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料到谢晏会有这样的举动的卢宛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垂眸, 望着怀里只着宽散寝衣,趴在自己怀中, 小小的手臂抱着自己的腰肢,正在哭泣的孩子,不由得有些无奈心疼。
为谢晏脱掉鞋子,将他抱到床榻上来,望着面前眼眶红红的,有些委屈地望着自己的谢晏,瞧着他虽不曾说话,但面上却流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控诉来,卢宛用帕子为谢晏擦了擦白皙面容上的眼泪,问道:“晏儿,你怎么了?”
望着面前有些头疼无奈的母亲,谢晏复又揉了揉眼睛,趴在卢宛怀中,哭唧唧地对卢宛控诉道:“娘亲言而无信,您之前说过,我跟茉娘都是大孩子了,不能再黏着您,要跟爹爹娘亲分房睡,可是为何昨日茉娘可以留在娘亲这里……”
瞧着面前的谢晏这样说的时候,眼眶红红的,卢宛看了一眼身后已经被谢晏吵醒了,这会子正有些懵懵懂懂,安静地坐起身来的谢茉,愈发有些无奈好笑地点了下头,为面前的谢晏擦去面上的泪痕,微有些皱眉地柔声对他道:“晏儿,娘今日会让你留下来,跟爹爹娘亲一起睡,但你是快要开蒙的大哥哥了,要给妹妹做榜样,所以,莫要再哭了,好吗?”
愿望达成的谢晏听罢面前的卢宛的这一番话,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抱住面前的卢宛,谢晏点了下头,破涕为笑,眼眉弯弯地对卢宛雀跃答应道:“好!”
望着面前牵着自己的衣角,变脸这样快的谢晏,卢宛真的有些拿他无奈又没办法地怀疑,这个孩子是故意套路自己。
……
谢行之离开京城已经有半月之久,卢宛在谢府中的日子一如往常,平静无波,只是在最寂静的潭水之下,往往最能蕴藏着汹涌的暗潮。
这半个月以来,小皇帝仍旧不曾收回之前所下的那三道禅让诏书,便这样僵持着。与此同时,在谢行之带兵离京之后,沉寂了几日的朝中群臣的劄子,又开始如雪花一般飞送到驻扎在边境的谢行之那里,因为谢行之离京之前,所摆明的拒绝接受禅让的态度,再次给谢行之送劄子的时候,这些大臣们,也就不再那么“客气”了。
为首的辅国将军何若,在向谢行之上书的时候,更是言辞之间流露出责备之意来,他在劄子中写道:“将军违天命以饰小行,逆人心以守私志,上忤皇穹眷命之旨,中忘圣人达节之数,下孤人臣翘首之望,非所以扬圣道之高衢,乘无穷之懿勋也!”
何若劄子中所写的这些,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指责”谢行之为了自己对寅朝的忠直,而违背天命人心,辜负了所有朝臣的翘首以待,这才是最大的自私与不负责任!
几日后,在辅国将军何若与陈国公陈镜远两位朝中肱骨老臣为首的朝臣的上书中,他们再度连名劝谏谢行之接受小皇帝的退位诏书,而这回的理由,则加上了之前陈郡黄龙的祥瑞,以及近来平县出现白雉的奇闻,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昭示着谢氏登临大宝的天命所归。
而同一时刻,之前虽然已经知晓自己手无反抗之力,无力回天,但却一直冷眼旁观,病殃殃地暗中看热闹的小皇帝,也将禅让的三道圣旨再次送到驻扎边境的谢行之那里,并下令道:这回谢行之只能接受圣旨,不准再拒。
小皇帝冷眼看着这半个多月以来,全国各地不断涌现的“瑞兽”,不晓得是谢行之为了给自己造势所为,还是下面的人在溜须拍马,但,彻底心寒绝望了的小皇帝,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很是明白,自己的大势已去,不想再在这个傀儡的位置上坐立难安,备受折磨。
只是小皇帝派人将圣旨送到边境谢行之手中,谢行之却第三次推辞了小皇帝送来的圣旨,自然,他不会听命于小皇帝所下的命令,若是真的“不准再拒”,那么,便存在这样一个问题:小皇帝说不准再拒便不拒,最后到底是听小皇帝还是他谢行之的?
在朝臣们不加吝啬的赞美之辞中,还有各地不断传出的瑞兽的消息中,眼见人心所归,大势已成,便这样又过了将近一个月,谢行之方才不紧不慢,在某日陈国公陈镜远送去的劄子中简短地批复了一行小楷:尧舜之事,吾知之矣。
也正是在此时,小皇帝的第四道禅让圣旨,又快马加鞭,被送到了边塞的谢行之手中,发誓要向古先贤一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虽九死犹未悔的辅国将军何若,再度“冒死”死谏谢行之,而这一回,谢行之只在劄子中更加简单地寥寥批复了一个字:允。
第130章 册封
坐在窗畔案前, 卢宛正在同身旁的谢璟说话,今日谢璟休息,不曾上学,所以兄妹三人, 这会子都在玉衡院中。
脚步匆匆的女使走进房中, 听到推门声, 卢宛抬眸望去, 望着面前面上一脸肃容, 正向自己行礼的女使,卢宛有些纳罕地微皱了下眉, 笑着问道:“怎么了?”
听到卢宛这样问, 女使微顿了一下, 方才答道:“太太,京外传来消息,摄政王不日便要率领大军,班师回京了。”
在得知这个好消息后,卢宛身旁坐着的谢晏与谢茉都不由得流露出欢欣雀跃的神色, 尤其是谢晏,开心得站起身来,追问道:“真的吗?爹爹快要回来了?”
掐指算来,谢行之离开京城, 已经有一月有余。
望着稚气活泼的七公子有些迫切询问的模样, 女使笑着点了下头, 谢晏与谢茉两个小孩子愈发欢喜雀跃起来,只是坐在一旁的卢宛与谢璟, 目光却落在面前的女使身上,始终未曾说什么。
片刻之后, 瞧着站在面前的女使,谢璟想了一下,放下手中的书卷,不假思索地问道:“父亲这次回来,可还有什么事吩咐?”
听到谢璟这样问,女使想到自己所听到的消息,面上的神色,不由得复又变得有些收敛起来。
郑重地望着面前的卢宛与年少老成的五公子,女使回禀道:“太太,的确如五公子所言,摄政王此次回来,是已经接了皇帝之前的禅让圣旨,回来登临大宝的,这些正是今日上午的事,奴婢得知了消息,便着急忙慌过来向几位主子禀报。”
卢宛听罢面前的女使的这一番话,不禁愣了一下。
虽然之前便已经知晓,谢行之的再三推辞十有八.九是为了堵住朝中群臣与天下的悠悠之口,但此时此刻,面对这样一个改天换地的重大消息,卢宛还是不免有些被震住了。
便这样怔愣了片刻,卢宛望着面前的女使,点了下头,神色平静道:“嗯,我晓得了,下去领赏,退下罢。”
未曾料到卢宛的反应会是这样波澜不惊,女使有些茫然了一瞬,然后收敛起心中的万千思绪,应声退下。
谢晏与谢茉还太小,不能明白方才的女使的那一番话,对他们,对整个寅朝的命运走向有多么深重的影响,但谢璟却已经是开蒙几年的大孩子,对方才前来禀报的女使所说的话,都清楚明了。
不晓得是否是早已在平日里周围人过分的敬重与畏惧的态度中知晓了什么,还是聪明早慧,自己已经摆脱了懵懂,明白了什么,这会子坐在未曾说话,只是有些出神的卢宛身旁,谢璟将方才放在膝上的书卷阖上,放在一旁案上,然后侧眸,看了一眼面前的母亲,与年幼的弟弟妹妹。
自从方才听到谢行之将要回京的消息,谢晏便喜气洋洋的,此时此刻,更是抬手牵住卢宛的一角衣袖,眼眉弯弯地笑着追问:“娘亲,娘亲,若爹爹今日开始启程,何时可以到家呢?”
连平日里安静不爱说话的谢茉,这会子也眼眸亮晶晶的,望着面前的母亲,问道:“娘亲,爹爹这次回来,便不会再打仗,再走了罢?”
是面前的谢晏与谢茉雀跃的追问声,将卢宛自心中复杂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的,她望着面前两个欢喜雀跃的孩子,按捺下心中思绪,笑着点了下头,道:“嗯,你们爹爹很快便会回来了,以后不会再离京。”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并排坐的谢晏与谢茉不禁愈发欢喜起来,谢晏更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仿佛一个小话匣子似的。
坐在一旁一直静静地望着母亲与弟弟妹妹的谢璟,目光若有似无,一直落在小喜鹊一般的谢晏身上。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璟虽不曾说话,但望着谢晏的目光,却渐渐有些莫名……
觉察到谢璟落在谢晏与谢茉身上的目光,卢宛望向得知父亲要回来的消息,也平静淡然,不喜不悲的谢璟身上。
在发觉卢宛正在看向自己,谢璟淡淡收回落在谢晏身上的目光,对面前的母亲笑道:“娘亲,父亲要回来了,真好,孩儿可想父亲了!”
说着,谢璟忽然抬手,抱住面前的卢宛,将面容埋在卢宛怀中,在撒娇一般。
未曾料到谢璟会这样做,卢宛微愣了一下,想到平日里少年老成,清冷淡漠的孩子,见他此时此刻对自己这样亲昵,心中不由得甚是柔软。
瞧不到这会子谢璟面上的神色,只是,想到谢行之平日里对谢璟这个他们一手养大的孩子格外偏疼的态度,以及谢璟对谢行之的敬爱,卢宛心中柔软地想到,小璟虽然不怎么表达感情,但这会子听到这个消息,可能心里甚是动容罢,毕竟谢行之走了这样久,小璟怎么可能不想他呢。
这样在心中想着,心中生出许多对谢璟的疼惜与柔意来,卢宛唇畔微弯地抬手,轻轻摸了一下谢璟的头发。
一旁的谢晏与谢茉见到面前的这副场景,也笑着靠了过来,依偎着卢宛与他们的哥哥。
……
一个月后。
坐在梳妆台前,卢宛望着铜镜中,正在为自己梳妆打扮的几个女使与仆妇,想到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时辰,不由得有些疲惫,有些怔愣出神。
平日里,她并不喜欢这样隆重的浓妆素抹,除去要出府会轻扫蛾眉,在玉衡院时,卢宛向来是略施粉黛,或者索性素面朝天的。
这会子被几个女使仆妇梳妆打扮着,卢宛望着面前铜镜中的自己,不晓得为何,忽然想到了几年前,她要出阁嫁到谢府前的时候,也是这样费心劳神地梳妆,这样隆重仔细,一丝不苟。
可是一晃眼,白驹过隙的时间已经过了几年,如今,她的三个孩子都已经快要长大了。
时间竟过得这样快,仿佛手中想要鞠月的倒影。
心中不晓得涌上什么滋味来,卢宛微垂下眼眸,掩于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衣袖。
望着面前低垂眼帘的卢宛,以为她是缘于大清早,天色
半明半昧便起身而有些倦怠,一旁的女使恭敬笑着劝慰道:“太太,您若是累了,便阖上眼睛先打个盹,很快便好了。”
收起心中的纷乱思绪来,卢宛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所穿的正红色宫装大袖衫,抬手,轻轻绾了一下宽大的衣袖,在梳妆台上支撑起手臂来,托着侧颊,微微颔首,有些含糊地随口道:“嗯。”
想到今日将要举行的封后大典,说心里死寂得仿佛古井无波,那是不可能的。
但与其说是喜悦,此时此刻,不如说卢宛心中,尽是翻涌的对将来未知的生活的担忧与胆怯。
从前在谢府中,便已经是危机重重,那么今后……
阖着眼睛,卢宛心里暗暗思忖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由几个女使正在为自己梳妆,安静地坐着,仿佛已经睡着了。
房间中静悄悄的,落针可闻,正在此时,房门处忽然传来推门声,听到女使们的行礼声,卢宛睁开眼眸,望了一眼面前的铜镜。
在与铜镜中的谢行之对视了一眼之后,卢宛面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她方才想要站起身来,却被谢行之行至身旁,轻轻按住了肩膀。
本来便不想起身的卢宛索性不去勉强,她侧首,微仰面容,微微笑着望着面前的谢行之,问道:“夫君怎么过来了?妾这里快要好了,可以自己出去的。”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望着平日里不着粉黛,喜着珍珠白衫裙,便已经是清艳无双,此时此刻盛装打扮,对自己嫣然一笑,愈发明艳耀眼,别有风情的妻子,谢行之看得微怔了一下,旋即,在卢宛有些纳罕探究的目光中,点漆墨眸中蕴起清浅的笑意来。
唇角微扬地笑着抬手,抚了一下卢宛的鬓发,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谢行之侧首,问垂首敛目,恭敬地侍候在一旁的女使道:“这个妆,还有多久才能化好?”
一旁的几个女使仆妇听到谢行之这样问,脑袋垂得愈低,忙恭敬敬畏地答道:“很快便化好了,大概还需要一刻钟的时辰。”
听到女使这样回禀,谢行之略一思忖,寻了个位置坐在一旁,很快,卢宛消耗了一早晨的时间,所准备的一切,便都全部妥当了。
站起身来,望着面前面上含笑的谢行之,卢宛心中有些疲倦,但却唇畔微弯地对他浅浅笑了一下。
走到盛装打扮的卢宛面前,牵起她的手来,谢行之面上尽是清浅的笑意,他微一颔首道:“走罢,吉时要到了。”
卢宛未曾言语,只是在谢行之握住自己的手之后,微顿了一下,然后仿佛甚是温顺地笑着,由身旁的男人牵着,走出这座宫殿。
……
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皇宫中,一场盛大的封后大典即将要举行。
东边的天空中浮现出鱼肚白,洒金一般的清晨日光下澈,整个皇宫,都仿佛在这熹微的深秋晨雾之中朦胧氤氲着。
尚还不曾彻底天明的天光中,阳光仿佛揉碎了的金子一般,穿过清晨未曾全部消散的烟云,落在巍峨肃穆的皇宫上。
红墙琉璃瓦的宫殿之间,渐渐的,万丈霞光穿破云雾落下,华彩璀璨,铺陈在宽广的场地上。
太液池畔,宣室殿前的广场上,来往的宫人忙碌而寂静有序,廊檐下的宫灯与红绸悬挂着,随风轻轻摇曳,丝绸红毯在每条道路上铺陈着,处处隆重威严,雍容华贵。
礼炮轰隆,锣鼓齐鸣,殿外高高的玉阶下,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正神色肃穆等待在阶下,等待着殿门的打开,目光一瞬不移。
正在此时此刻,殿门被几个力士上前打开,一身玄色龙袍的男人头戴十二旒冕,端坐在龙辇上,出现在高台上。
龙辇之后,是一顶雍容富丽的凤轿,凤轿中所坐的,正是今日将要受封的皇后。
低垂着头的宫人上前,掀开凤轿的帐帘,皇后身着正红色大袖衫翟衣,发髻上戴着珠翠,由一旁的宫女扶着,站起身来。
谢行之已经下了车辇,走到卢宛的面前,迎接面前的皇后,两人的手,在这一刻轻轻交握在一起。
天光明亮,在玉阶下文武百官的见证中,谢行之为卢宛戴上繁丽沉重的凤冠,含笑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面前明艳得如珍珠,如牡丹一般耀眼的女子。
礼乐声复又轻声响起,一片肃穆庄重的氛围中,谢行之握着卢宛的手,掷地有声道:“愿皇后从此执掌六宫,母仪天下,与朕共治万民,福泽深厚绵长。”
在谢行之话音落下之后,高台上的内侍扬起声音,高声宣读封后的圣旨,声音在宽广肃穆的宫殿中回荡着,气势恢宏。
在封后圣旨宣读完毕后,在阶下的文武百官的齐声的响彻云霄的“陛下万岁”,“娘娘万岁”中,卢宛在这滚滚声浪里,不由得有些恍神。
是身旁的谢行之仿佛觉察到了她那一抹浅淡的异样,握紧了她掩于袖中的手,卢宛方才回过神来,不至于有什么失态的举动。
这会子,封后礼已经结束,过一会还要到正殿去,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以及还有宫宴在等着她。
卢宛晓得自己要打起精神来,在悠扬庄重的礼乐声中,她面上浮起一抹浅浅笑意来,望了一眼身旁正紧握着自己的手,仿佛可以传递给自己力量的男人。
第131章 专宠
昭阳宫中, 望着面前的王希书,卢宛面上带了几分浅淡的笑意。
见王希书将怀中的孩子交给自己,卢宛微顿了一下,方才抬手, 将王希书怀里的卢安接过来。
王希书望着面前的卢宛, 有些奉承地笑道:“昨日想着娘娘没空, 所以臣妇便不曾过来打搅, 再过几日, 婆母与家中祖母也会过来看望娘娘,到时候人多不方便, 所以今日, 臣妇便先过来拜访娘娘了。”
听到面前的王希书这样说, 想到上回自己对她所说的那些话,卢宛不由得望了她一眼,目光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