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姑便也不好劝第二次,只当娘娘可能是受了惊还没好,兴许一会儿就想吃了,先将东西撤下去,到蒸笼里温着,等娘娘想吃的时候还能随时送上来。
她正要撤下去,可此时外面却响起一个平稳的声音:“不许撤,留下来。”
是君上的声音。
殿中顿时伏跪一片,随即赵翊走了进来。
昭宁仍然垂下眼帘不敢看他,人却要站起来行礼。
赵翊换了身寻常在宫中所穿的衫袍,玄色袍衫,暗绣银色龙纹,外罩淡白单丝罗,通犀金玉环带,亦是君上理政时的穿着。昭宁垂眸的时候,只看到那玄色衣袍上的银色游龙纹,她想,以前她总是忘记,跟她在一起的人不光是师父,也是君上。
是天下之君,是这个帝国的主宰。
赵翊停在她身前,声音又略柔和了些,从她头顶传来:“怎么了,可是这些东西不合口味?”
昭宁便再答了一遍:“都是师父吩咐的,我平日爱吃的东西,怎会不合口味。只是的确暂时不想吃,所以才让姑姑先撤下罢了。”
她却只听到赵翊笑了一声,但是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她顿时觉得殿中气氛有些沉,仿若有真正的帝王威仪迎面压来,令她手心有些冒汗。跟赵翊在一起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她听见赵翊淡淡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自是无人敢说话,殿中其他人都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然后合上了殿门。
昭宁看到赵翊再走近了一步,走到了她面前,两个人离得更近,而他身上的压迫感更强了,他缓缓道:“谢昭宁,抬头看我。”
是这样近乎命令的语气,昭宁紧绷着背,再不能违抗,她抬头看他。
依旧是英俊至极的容颜,温和而深邃无垠的眼眸,这双眼眸正凝视着她,可面容中却透着帝王的威仪,她的手指又不由有些轻颤,她心想,没有人在直面赵翊这样目光的时候能够镇定自若。他道:“如果你有话要同我说,那便说。”
昭宁发现自己无论过了多久,都仍然看不透他的任何心思,也不知道他的任何想法。
她心想,为什么要猜,她为什么总是在猜,又为什么要逃避,事情总是要面对的,她早早地梳洗好,不就是想要等他回来的时候,和他好生谈一谈吗!
他这样的聪明,这样的洞察人心,恐怕早已猜到了她心中有事。
她又如何能逃呢!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的确是,有些事情想要问君上。可我却不知道,这些事情,君上能对我知无不言,毫无隐瞒吗?”
赵翊并未管她突然又称呼自己为君上,他觉得恐怕她自己都未意识到。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说:“对你一定。”
昭宁知道君上这辈子从来都在波谲云诡,尔虞我诈中度过。想要能站在这最高位,能应对那些刁钻至极的大臣,皇亲,他要比这些人更狡猾莫测数倍,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对自己说真话,但是此刻她只能选择相信他,她觉得自己也应该要相信他。
于是她轻微停顿,从袖中拿出了那张暗谕,缓缓地展开,放在了赵翊面前的小几上,只见上面仍然是那句话:太上皇之暗卫,初六前送离皇城,除之。
她看着赵翊的神色,想要从他的神色中,看出半分端倪。
可她只看到赵翊轻轻垂下了眼帘,随即他问:“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昭宁道:“师父只需回答我,这是不是真的。”仿佛要找补一般,她又说,“我知道这暗谕也并不一定是真,虽是您的字迹,但这天下间能仿您的字迹的……”
昭宁的话还没说完,赵翊就出言打断了她:“是真的。”
他抬头看着她,然后又说了一遍:“这暗谕的确是我手书。”
昭宁一时很难说清自己内心的感受,宛若洪水过境,惊涛骇浪,虽然她早就知道,这样的字迹除了是赵翊的再无第二个人,可是她总还是存着希冀,他会告诉她不是真的,是别人仿冒的,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他根本不知情,也从未寻到过阿七。可是他却告诉她,是真的,是他亲手所书的!
他明明知道阿七对她的重要性,他却真的要杀了阿七,他真的这么做了!
昭宁耳边隆隆作响,只觉得站都站不稳,一切的噩梦都成了真,君上真的杀了阿七,他真的杀了阿七!
赵翊看到昭宁身子有些颤抖,他一把抓过她的手,让她看着自己,道:“昭宁,这暗谕的确是我下的,我也的确想要杀了你的阿七。但是我并没有真的这么做,半天之后我便后悔了,派了人去截留杀手——可是他自己在退去行宫的时候,死在了山匪手中,昭宁,这便是全部的真相了。我是对他起了杀心,可我没有杀他!”
昭宁沉默片刻,缓缓地笑了:“可是师父,这句话又是真的吗?您下了暗谕要除掉他,却又派了人去截住凶手,紧接着阿七就死在了山匪手中——阿七是暗卫,武功高强,他会这般简单地死在这些山匪流寇手里吗?师父,并非我不愿意信您,只是我实在是也不明白其中缘由。”
赵翊静默,这倒也怪他。当他听闻阿七意外身亡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松了口气,不必他动手,这个人自己就没了。紧接着第二反应就是,一定不能让昭宁知道此事,所以他很快将尸首火化,一切的痕迹都掩盖了干净,以至于即便有疑点,也查无可查了。
他缓缓地道:“昭宁,朕身在尊位,说过很多违心之言,也做过很多心狠手辣之事。但现在,朕说没骗你,就没有骗你,阿七的确不是朕所杀。”
昭宁看向赵翊,他看向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避及。
她仍然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中间有许多疑点实在是无法解释。她道:“好,您既然这么说,那我愿意抛下所有的理智相信您。但我还有一些别的事想要问您,”她继续道,“当日我们成亲之时,顾思鹤被远调离汴京,是不是您蓄意所为?还有姜焕然中了状元,本应入中书省或翰林院,我回了一趟谢家,姜焕然便被分去了钱塘为官,是不是也是您因我见了他,故意安排?”
她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些问题,这些她早该问他的问题。
赵翊看着她,他极度平静地回答道:“是。”
昭宁只觉得心中一窒,她袖中的手缓缓握紧,原来这些人的命途都是被她所牵连!她强忍着语气中的颤抖,最后又问:“您是否每日都派人暗中监视我,记录我的一言一行,我每日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您第二日便会都知道……是不是?”
赵翊依旧平静地回答:“是。”
昭宁终于忍不住了!她不是不知道赵翊对她有过强的控制欲,她以前以为这是无妨的。但是她从不知道,是真的强到了这种地步,是根本不顾及她的想法,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监控!是以伤害她身边之人为代价的所谓的爱!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了,激动道:“师父,您当日问我是否愿意嫁给您的那天,我便说过了,我爱你,可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做?你是担心我与旁人好了吗,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要伤害我身边之人,我想连累顾思鹤和姜焕然不得重用吗?我想要连累阿七身亡吗?即便您真的没有杀他,可是若你肯相信我,告诉我他的存在,我难道会离开你吗?你若不将他送走,他会意外身亡吗!”
说到最后,昭宁终于忍不住胸口激荡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
她斜靠着罗汉榻,几乎是泣不成声。
而赵翊也终于站了起来,情绪在他心中也压抑许久了,他也再忍不下去了,他走到她面前,揽住了她的双肩,厉声道:“谢昭宁,我如何能信你?我早便查过了,你与阿七并无交集,你为何曾经对他如此执着?你们究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过去?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嗯?”
他捏住了她的下巴,逼她抬头看自己。
一张泪水莹莹的脸,是他刻骨入髓爱着的脸,正在因为别人而伤心欲绝。
昭宁在泪眼朦胧之中,看到他眼底毫不隐藏的妒忌和猜疑。
是了,君上这样多疑的人,他怎么会不查呢,他肯定会查的,他有疑问,可是他却也不问自己!真是有些好笑了,两个人和睦地过了这么久,原来和睦不过是假象,有这样多的暗流涌动和猜疑,实在是太好笑了!
“你说话!”他再度厉声道。
昭宁却闭上了眼,任泪水划过脸颊,她什么话也不想说。
而赵翊见她不答,却在她耳边冷声道:“昭宁,我告诉你,你是我这辈子最爱之人,我绝不可能让有比我更重要的人留在你心里!实话跟你说吧,我的确没杀你的阿七,但是一想到你这样重视他,我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顾思鹤又如何,姜焕然又如何,对我来说不过是如同蝼蚁一般,对你有觊觎之心的人,我一个也不会留下来,我绝不可能让这些分走你心神之人,再接近你半步!”
昭宁的泪水继续夺眶而出。他让她相信他?可他何尝又不是不相信她呢?她早对他说过爱他,此生只爱他,若是他真的信,会出这些事吗?顾思鹤和姜焕然不会被她连累,他二人倒还罢了,可是阿七却没了。只要她不找他,她就不会连累他,不会害他丢了性命。
是了,说起来都是怪她的,是她害了阿七,是她害他丢了性命!
昭宁擦了擦眼泪,她突然不想说下去了。她挣开了赵翊的手,想要朝外走,却被赵翊一把拉住手臂拉了回来,他眼中泛出些许狰狞的红色,声音也透出冷厉来,问她:“你想去哪里?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和阿七是怎么回事,你们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还有一个问题——你和赵瑾,真的只是这般简单吗?”
他的铁掌用力得她的手臂生疼!
昭宁心惊不已,他怀疑阿七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多想她和赵瑾之事,原来他爱她已经爱得如此邪魔吗!可是她实在是受不了了,他让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觉得自己害了旁人性命。他也根本没有相信她,凭什么他要求她信任他,可他却不肯相信她呢!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他的手道:“君上,我觉得我们需要分开静一静,彼此都好好想想。我想要回谢家住几日,既然赵瑾已经离开了汴京,您也不必担心我有危险,您若是不放心,便仍然让隐卫跟着我。但是实在是不必再拦我了!”
她此时已顾不得别的,只想跟面前这个人分开,自己好生静一静,在他身边她无法思考。也许等她觉得,阿七之死的确是意外,她也能渐渐释怀,可是她需要时间。因此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每说一句话,面前之人的眸色就更暗一分,脸色也更阴沉一分。
赵翊心中只控制不住地浮现出这几个念头:——她要离开他,她竟然想要离开他?去何处?去寻找那已经死了的阿七,还是赵瑾,或是别的什么人——只要离开他身边就行!
赵翊反手更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英俊的面容甚至微有些扭曲。声音透着极度的冷,几乎是挤出来的,道:“——你想离开我?”
昭宁愕然,她只是想要静一静,说想离开他,她并不知道,她根本没有想过!
她正想要回答他,可他却按着她的双臂,直接将她抵在了墙上,撞得她肩背生疼,同时他低下头逼她逼得极近,呼吸的炽热全然扑在她的脸上,他咬牙道:“谢昭宁——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离开我,我保证绝对是你想都不敢想的后果!你的父母兄弟你考虑过没有!你哪里都不能去!你只能是我的,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就是你自己也不行!”
昭宁被他这番话逼得更急,反而还在想要推开他,有些崩溃地道:“你放开我,我就是要走!不必你威胁我,你混蛋……”
他低下头,毫不犹豫地堵住她的嘴,堵住一切他不想听到的抗拒之语。
昭宁根本不知危险的靠近,随即就天旋地转,她被他按到了床榻上,他俯身几乎啃噬般地吻着她,令她根本就喘不过气来。昭宁想要推开他,但也只是被他按住手到脖颈两侧,她的力气于他不过是蚍蜉撼大树,根本没有丝毫的作用。
她想要用脚蹬他,但不过是像一尾鱼般,被他用腿按住,紧接着手下一挑,她方才穿好的衣衫尽数裂开。
这时候才绝望地发现,平日自己挣扎有用,是因为他让着她,倘若他不让着,她便是一丁点都反抗不了他!两人力量的差距几乎就是天与地。
……
屋内幔帐低垂,深宫内帷,将一切抵死缠绵的声音湮没其中。
第153章
门庭紧闭, 唯有透过琉璃窗扇投进来的丝丝清浅的日光落在罗汉榻上、小几上。却根本无法将屋宇照亮。
垂下的幔帐内,纠缠声已经很轻了。
光线昏暗,空气中炽热的气息经久不散。昭宁已经半阖上了眼, 却感受到赵翊修长结实的双臂仍然搂着她,两个人每寸的肌肤紧紧熨帖着。
她方才很快被他挑起了情绪,然后被他逼着纠缠,无论她怎么推拒怎么挣扎,他也根本就不停手也不收手, 她被他逼得哭了出来。
可他仍然扣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 将她挟裹进翻云覆雨, 深陷入他的纠缠和控制之中。这时候她才发现他对自己的欲求又多恐怖, 原来他平日对她都是收着的, 这次他收不住了, 真正爆发了出来,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承受不住。
她觉得天地颠倒, 万物混沌,一切都失控了, 终于逐渐地意识不清。
此时屋宇内清甜的安神香仍然弥漫, 滴漏的声音响起,赵翊才有些清醒了过来。
他看到她柔软的肌肤上有点点红痕淤青, 才惊觉自己方才的失控。他明明早知道自己触碰她之时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平日着意了都还好,今日被她所刺激,竟真的没有控制住!
赵翊检查了她的身体, 发现她身上没有什么真正的伤出现, 才放下心来。可想到她平日对自己温和的笑语,又想到她方才决绝地说两个人要分开冷静的情景, 他却觉得一股汹涌再度涌上心头,沸腾的火焰又开始燃烧。
他将她搂在怀中,低头亲吻她的面颊,耳垂,在她耳边喃喃:“昭宁,不可离开我,决不能离开我……”
她若真的离开他,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般斗转星移,等昭宁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外面天色已经深了,屋檐下的灯笼也已经被点亮。她的思绪还有些迟钝,抬手看自己穿着一件完好的亵衣,身上的几处红痕已经被涂了药膏,有微微的凉意。有人已经给她沐浴过换了衣裳了吗……
她怔怔地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琉璃灯的光影落在地上,幔帐掩盖了一片光,她听到不远处有细索的低沉的说话声,是她很熟悉的声音。
紧接着,有脚步声靠近自己,一条高大斜长的影子先将她笼罩。
她没有抬头,只看到了赵翊穿着之前的玄色银龙纹纱袍,然后他坐到了床沿,她才缓缓抬起头,仍然是他英俊无比的脸,浓眉轩昂,鼻梁高挺,带着微微的笑容,他向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她:“昭宁,你终于醒了,你可还好?”
明明是她最熟悉的人,是平日里疼爱她的师父,是她最崇敬的君上。可是当昭宁看到他向自己伸过来宽厚的手,青筋微鼓的手背,脑海里却是方才床榻的方寸之间,这手是如何单手就能控住她的双手,强逼她向自己展开身体,不顾她的崩溃和哭泣。这个声音是怎么逼她的,如何厉声向她索求的。
那些完全失控的爱欲,那些她被逼到极点的崩溃,他在自己耳边厉声说:“谢昭宁,你若敢走,你所受到的只会比这个强烈十倍,你敢吗?嗯,回答我敢不敢?”他逼她逼得崩溃,她不回答,便是更多的用力和逼迫。
她竟然忍不住往床榻里一缩,躲避开了他的触碰。
就连赵翊都没料到她的这番躲避,手顿时僵住了。
她别过头去不看他,微垂着头,细瘦的脖颈,还能看到他用力吮吻留下的红痕,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她怕他,她竟然真的在怕他!
赵翊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酸痛来,好似被蚂蚁啃噬一般。
他永远都只想呈现给她温柔保护的一面,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对她失控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