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世欠阿七的太多,如今他贫寒落魄,她怎么帮助他都不为过!
昭宁一边写信回葛掌柜,一边叮嘱青坞:“……买了柴米油盐,笔墨纸砚送去大相国寺旁的谢氏药行,另备下每月十贯钱,交给沈先生。”她又想到,那院中似乎也未曾看到旁人居住,沈先生独自一人住着,该有多么孤寂。可是人总是要住得热闹活份才好,便道:“再买只小凤头鹦鹉送过去吧!”
小鹦鹉叽叽喳喳的,还能学人说话,想必阿七就觉得热闹了!
她又想了许多,倘若想真的帮助阿七,挽救他的命运,这般怕还不够,她给他送东西去,次数多了阿七未必肯收。阿七既然是授棋为生,若是能请了阿七教自己下棋,阿七也能因此有束脩收入,应该不会就此拒绝了。
想到此更觉是好主意,便另起了一封信一并写上,让青坞一同转交葛掌柜。
昭宁正交代着,此时青团有些慌张地进门了,守门的女使连给她打帘子都来不及。
谢昭宁抬头看去,只见青团发丝有些许凌乱,脸蛋也红扑扑的,额头带汗,像是从什么地方跑回来的一般。青坞看到她便眉头一皱,正欲开口说她,但都不待青坞开口,青团就直接道:“大娘子,您快去荣芙院看看吧!夫人、夫人有些不好了!”
谢昭宁听此,心里一紧,连忙站了起来,不小心将桌上的墨打翻了。
浓郁的墨汁流了一地,将干净的纸也浸染出了墨色。也打脏了谢昭宁的衣袖和衣裙。
第56章
昭宁前往荣芙院时, 头发仍未干透。
但是她也顾不得了,只简单换了件衣裙,再用发簪匆匆一挽头发, 披了件蜜合色褙子,便赶紧往母亲那里赶去。
到时一看,荣芙院灯火通明,女使姑姑们端着热水往来,而范医郎的马车竟直接停在了荣芙院的门口……
昭宁心里一沉, 若非紧急, 外面的马车怎会直接进了内院来。这样直接进来, 定是情况紧急, 父亲直接允了的。
她连忙往里走, 只见谢煊果然正在里面, 还穿着从省服,他这两日公务繁忙, 他应是直接从书房里过来的。而姜氏伏在床头,正吐得天昏地暗, 但已经是吐不出东西了, 呕出的都是苦水,夹杂着血丝, 看得人触目惊心。谢煊在旁亲自照料姜氏, 竟也不嫌呕吐物的酸腐味,待姜氏吐完,立刻用帕子给她擦拭, 同时对旁的含月道:“快将漱口水端来, 一直这般吐,恐怕会坏了牙齿。”
含月连忙将漱口水端上来, 谢煊又亲自喂给姜氏,并顺着她的背安慰她道:“阿婵不怕,你不过是孕吐得厉害些罢了!我在这里陪你。”
见父亲焦急的神色不像假,对母亲也是照顾有加,谢昭宁心里稍霁。
姜氏也看到了她,勉强问她:“昭昭,你怎么来了。你累了一天了,该回去好生歇息……”话没说完,却又俯身干呕起来。
谢煊连忙扶住她:“你吐得厉害,莫要说话了!”
此时范医郎也正在旁观察母亲吐的模样,他旁边的含霜手里还端着药碗,看来是方才才给母亲服了一副药,却是不见起效。昭宁心里念头几转已是明白过来,谢煊念着自己刚从大相国寺回来,应是辛苦,恐一开始是没想叫她的,直到找了范医郎吃了药也不见效,才叫她过来。
含霜果然在旁边同她说:“……夫人从小厨房出来,便一直觉得不适。竟吐得止不住。郎君见吃了药也没止住,才叫了娘子过来。大郎君昨夜去了右卫训练,消息一时半会儿是递不进去的,也只能叫娘子了。”
谢昭宁颔首,看着母亲只觉心里焦急。
母亲又吐了一会儿终于止住,可是仰躺着迎枕上,却已显得面色苍白如纸,连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立刻围拢上去,范医郎再度重新给姜氏诊脉,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却没有说话。
谢昭宁明白过来,立刻邀了范医郎:“不扰母亲休息,范先生到屏风后与我说吧?”
到了屏风之后,确认姜氏听不到了,范医郎才为难道:“恕老朽医术不精。尊夫人前些日子看脉象只是有些胎像不稳,但眼下却不知怎的,竟身子极其不适,异常呕吐,不仅汤药喂不进去,呕吐中竟夹杂血丝,老朽方才瞧着,夫人的唇色也隐隐有青紫。这皆是母体不足之相,这胎若能顺利落地,夫人还可无虞,可再这么吐下去,胎儿于腹中出了意外……那夫人恐怕会有性命之虞!”
谢昭宁听到这里,只觉手脚都冰凉了起来。范医郎说是自己医术不精,可她与范医郎多年交道,岂不知他已是极负盛名的医者,这甜水巷周围的世家都是他在看病。若他都说并无把握,再请十个医郎来看,恐怕也是一样的说法。
她看向范医郎,低声问道:“医郎可有旁的办法?无论再精贵的药,我谢氏也是拿得出的。”
范医郎叹息:“大娘子,老朽自与老夫人治病,与你们也打了十多年交道了。老朽只能尽力去保,但与大娘子透个实话,老朽心中却着实没有把握的……”又轻叹道,“老朽先下去,给夫人开几幅药方吧……总是要尽力试试的!”
谢昭宁才点点头,强撑着送范医郎去写药方,又让白姑跟着范医郎去抓药。
待青坞过来扶她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竟恍惚间已经站不稳了。她深吸了口气,只轻声吩咐青坞:“传话到各个药行,定要找出精通妇儿的医者来,有多少算多少。再备下各类吃食,各种口味都要有,只要母亲能吃下去就是最好的。另外,发生的一应事情都要瞒着祖母,不要叫她老人家担忧!”
祖母眼下身子刚好些,每日都能在院中走走了,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决不能让她因母亲之事病倒。
青坞应喏去办。
谢昭宁趁母亲昏睡之时,将方才范医郎说的话告诉了谢煊。谢煊也十分担忧,一直守在姜氏床边,尤其是姜氏因难受皱起眉的时候,他便细细地摩挲着姜氏的额头与太阳穴,用手轻轻按揉,姜氏便能好受一些。
谢昭宁在一旁看了看,她其实一直不明白,母亲和蒋姨娘之间,父亲究竟喜欢的是谁?她以前一直以为,父亲是更在意蒋姨娘的,与母亲也不过是一些夫妻情分罢了,但眼下父亲的担忧似乎也不作假,母亲有孕这段时日,他似乎连正在禁足的蒋姨娘都忘了。
亦或是男子都是如此,谁在眼前便喜欢谁罢了。
谢昭宁并不再想,而是对谢煊道:“父亲明日还有公务,不如让我来照顾母亲吧!”
谢煊却道:“你累了一整日,回去好生歇息。这家里父亲还是顶得住的。”说着一面派人去衙门里请公假,一面让女使送谢昭宁回去歇息,“你白日再来换我就是,晚上自是我照顾你母亲。等你哥哥回来,就让他暂时告假右卫那边,白日就让你哥哥来。”
谢昭宁虽不放心,但还是被送回了锦绣堂休息,谢煊则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姜氏一整晚。
而后大半个月,昭宁都在到处寻医,姜家得知了亦是全力出人寻找,但是来的医郎和范医郎说话如出一辙。且无论什么口味的饮食与汤药,姜氏皆是吃什么吐什么,不吐的时候极少,人眼瞧着受了一大圈。谢煊仍是夜夜来守着姜氏,只是衙门那边也不能一直不去,便去半日,再补眠半日。谢宛宁请示要来侍疾,姜氏自是不许,谢煊便只让她给姜氏抄抄佛经罢了。
昭宁每晨处理完药行和管家之事,便来看母亲。
她这日来时,姜氏正靠在贵妃榻上,由含霜服侍着,喝一盅燕窝蒸梨子粥。可仍然边吃边止不住地吐。含霜见她难受,担忧道:“夫人,若不是再歇一歇……”
昭宁走了过去,将白瓷盏接在手里,笑着对姜氏道:“我喂母亲喝吧!”
姜氏就笑起来,赞同道:“你喂得好,你喂得比她们喂得更甜些!”
旁边含霜、含月都抿唇笑。
谢昭宁便轻舀了一勺,喂给姜氏喝下,这燕窝梨子粥味道清淡,已是极少数姜氏还能吃下的东西了。
但见姜氏吃了一勺,又是想吐的模样,作呕半天仍还是吐了,用水漱了口,却对谢昭宁笑道:“昭昭别担心,我已比前几日好许多了。吃一盏只吐半盏罢了。”
大家为了姜氏好,都将真实情况瞒着她。姜氏虽吐得厉害,可还是会坚强吞咽,吃不下去就多吃几次。
昭宁看着明明吐得厉害,还要强撑着安慰她的母亲,强忍着不落泪,也笑着说:“我也觉得母亲在见好了!”
这个时候,青坞快步从外面走进来,行了礼,对谢昭宁道:“夫人、大娘子,大郎君方才从右卫回来了,说他即刻就来看夫人!”
谢昭宁只是道:“知道了。”继续喂着母亲喝粥。
青坞犹豫片刻,又道:“不过大郎君的随从来报说,大郎君从右卫带了个同僚回来,说是什么顾三郎君。因他着急来看夫人来不及招待,郎君又不在家中,想请大娘子去吩咐厨房,给他整治一些菜肴送过去。”
谢昭宁听此皱眉,顾三郎君,顾寻?他她记得他似乎的确在右卫里做事。但是他来家里做什么?
谢昭宁虽不想去,但顾寻也毕竟算是熟人,她还是先去了厨房吩咐,紧接着去了花厅,想看看这顾寻葫芦里究竟是什么药。
等谢昭宁走到花厅时,却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单丝罗直裰,腰间玉带宽松,正背手站在屋檐下,看着庭院中养在大陶缸里的游鱼,一脸闲适的俊逸男子。他身量很高,眼角有一枚红痣,并且正在和旁边伺候他的管事说话:“……我选了半天,就不能吃这条鱼吗?”
谢昭宁看着这男子,站定在原地,嘴角微抽。
李管事一脸无言,强忍着道:“顾三郎君,这锦鲤是吃不得的。再者,红色的鱼看着也让人没胃口啊……”
“此话怎讲,红色如何会让人没胃口?那些红果子红豆子的,分明就很有食欲。”
谢昭宁听着他的胡搅蛮缠,心想李管事若知面前这位不是顾三郎君,而是大名鼎鼎的顾家世子爷,恐怕会立马挽起袖子将锦鲤捞出来,亲手烹了给他端到桌上喂他吃下。
顾三郎君在女子中极有排面,但说出如此欠打的话,也只是让旁人想揍又不能揍他而已。顾思鹤就不同了,所以他在外面行走都是乔装打扮,几乎不露身份。
可顾思鹤为什么要乔装成顾寻,到她家里来?
她立刻上前一步,挥手示意李管事退下,她来应付。
李管事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立刻干净利落地退下了。
谢昭宁见周围已无人,笑着问道:“不知顾世子爷怎有如此雅兴,要装成你侄子,到我家来吃我家的锦鲤?”
顾思鹤看她,奇怪道:“我若是以真实身份在外走动,你家顷刻就乱了,父兄也要立刻出来接待了我,指不定你家堂祖父也要来,这你岂不是更烦了。谢大娘子不是最知这些人情世故的,怎的现在困惑了。”
谢昭宁心道她困惑的是顾思鹤为什么要乔装吗!她困惑的是为什么要乔装了到她家来,还要吃她家的鱼!
但还没等她说什么,顾思鹤就道:“言归正传,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上次利用了你,所以总是要还你的。既然你不想要金银珠宝的,我便找其他的法子还给你。我听说你一直在找擅妇幼科的医郎?”
谢昭宁正因姜氏的孕吐而烦忧,闻言更是觉得顾思鹤是来打趣她的,但是她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仪,道:“的确如此,世子想如何?”
顾思鹤便回过身,用难得一见的恭敬态度,对着身后拱手:“宋院判,此番怕是劳动您了。”
谢昭宁这才发现,他身后竟站着一个戴博古冠,着灰色直裰,内衬青色衣袍,生着长须的中年男子。方才竟一直没看到他,不知是不是顾思鹤太惹眼的缘故,还是他衣着太过朴素,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宋院判……那便是宫里太医局的,且是除了院史外,太医局里最能说得上话的人!
顾思鹤难道竟请动了宫里的御医来给她母亲看诊?
谢昭宁并不是没想过,只是太医局寻常太医她也试过两个,并不能治母亲的病,像宋院判这样的人,她却是怎么都请不到的。
果然,顾思鹤就对她道:“我请了宋院判来给你母亲看诊,他是太医局中最擅妇幼科的的,当今论起妇幼科,他说第二无人说第一,寻常王公贵族都请不动他,我吃你一条锦鲤不过分吧?”
谢昭宁闻言,大喜过望,看顾思鹤顿时都不再讨厌了,而是个有恩必报的好人。道:“自然,自然。”随即立刻又叫了李管事来,“把那一池子的锦鲤都捉出来,煎炸煮烤焖,一样一份给顾三郎君上来!”
顾思鹤见她模样活泼,竟从未曾对他有过这样的好脸色,一时挑眉。
李管事震惊地看着他家大娘子,这可是郎君养了多年的锦鲤,以前每晨都要喂食的,真能就这样吃了吗?但是大娘子吩咐了,他自然不质疑,立刻叫了小厮过来捞锦鲤。
这时候顾思鹤看一群小厮撸起袖子要捞鱼了,又道:“罢了,想来红色的鱼的确不好吃,还是用四鳃鲈吧。”
四鳃鲈价贵,一条要比十条锦鲤。谢昭宁却仍笑:“……去备四鳃鲈!”
李管事连忙领命去了。
顾思鹤对那宋院判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宋院判看起来脾性并不很好的样子,对着顾世子爷竟也并不客气道:“顾四,我可是看着贵妃娘娘的面子上!”
顾思鹤笑道:“自然的!娘娘和我都承了院判的情了。”
宋院判才看向谢昭宁:“病者在何处,带我去吧!”
谢昭宁立刻在前面引路,只想着有本事的人,脾气都格外大些,哪里在意这些,只盼着他能真的将母亲的病治好。若是能,千金万金都要谢他,这满院子的锦鲤给顾思鹤吃了也行!
第57章
荣芙院西厢房, 此时谢昭宁、谢承义、众女使婆子都站在屋内,只等着那位脾气极大的宋院判给夫人诊治。而顾思鹤身为外男,并不能进屋来, 便在正堂喝茶,等着吃他点的那条四鳃鲈。
姜氏方才喝燕窝梨子粥已是刚呕过,眼下正靠在藏蓝色潞绸的迎枕上,脸色越发的苍白,眼睛也半阖着, 几乎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了。谢昭宁看得越发揪心, 谢承义更是恨不得替母受过。
那宋院判虽脾性不好, 但给人诊治却是实在的, 听了许久的三门九部脉, 观颜色, 查秽物。过了许久之后,他轻轻咦了一声, 这时他的脸色变得郑重起来,与方才那恃才放旷的模样便并不同了。将自己亲手提来的药箱打开, 从里面拿出个棉布包裹来, 打开之后只见是一排银亮的长针。
他两指捏起银针,扎在了姜氏的正营穴、百会穴、神庭穴上, 昭宁被姜氏逼着学了许多药理医理, 虽不能给人治病,却也认得出这些穴位来。扎针半晌,他将银针提起, 不知是否是昭宁的错觉, 只觉这银针似乎颜色深了些许。
宋院判深深皱眉,对谢昭宁道:“大娘子, 能否旁侧来说!”
说着提起药箱就朝外走去。
谢昭宁心下不安,她知道宋院判这样的人。倘若他觉无事,定会像方才一般狂傲,可若是他觉有事,才会客气起来。难不成……竟连宋院判都对母亲的病束手无策!
隔着一道屏风,谢昭宁看宋院判正铺了张纸在桌上,游龙走风般地在纸上写起字来。见她来了,先停了笔,略抬头对她道:“你母亲这般呕法,我也实未见过。倘若这般吐下去,不说孩子能不能保,人迟早也是空耗而亡!”
昭宁听他说得话,比范医郎说得还要重些,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