随后又一把扯下金令,扔到桌上,“我曹途想来愿赌服输,是小姐技艺高超,气度大,不想让途输得难堪。实在佩服!”
何楚云伸出中指推棋子似的将那枚金令推还回去,道:“这金令吃不得用不得,对我来说没什么用。若公子实在愧疚,便将舍弟方才输的银子归还便可。”
曹途见她的确不想收,也不扭捏,便将金令收了回来,点头道:“这是自然。”
何楚云也算满意,遂站起身作礼告辞。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多少年没碰这些东西了,最后她本是想做个小点数,奈何确实生疏,导致那本该落地的骰子没有倾落,而是凑巧稳稳斜立在桌面。
她见招拆招,装作大度故意让了曹途一筹,拨乱了骰子。
正好也叫曹途记她一个小恩情。这曹家掌管萧州大半的钱庄票号,势力不小。
卖个人情日后说不准真能用得上。
见她要走,曹途却皱着眉将人叫住,“慢着!”
何度雨将方才输出去的银票美美塞回怀中,正要离开,听了这话回头不悦道:“怎地?曹公子这是想耍赖?”
曹途却理都不理他,绕过赌桌径直走到何楚云面前,作揖躬身,十分恭敬,“小姐技艺超绝令人钦佩,途想拜小姐为师,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莫说何度雨,这一屋子了解曹途的人皆瞠目结舌。这人虽坦荡义气,但也高傲耿直,从来没说打心眼里服气过谁。
如今当着一众子弟的面,对一个娇小姐拜礼认为师,实在出乎意料。
可转念一想,此事倒也并非荒唐,因着那小姐的确有些本事。不仅样貌上乘,就连赌艺也如此高绝,实属罕见。
何度雨听后乐得笑出两排大牙,“就,哈哈哈,你要认我长姐为师?”
本以为曹途是开玩笑,可他笑了半晌那曹途还是一脸认真,作揖等着何楚云的态度,才叫他敛了玩笑神色,半张脸抖着问道:“你来真的?”
何楚云没有回应,而是朝曹途微微点头后便离了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