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能杀得了禁军精锐, 将昭宁带走。她现在究竟如何了?去了何处?可有性命之虞?她看似倔强坚强,实则身娇体弱, 决计是不能吃苦的。
赵翊关心则乱,手已经将军报捏成了废纸,心中顿时浮现无数猜测,紧接着,一个最严峻的猜测浮现……赵瑾的叛军便去了西北!如此只有一个可能,昭宁遇到了赵瑾,赵瑾杀了禁军,带走了她。
眼下正是两军交战之时,昭宁被赵瑾抓住……
赵翊已不能多想,再多想一刻,生出的猜测都会让他有五脏六腑俱焚的焦虑,他道:“杜寻声,整装军队,即刻出发去西北!”
杜寻声见君上之神色,连忙跪下道:“君上,此时是您北伐契丹最好的时机,倘若您去了西北,恐怕再无这般机会了!”
另一个枢密使也跪下道:“君上,娘娘定是因生您的气,才任性贸然出宫被抓,您派五千禁军去救便是了,何必要自己亲身去。您眼下拓展我朝疆域正是时……”
但此时赵翊的眼神看了过来,他住了嘴。
他从未见过君上这般冷漠至极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再说下去,恐怕顷刻间就没命了。
赵翊面上看不出任何神色:“整装,立刻出发!”同时已大步朝着城门而去。
这下,没有任何人再敢说任何反对之言。
大乾大军由宋应隆领兵驻守幽云十六州,其余皆立刻整装往西北而去。
而昭宁则昏沉了许久,即便偶尔有醒来之时,也是在一辆马车之中,有人送炊饼羊肉之类的食物进来,赵瑾将她抱在怀里喂她吃,樊星樊月不见踪影。她很不想让赵瑾喂她,可是没有办法,她若不吃,赵瑾便轻柔地在她耳边说:“昭宁,你既然见了凌圣手,想必也知道你有孩子了吧,你若不吃,你的孩子可如何是好。”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离她极近,几乎贴着她的面颊。昭宁恨得咬牙,但没办法,还是只能吃下赵瑾喂她的东西,一枚新鲜的枣,他大概是因此觉得愉悦,所以笑了起来:“昭宁,你还记得当年,你同我表白的时候吗。你说你最想要的,是年轻时生死与共,老来相濡以沫。如今你这样依靠着我,只能吃我喂的东西,这算不算呢?”
昭宁冷淡道:“我并不记得这句,但我记得你说过,你只想我相忘你于江湖。如今我已经做到了,不知赵大人什么时候能做到?”
赵瑾又是笑,他说:“昭宁,我不信你已完全不爱我。你曾这样爱我,能忘掉吗?”他缓缓地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想着当年在顺平郡王府重逢,这个人发现他竟然就是赵瑾,曾那样灿烂地对他笑过,眼眸盛满了阳光,明亮得他不敢直视,他道,“不过也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昭宁对他这样的话,就懒得回答了。
她将枣核吐了出来,给了赵瑾,笑着说:“相濡以沫吗?那赵大人笑纳吧。”
赵瑾却当真笑着接了过来。
昭宁没恶心成功他,见他一派自然,自己也觉得无趣了。
食物中大概放了些令人嗜睡的药,昭宁一路上仍然昏昏沉沉,她不知道赵瑾要将她带往何方,只知道马车大概经行了好几日。
马车的摇晃感伴着她入眠,闭着眼睛,好像在行船。
等她再度清醒,睁开眼之时,仍然能感受到这样的摇晃感。
她四下看看,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马车上了,而是在一顶很大的帐篷之中。
帐篷很宽,她正躺在一张木椅上。昭宁认得出,这是一顶行军的营地帐篷,她应该是在某个大营之中。她听得外面风声凛冽,判断是在很空旷之地,赵瑾带着她走得并不快,昭宁觉得自己仍然在西北,但恐怕不在兴庆府,应在更靠近边界的夏州附近。
这时候,她听到有说话声,隔着一道帘幕传来。
这样大的帐篷会分隔寝区和会客区,她睡在寝区,看来是有人在会客区说话。
这人的声音中透出几分阴沉:“……赵翊此人实在老练毒辣,如今幽云十六州,已全部落入赵翊的掌控之中。我契丹大军落入他的算计之中,损伤惨重,再不能重返幽云十六州!”此人说话的语调有些怪异,昭宁听得出,这是契丹人在说汉话。
昭宁听到此,心下有些激动,君上竟然已经占领了幽云十六州!
似乎比前世还要快许多,前世攻打用了三个月余,今生竟然半个多月就打下来了。此人说君上老练毒辣,不知他究竟是用了什么战术战法。当真不愧是后世景仰的庆熙大帝,行军作战上无人能与他相比。
随即是一道略显冷淡的声音:“我已传书过叫你们谨慎小心,居然还会落入陷阱,我也没有办法。”是赵瑾的声音。
可他的声音之中却并无半分可惜之意。
那契丹人冷哼一声,继续道:“这次之事你有把握么?眼下是最后的机会了。倘若不能一举击杀赵翊,日后你我恐怕都要被他赶尽杀绝了。”
赵瑾的语气仍然平静:“已经都安排好了,他是决不能再活着回去的。”
那契丹人道:“如此便好,只是你确定他会来?”
赵瑾又淡淡地道:“谢昭宁在这里,他一定会来的,他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
昭宁听到这里,气得胸口都有些起伏,恨不得马上冲出去。她拧动了手,却发现自己竟是被绑在木椅上,也根本动不了。他们在谋划什么?赵瑾竟是想用自己诱君上前来,然后对君上动手,暗下杀计!赵瑾果然歹毒!
昭宁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愤怒至极,对赵瑾的厌恶更是到了顶点。
同时她也在脑海中迅速思索起来,赵瑾说君上决不能活着回去,他究竟设计了什么杀招?他要对君上做什么?
她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她知道了,现在也什么都传不出去,更不可能告诉君上不要来。
但是君上真的会来吗?
昭宁想到这里,却一瞬间的茫然。
君上现在已经收复了幽云十六州,只要他继续往前,就能占据契丹国的南京道和中京道,她一向知道,大帝心中藏着多么大的雄浑气魄,只收复幽云十六州,绝不是他最终的目标。他若是想做千古一帝,便要将大乾的疆域外扩,令大乾雄踞天下,万国来朝。那他现下决不能耽搁,眼下是进攻契丹最好的时机。
且在她离宫之前,他们还产生了这样的误会和矛盾,连他出征的时候,她都没有去送他。在宫中的那些天,不光她没写他亲手写信,他也未曾写信给她,所以他心里定也是生她的气的,气她曾经那样重视阿七,气她觉得他害死了阿七。
昭宁闭上了眼睛。
也许赵瑾猜错了,赵翊不会来的。
她不希望他来,因为赵瑾准备了杀招,赵瑾说的杀招,那便是真的杀招。可是她若是真的没有看到他来,她会很难过吗?她会失望吗?
一生到头来,每每走到最后,她都是孑然一身的,都是没有人在她身边的。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鼻尖酸楚,不知不觉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她心想,即便赵翊不来救她,她也是要自救的。
她睁开眼往下看去,看到自己还穿着被抓时的那套衣裙,腰间仍然是樊月给她缝上去的那枚珠花。
赵瑾并没有将这东西收走,大概是觉得这东西对他来说根本没用,或者大概是觉得她已经插翅难逃了。她垂下了眼帘,心中思索该如何才能脱困。
这时候她听到了人进来的动静。
昭宁睁开眼,就看到赵瑾进来了,他身着戎装,头发也全部束起,露出俊美五官的模样,比平日里的他更多一分凌厉,他毕竟也是极厉害的武将。
但是看到赵瑾的第一眼,昭宁就移开了目光。
赵瑾似乎并不在意,走到她身前,笑道:“怎么了,还不肯理我?”
见她不说话,他却继续说,“方才我们说的那些话,你应该都听到了吧,可是怪我要拿你来诱赵翊?但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即便我利用你,可我也不会伤害你,又有什么关系。就像你崇拜了两世的赵翊——庆熙大帝,他又是什么好人?”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你可不知道,他是怎么打下幽云十六州的,怎么一刀斩杀了自己亲弟弟,当年他也是这般杀了他的亲哥哥齐王,说起来我都觉得害怕。哦对了,他可是杀了你的阿七。你不恨他,只恨我么?”
赵翊杀了赵决……
昭宁睫毛颤动,赵翊同赵决关系颇好,不知他知晓赵决就是罗山会背后之人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她知道的时候,只是觉得心里发寒。
她抬起头看着赵瑾,冷笑道:“我恨不恨大人,大人前世不就已经明白了吗?”
赵瑾见她终于说话了,却是笑了笑。“好了昭宁,你不会有事的。”他指了两个亲卫,“你们二人,跟在娘子身边保护她,带她去日月台吧!”
昭宁被赵翊的两个亲卫解开了绳子,扶了起来,跟在赵瑾身后出了营地。
等到了营地之外,昭宁看到了一个留了披肩长发,头戴宝石额饰,生得面目阴鸷的青年男子正站着等,身后卫兵簇拥。
他的目光落在昭宁的身上的时候,明显惊艳了片刻,顿了顿才道:“你们大乾皇帝虽然可恶,皇后倒是生得貌美,我们契丹可找不到这样的娘子!”
赵瑾的眼神立刻一冷:“大王子说此话,可对得起自己娶的二十位姬妾?”
这大王子便笑起来:“赵大人不必如此,既是大乾皇帝的女人,便是我的敌人,我怎会对自己的敌人动心思!”可他看昭宁的眼神却与方才不同了,笑道,“娘子,你随我们过来吧!”
昭宁扯了扯嘴角,这人被赵瑾叫大王子,想必正是契丹皇帝的大儿子耶律隆,她听君上说过此人,此人亦是骁勇善战,几乎已定为下一任契丹皇帝,唯一的缺点便是好色,不仅娶了二十位姬妾,甚至还与自己父皇的姬妾通奸,引得后来耶律齐将那名姬妾杀了了事。
她目光下垂,注意到耶律隆腰间佩戴着一把腰刀,这刀暗沉沉的很不起眼,但她记得君上曾拿过一把给她看,这是军中特制的雁翎刀,两边开刃,很是锋利,用起来也极轻巧,削铁如泥不在话下。
昭宁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继续随耶律隆和赵瑾一起前往日月台。
一路去日月台的路上,她也在观察周围情势。
听到日月台时,她已经肯定自己便是在夏州,日月台是夏州城外一处形似日月合并的山坡,两侧有山岭起伏。此处地势险要,向来也是兵家必争之处。而她一路走来,已看到无数的叛军、契丹军罗列为阵,加起来恐怕足有二十万大军还有余。
不是说,契丹已有二十万大军攻打河间府了吗,怎会还有这么多人在此,叛军能提供这么多兵力吗?还有,赵瑾所说的杀招究竟是什么,藏在何处?他要如何能置君上于死地?他既然如此有把握,定不可能只是这么简单!
她自己又该如何脱困?
昭宁默默计划着,心跳越来越快,只是面上一点也不能显出来。
走了约莫半刻钟,前面已经到了日月台,只见果然是一座形似日月合并的山坡,两侧山峦起伏,在夕阳之下雄浑壮阔,四周重兵把守。
二人带着昭宁上了日月台,此处视野明显,能一眼就让人看到台上之人。这台上的兵力也不少,足有数百人,一看便是契丹和叛军的精锐士兵。
昭宁被带过去,坐在了日月台中心安置的一把圈椅上,赵瑾派的两个亲兵一左一右跟在她身边,为避免她挣扎,两人仍将她的双手绑缚在椅背后面。
此时战鼓隆隆作响,昭宁看到投石机,火药统以及人员埋伏皆已就位,二十余万大军已在大地上铺展开来,严阵以待。再往两侧看去,她敢肯定,那两侧的山岭之中,更是不知有多少杀机暗藏其中。这当真是一个有来无回的杀局!
昭宁深吸一口气。
赵瑾见昭宁已经坐好,正要吩咐副将布置近处的伏击时,不远处夏州城方向的营帐,却有动乱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冒起了硝烟滚滚,应该是营帐着火了。
赵瑾眉头微皱,准备派人过去查看。此时却有士兵快速骑马而来,跪下报:“大人,有剩余夏州城的残余部队偷袭我营!烧了我军帐篷,约莫两百人,正在趁乱逃窜!”
赵瑾眼神一冷,正是守株待兔的关键时刻,决不能出岔子!
他决定亲自去看看,便立刻翻身上了马道:“走,立刻叫人把营地围住!不可放这些人离开!”
马蹄声隆隆,赵瑾很快朝着起火的方向去了。
昭宁看着赵瑾离去的背影,再垂眸看了看自己周围之人,她的周围仍然是上百的重兵把守,赵瑾安排的两人看似近身保护她,其实也是防止她逃跑,但是这些人都没办法在三步之内制服她。
而那大王子耶律隆正坐在一旁,与他的近侍用契丹语说话,昭宁略懂一些契丹语,她听得出他们大概在讨论如何杀君上之事。那耶律隆言谈之中好像还在说她的美貌如何,想回契丹之前,找一个与她容貌类似的女子,掳回去做姬妾。
昭宁心里冷笑,随即出声道:“大王子,我有事想劳烦你。”
耶律隆回过头来,见昭宁恳切之色,便朝她走过来,笑道:“娘子何事?”
昭宁望向他道:“我许久未饮水,实在有些渴了。腰间有只水囊,不知大王子可否替我取下来,喂我些水喝?”
耶律隆看向她,此时天色近晚,绚烂的彩霞落在昭宁白皙的脸上,越发称得她面如美玉,眼眸波光盈盈,跟他说话的声音好似也比跟赵瑾说话柔和多了。他二十多个姬妾也没一个这样好看的。
只可惜了,赵瑾对她似乎格外不一样。他虽然不怕赵瑾,可也不敢惹他,父皇说过此人心计之深,不在大乾那位皇帝之下。
他笑道:“娘子原是渴了,这好说,帮你也无妨。”
说着俯下身来,替昭宁取腰间的水囊,只是取之时手却并不老实,沿着昭宁的腰想要摩挲一番,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纤细。
谁知眨眼之间,他甚至没看清,眼前的女子瞬间挣脱了绑缚她的绳索,他的手腕被她的指尖快速点过,泛起被针扎一般的刺痛。
随即她抽出了他腰间的雁翎刀,反手比在了他的脖颈之上,他整个人也被身后的女子勒住,只听她冷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对周围众人道:“你们给我听好了,你们大王子在我手上,赶紧放我走!”
众人皆未预料到这般发展,大王子竟然会被一名看似瘦弱的女子持刀威胁!
耶律隆更不会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是怎么挣脱了绳索!他身为习武之人,对付这样的女子应该十分容易,反手就能空手夺白刃,可不知为何,他身体发软,连站立都没有力气,更别说制服谢昭宁了。他看了看手腕上冒出一点血迹,猜测谢昭宁手里应是有什么暗器淬了麻药,他一时没防备中了计。
耶律隆有些恼怒,更觉得丢了颜面,可脖颈间的雁翎刀的确是削铁如泥,即便是女子用刀也可轻易断了他的喉管,何况他能感觉到,这女子手劲真是不小,必然从小骑马射箭!
方才与耶律隆说话的近侍,见谢昭宁的刀锋已经靠在耶律隆的脖颈上了,忙道:“娘子,你冷静些!你即便挟持我们大王子,也跑不远,何必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