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说两句。”兰木严显然不虞,兀自放下酒盏。毕竟是自己苦命的亲弟弟,自家婆娘说得这样难听,实在是听不下去。
“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崔彩云拿起筷子虚点他,引颈数落,“兰木严,你也是个没用的东西,你看看咱家这间破房,下起雨来所幸没把人给冲走。别家男人日日干活都有工钱回来,我可没见你兜里有半个铜板,别是在外头养起小娼妇来了。”
兰木严也没料到她会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顿时火冒三丈,先摔了几个空碗,再扬起一巴掌落到她脸上,“你这贱人!你再敢说一句?!”
崔彩云挨了一巴掌,索性坐在地上破罐子破摔,冷笑道:“我说不说又有何干系?反正儿子来日是要娶媳妇的,就这几间破房,谁会愿意嫁到我们家来?兰木严,你再没用一些,我们娘仨儿,索性一并吊死算了!”
她心有不平,凭什么兰芙那丫头独自住一间大房,她全家却挤在这逼仄之处。
“阿娘。”兰瑶吓得不敢出声,过了许久,才试探道,“我今日瞧见兰芙姐姐屋里有男人。”
她不懂这些,说这话不过是缓解气氛,想让爹娘莫要在相争了。
崔彩云陡然色变,“你可当真?”
她早就打老四家那栋瓦房的注意了,只是那丫头伶牙俐齿,说什么也不肯住到她家来,她也不好将人强行捆了来。
如今倒是有了把柄了。
未出阁的闺女竟在房中藏男人,就算此事捕风捉影,但传到爹娘耳中,他二老挂不住面,定不会再同意让兰芙独自住一处。到时他们再与老三家争上一争,未必就不能将兰芙抢住到他们家。
若是那丫头真做出丑事,那正好将她顺势嫁了出去,她家中的余资,也能捞到几分。
“我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兰芙姐姐还回应他了。”兰瑶低头扒饭,予以肯定。
“好,好。”崔彩云难掩狂喜,最好是趁这夜色,带着爹娘捉奸在床,到时候看她还怎么解释!
“宝儿,快,快去请你祖父祖母过来。”
晚上,兰芙蒸了几个馒头,又切了一把剁椒炒鸡蛋,剁椒辣得很,沁得满厨房都是辣味,闻着直呛得人眼尾挂泪。
祁明昀从不吃辣,看到今晚唯一的菜,不免微微皱眉。
兰芙见他不动筷子,问他:“你不吃辣吗?”
“嗯。”
“那你不早说。”兰芙无奈道,“这几日下雨,不便上山采菜,家里的菜都吃完了,只剩一把辣椒。”
烛灯昏暗,她白皙的面颊看不清轮廓,嘴唇被辣椒浸润的红艳饱满,如皎洁白雪中点上一朵红梅,明艳得攫人双目。
祁明昀眸光幽暗,似要在她脸上灼出一个洞来。
她软弱却狡黠,愚昧且天真,既易安抚又好哄诱。一副普通的相貌,但又比他先前见过的女子都特殊。
“你看我做什么?”兰芙匆匆低头,让他的视线落空。
“无妨,我吃这个便可。”祁明昀收回目光,拿起馒头。
一顿饭吃得不自在,兰芙总情不自禁地想瞟他,但又怕对上他的目光,心底莫名起了一丝躁意,收碗时差点碰倒了烛台。
“小心。”祁明昀伸手去扶,宽大的手掌稳稳包裹住了她纤小的手背。
他不知为何,触到她的皮肉时,心底却多了一丝道不明的难耐,这种感觉,因她而起又因她而平,以至于他意图索取更多,再贴切感受一番。
兰芙愣神片刻,变扭地抽回手,手背还遗留着灼灼滚烫。
“多、多谢。”
她不敢试想若再与他对视脸会红得有多厉害,想打发他
离开一会儿独自静静,“下午我带你去的村头那口水井你还记得吗?”
“记得。”黑暗中,男人的声音沉静有力。
“那你去再挑一桶水来罢,明早要用,也省得去挑。”
祁明昀为了讨好她,几乎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好,我去挑。”
待他走后,兰芙才平静下心来,她这位表哥一表人才,谈吐文雅,还听她的话,实在算得上是个极好的人。况且与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清清白白,但不免令人遐想深思,他为何会突然握住自己的手?
唉,真是惹得她不自在,脸上都烫死了。
洗好了碗,花点正在外面叫。
她解了围裙出去察看,却发现是一群人蜂拥而至。二伯三伯两家,甚至连祖父祖母都来了,众人面色不大好看,正提着灯疾步走过来。
她心底骤生疑惑,这般晚了,这又是闹的哪出?
还未等她出言询问,二伯母崔彩云狠狠上前推开她,飞快冲进屋内:“那个奸夫呢?出来!”
奸夫一词已然算是污言秽语了,她与表哥清清白白,无半分逾越,听到这词自然是不以为然。
“二伯母,你说什么呢?什么奸夫?”
崔彩云兴冲冲地在屋里绕了一圈,除见她之外再无旁人,不禁面色一滞,又看爹娘眼中带着不满,尽是数落之色,似乎是斥她行事冒失,大半夜惊得一家人大动干戈。
她不甘扬声,“你少装蒜,定是被你藏起来了,你娘是真会教,教出来你个下贱胚子,将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
兰芙眼眶一红,胸中热意翻滚,重重推开崔彩云,强压住话音中因委屈而生的颤意:“我行端坐正,哪里就丢我们家的脸了?!”
第006章 护不平
崔彩云脚下一踉跄,好不狼狈,面色大变,“你个死丫头,还敢推我。”
她今日铁了心要给兰芙点颜色瞧瞧,上手便要去揪她的头发,兰芙厌透了崔彩云,岂容她好欺负,二人即刻厮打起来。
“够了!”兰父年逾古稀,背弓如山,眉心拧成一道线,“成何体统!老二,管管你媳妇。”
这场面着实难看,哪有当伯母的与侄女打起来的,传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也得被唾沫淹死。
兰木严拉回妻子,呵斥道:“还不快放手!”
崔彩云悻悻站回,目光却冷得要剜人。兰芙却不怕她,圆眸瞪向她,若非二伯拉着,她还能再狠狠踩她两脚。
眼看捉奸成了闹剧,这群蠢的光顾着逞手头之快了,任银朱暗暗白了崔彩云一眼,又拿好强调上前扶她:“好嫂子,芙娘她不懂事,你说你这当长辈的,与孩子计较什么,平白惹得人笑话。芙娘也是可怜,姑娘家的独自住一处,这黑黢黢的,我看着都怕,若换做我家薇娘那个胆小的,指不定都吓得哭。”
却说兰父共有四儿一女,大儿子兰木华夫妇今日不在场,只有老二兰木严与老三兰木凡两家闻询赶来,任银朱便是兰木凡的妻子,连女儿兰薇也一并跟来了。
任银朱此话正好又转回兰芙身上,本以为众人不曾察觉她的心思,兰芙却在心里冷笑。
她这三伯母是个笑面虎,心里有什么坏主意都是旁敲侧击撺掇旁人去做,自己白白得好处,从前阿娘老实良善,没少吃她的亏。
果不其然,兰父先是睨了一眼老二夫妇,才沉声发话:“你二人风风火火,说芙娘藏男人,可见是空口白牙,捕风捉影!”
兰木严两兄弟都惦记着爹娘手中攥着的田地与银子,是以这几年百般孝顺讨好,生怕惹得二老不快,钱财便多多地留给另一家。
见爹面露怒意,兰木严立即转头威吓妻子:“爹,娘,都是她猪油蒙了心了,一张嘴尽胡说八道!惊动了您二老,回去罢,夜里天寒。”
兰木凡本是不想来的,可拗不过任银朱拉扯,这会见是误会一场,转头就想走,却被妻子暗暗拽回来,只能继续将双手套在袖间低头不语。
任银朱笑道:“我就说嘛,芙娘乖巧懂事,哪里会做出这等不堪之事来。二嫂真是糊涂了,还以为是自个看见了,说得跟真的一样。”
崔彩云自是不服,一把拉过兰瑶,“我们瑶瑶亲眼所见!还能陷害她不成?”
兰芙幽叹一声,果然是兰瑶,她冷冷质问:“兰瑶,你看见什么了?”
她气这些人颠倒黑白,自己与表哥清清白白,兰瑶不过是听了一声,都未亲眼所见,便敢胡乱传言。
兰瑶被阿娘这一扯,差点跌倒在地,也不敢与兰芙对视,只能点头道:“我听、听见了,就是有男人的声音。”
崔彩云气势回转,又添油加醋道:“房门紧闭,一屋暗灯,孤男寡女,还能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捉奸在床才有人信吗?当初小姑子她不就是这样——”
婆母何氏狠瞪她一眼,“闭嘴!”
何氏对这个小女儿还是有几分情谊的,就算她当初为了一个男人与家中人断绝关系,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心疼的,又怎容许一个外人说三道四。
崔彩云眼咕噜一转,霎时不作声了。
兰薇见气氛又冷凝下来,上前亲昵地拉过兰芙的手,“妹妹也到该出阁的年纪了,若是两情相悦,何不叫妹夫出来瞧瞧。若瞧着是个好人家,祖父祖母等闲是不会做那棒打鸳鸯之事的。这般藏着掖着,也于理不合啊,要叫人误会的。”
她此话一出,还没影的事倒像是板上钉钉了。
兰芙是见惯了任银朱母女的手段的,嫌恶地甩开兰薇的手,“兰薇,你给我闭嘴,关你什么事?”
“若是惹得妹妹不快,我不说就是了。”兰薇以帕掩面,轻啼出声,若不知情的,还真会以为是兰芙如何欺负了她。
兰父拿起拐杖重重点地,看向兰芙,哀叹道:“你做出如此丑事,还敢冲你姐姐发怒!芙娘,你来说,究竟可有此事?!”
兰瑶见祖父生怒,将头埋得更低。
她也未料到她随口一说,事态竟就到了这等地步,她是听见男人的声音没错,可又没看见兰芙与男人做了什么呀,怎么阿娘她们就一口咬定她与男人有什么。
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无意之言酿成了大祸,匆忙改口:“祖父,爹,娘,许、许是我听错了,哪来的什么男人,就只有阿芙姐姐一个人。”
“你个没用的东西!”崔彩云在她手臂内侧掐了她几下,“你怕她做什么?你究竟看没看见?说!”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兰芙摇头哭喊,语无伦次。
油灯中的火焰经风一吹,乍然蹿高跃动,光影映在每个人脸上,各自神情一览无余,有沉默不语的、有低头看戏的、也有窃喜得逞的,众人心怀鬼胎。
兰芙暗哂,她家这些人,若是去镇上的戏班子里塔台唱一出,台下定是高朋满座。
她实在是懒得看这群人演戏唱曲,左右自己清者自清,问心无愧,她提高声色:“有,的确不止我一人。”
“伤风败俗的东西!你爹娘的脸都叫你给丢尽了!”
兰父气背脊发颤,随即吩咐那两兄弟:“将那小子捉出来,我唯他是问!芙娘不能再一个人住了,你们两家商量商量,从今晚起,谁接了去。若她不乐意,便捆了回去,我这也是为她好。她有老四夫妇留的盘缠傍身,手脚勤快也能干活,不会白白吃你们家饭的。”
父既出此言,任银朱备了一肚子好话,欲上前拉过兰芙。
“住手。”
院门被人从外推开,震得众人频频回头。
祁明昀长身如玉,面目阴恻,清淡月色之下,不辨眉眼神情,单是从凉薄低沉的话语中,便能感到一股森然与阴戾之气。
屋里没找着人,这倒是有一个。
夜色已深,怎会有人忽然闯入兰芙一介孤女的家中为她打抱不平。
任银朱率先反应过来:“就是你这混账东西纠缠芙娘?”
祁明昀冷厉的双眸从她身上略过,犹如寒光凛凛的刀锋,下一刻便欲暴戾地斩断她的脖子。
任银朱不禁心底发毛,悄然躲到兰木凡身后。
兰芙见他回来,顿时如蒙大赦,心中安定不少。
祁明昀声色恢复寻常,走到众人身前,在一派生疑的目光中谦谦道来:“许多年未见,外祖父外祖母与诸位舅舅舅妈,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