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畔含笑地点了下头,卢宛并不曾说话,仿佛昨日大典有些累着了, 现在仍旧没有精力开口说些什么。
悄悄抬眸,望了一眼面前抱着女儿卢安的皇后娘娘,也是自己的小姑,本来应该是一个熟悉的亲戚。
想到平日里卢宛对自己夫婿不冷不热的态度, 以及今日过来之前, 夫婿卢锐所嘱咐的那些话, 王希书便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只是,到底想着这是关乎女儿, 关乎卢家前途的大事,从前面前的这位小姑还只是谢府的大夫人, 小打小闹倒也罢了,如今,她已经是魏朝的第一任皇后,岂能还有不向着自己娘家人的道理……
这样自心中想着,原本心里甚是忐忑不安,有些欲言又止的王希书,渐渐鼓起勇气来。
望着面前正自一旁案上拿起一枝绿朝云,在逗女儿卢安的小姑,王希书仿佛若无其事地笑着开口,对卢宛笑道:“如今五公主殿下也去读书了吗?”
卢宛正在垂眸望着怀中的卢安,只见这个小丫头生得白净,有一双水灵灵,葡萄一般的明亮眼眸,瞧着天真无邪,不染纤尘。
忽然听到面前的王希书这样问,卢宛抬起眼眸,看了一眼面前的王希书,点头道:“嗯,茉娘也有三岁多了,应该去读书识字。”
在听罢卢宛的这一番回答之后,王希书面上的笑意愈深。
望着面前的卢宛,王希书想了想,笑道:“几位小殿下如今都不在娘娘膝下,娘娘有时会不会觉得枯燥无聊呢?若是娘娘喜欢安娘,不妨将安娘留在身旁解闷罢,安娘也快要周岁,是不用费心的大孩子了。”
未曾料到面前的王希书会这样说,但望着她面上带着奉承之意的笑容,卢宛心中,却并不曾有太多的意外与诧异。
怀里的卢安,或许长大了是个好孩子,但她的父亲卢锐,本来能力就很有限,却整日不想着好好做官,只想着这些走近路的旁门左道,她的母亲王氏,又是个耳根子软,容易受丈夫鼓动的。
卢宛不晓得心
中该如何腹诽这一对夫妇,谢晏与谢茉方才长大,她难得清闲,更何况,谢璟,谢晏,与谢茉兄妹三人只是白日不在身旁,下午散学还是会回来,她又不是闲的,为何要给素来不对付的卢锐养孩子。
显而易见的,卢锐是想要攀附,或者近水楼台先得月地占便宜,可是卢宛并不想让他心意顺遂。
听罢面前的王希书的这一番话,卢宛只是微一思忖,然后望着面前的王希书,笑意浅淡地摇了下头,道:“四嫂嫂这是什么话,安娘方才这般小,我便是喜欢她,也断没有横刀夺爱,让你们母女二人分离的道理。”
算上卢宛怀中的卢安,已经有两女一子的王希书闻言,下意识地张了下口,仿佛要说些什么,只是在她开口之前,卢宛已经笑着截住了她想要说的话,笑道:“四嫂嫂的好意我心领了,这种开玩笑的事,往后还是莫要再在我面前提了。”
虽然卢宛这样说的时候语气平和,面上带着温和如常的笑意,但王希书却觉察到,此时此刻,卢宛情绪中浅淡的厌烦与不耐。
想到上回的时候,卢宛也是这样不动声色地拒绝了自己,王希书意识到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不仅对襁褓中的女儿很是薄情,而且对面前的这位小姑甚是冒昧,面容不由得忽地变得滚烫,神色流露出困窘来。
她是名门闺秀,在家听从父母之命,出阁嫁到卢家后,便听从夫婿卢锐的,随波逐流,不曾有什么自己的主见。
只是,她的夫婿所吩咐要去做的事,却也并不是每件都是合适的……想到上回,想到眼下的窘迫,王希书既有些感激庆幸面前的这个小姑不是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又有些难为情,自己为何又说了些不动脑筋,直来直去的话。
历朝历代,的确有外戚与重臣家的女儿,被养在后宫皇后或太后膝下的,可是她们大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或者家族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作为奖赏。
再退一步,看起来貌似是无缘无故养在宫中的女孩,也是宫中的娘娘自愿收养的,哪里有自己这样,未经同意,便想要上赶着将襁褓之中,年幼的女儿送给皇后娘娘养的。
想到自己夫婿那些无理的吩咐,王希书困窘得面红耳赤的同时,不由得有些若有所思地出神。
她想到,自己的夫婿也不是事事都对的,那么,以后他再吩咐自己去做什么的时候,自己也应该先动一下脑筋,看这件事合不合理,若是不合理,她应该拒绝卢锐的要求,不应该事事都听别人的,毫无主心骨。
这样自心中想着,王希书不再言语,只是有些窘迫地望着面前的卢宛,想到方才她对自己所说的那一番话,默默点了下头,若有所思的模样。
如今谢晏与谢茉也已经开始开蒙,只有卢宛一个人在昭阳宫中,所以,在性子软的王希书意识到什么,缄口不言那些让人无言的话之后,卢宛与她的相处,倒也尚算是和睦。
王希书在昭阳宫待了将近一日,直到傍晚,方才在卢宛的笑颜中,带着女儿卢安与今日得到的赏赐,离开了宫中。
深秋的傍晚,夕阳的霞光落在琉璃瓦上,是一片流光溢彩,鲜艳欲滴的熔金与苍翠,看着甚是耀眼。
在送走王希书之后,想到谢璟他们快要散学,卢宛望着远处的景致,想了想,让宫人拿来一件外裳穿上,然后准备出门,去接谢璟他们回来。
正好在昭阳宫坐了一日,这会子正适合出来走走,也能解解乏。
在经过太液池畔的时候,卢宛走到桥上,望着不远处正在忙碌的几个宫人,看他们正在收拾清扫着什么,不由得顿了一下脚步。
思忖了片刻,望着那几个宫人,卢宛想了想,问身旁的宫女道:“那里之前是做什么的?”
听到身旁的娘娘这样问,宫女闻言望去,在看到几个宫人正在将拆除完的遗迹一一清扫恢复原样,宫女笑着回禀道:“回娘娘的话,那里是从前陛下接受禅让的受禅台,今后便没有用处了,所以宫里便按照吩咐将那个高台拆掉,现在是要全部收拾成从前的样子。”
卢宛不是见证朝代更迭,当时在场的文武百官,所以并不知晓,原来这里,曾经是谢行之接受废帝安阳公的禅让的受禅台。
此时此刻听到身旁的宫女的解答,卢宛望着不远处正在忙碌的几个宫人,夕阳霞光的笼罩下,心里忽然有种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的感觉。
站在桥上,卢宛望着渐渐被清扫恢复成原样,看不出什么来的不远处的风景,定定地站着,驻足而立。
……
几年后。
已经立春有一阵子了,但天气乍暖还寒,有时候还是有些春寒料峭,不能穿太薄的春衫。
昨夜雨疏风骤,御苑中的树木花卉却愈发郁郁葱葱,清新芬芳,路过御苑,卢宛的脚步不由得渐渐放慢,望着眼前浓郁的翠色,甚觉心旷神怡。
在一丛鹅黄色的迎春花前停下脚步,卢宛喜欢这虽然有些碎小,但却开得有生命力,开得漂亮的花,低头轻嗅了一下。
正在卢宛心情甚好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令人有些厌烦的声音,在向卢宛行礼。
只听来人笑吟吟道:“臣妾见过娘娘。”
卢宛听到这道行礼的声音,松开手中的花枝,微顿了一下,方才转过身去。
望着站在面前不远处,正在向自己曲膝行礼的孙淑妃,卢宛对她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笑意浅淡道:“起来罢。”
听到卢宛这样说,一如平日里,懒得理会自己的平静模样,孙淑妃起身之后,见卢宛要转身离开,想要阻拦她,于是先声夺人地开口笑道:“娘娘怎么在这里?真是好兴致。”
这些年来,卢宛与孙淑妃孙蕴容,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至于原因,倒也甚是简单,与从前在府中的时候没什么差别——孙蕴容从来都是不得宠爱的,宫中的几个妃嫔,又都是些府中老人,在宫里,卢宛对孙蕴容,对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温和冷淡,孙蕴容有心无力,也没能力与卢宛斗,所以,两人保持着相安无事的平静局面。
只是如今,这平静无波的局面,仿佛要被投入湖中的石头所打破。
孙蕴容望着卢宛面上平淡的神色,看不出此时此刻,她心中正在想什么,有什么样的情绪。
不过,只要想到今年开始,宫中已经有了其他朝中大臣送来的家中女儿,那些年轻的妃嫔,孙蕴容想到这些年来,卢宛的专房独宠就要被打破,心中便暗暗觉得痛快。
望着面前的卢宛,见她有些冷淡地看了自己一眼,对自己方才的话只是微一颔首,便准备转身离开,孙蕴容心里得意,哪里会放过这个可以对卢宛暗中冷嘲热讽,刺痛她的机会?
以帕掩口,孙蕴容轻声笑了一下,望着面前的卢宛,笑吟吟道:“娘娘为何瞧着有些不开心的模样?可是因为前几日,宫中新来的那几位年轻的妹妹?臣妾虽然愚钝,却还是想要劝娘娘几句,便是陛下今后宠幸了新的,年轻貌美的妃嫔,心中定还是最宠爱娘娘的,娘娘可莫要太伤心难过。”
孙蕴容的这一番话说得仿佛真心实意在为卢宛着想,只是她笑吟吟的模样,暗暗有些挑衅暗嘲的态度,却怎么瞧,怎么让人觉得假惺惺的。
看了一眼面上尽是笑意,瞧着心情甚好的孙蕴容,卢宛听她字字句句不忘讥嘲自己,今后不能专房独宠,只觉得心中无言又好笑。
目光淡淡地望着面前的孙蕴容,见她不曾按捺收敛的幸灾乐祸与得意洋洋,卢宛不想如她所愿,让她看自己的笑话,当然,对孙蕴容的这一番话,卢宛本身也甚觉无感。
想到平日里变得安分下来的孙蕴容,此时此刻按捺不住地跳出来,卢宛有些好笑地想,这人还真是几年如一日,从她嫁给谢行之后,孙蕴容便始终保持着她的性格,不曾改变。
在孙蕴容的言辞之间,觉察到她在意的是什么,卢宛望着面前之人,忽然浅浅笑了一下。
便这样望着面前的女子,卢宛忽地想到了什么一般,弯唇,不客气地笑着反唇相讥道:“这些便不劳烦从未得宠过的淑妃娘娘忧心了,本宫嫁给陛下已经快要有十年,这将近十年的时间,陛下再未宠爱过任何一个女人,陛下与本宫之间恩爱伉俪的夫妻之情,淑妃娘娘一分一秒都不曾体会过,当然也不会理解本宫如今,与陛下的深情厚意。”
听到面前的卢宛这样说,一副笑眼盈盈的模样,孙蕴容被反将一军,不由得胸
口处被噎了一道闷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笑着冷眼瞧了孙蕴容一眼,见她面色难看,沉默着一语不发,卢宛转身,带宫人离开了御苑。
今年的天气甚是不好,除去方才立春不久,下了一夜的蒙蒙细雨,将近大半年的时间,都不曾再下雨。
全国各地都传来大旱的灾情,农田里的禾苗因为天气干旱而没有收成,朝廷命地方官员放水库中蓄的水,同时新挖水渠,并在受灾严重的地区,放赈灾粮,在地方上这才不曾出现太过严重的问题。
暮色四合,夜幕深深,卢宛坐在昭阳宫的寝殿窗畔,身着宽散的寝衣,正在灯下,慢慢擦拭着尚还有些湿润的长发。
因着今年的旱情,卢宛这几个月以来,都是两日方才沐浴一次,此时此刻,好生沐浴洗漱了一番,卢宛只觉身体甚是清爽舒适。
慢慢地擦拭着长发,半晌过后,卢宛将手中拿着的厚实帕子放在一旁案上的漆案中,准备再梳理一会头发,便去休息。
想到与自己早已很有默契,安静地坐在寝殿中的一旁,此时正在翻看着劄子的谢行之,卢宛微顿了一下,抬起眼帘来,望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谢行之。
高大伟岸的男人身着寝衣,方才与自己一起洗漱过,这会子手中拿着劄子,正微垂眼眸,若有所思地思忖着什么。
卢宛不想打扰到谢行之的正经事,想了想,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准备起身,到床榻上休息。
只是,她方才趿上鞋子,站起身来,往寝殿内间的床榻去,一旁安静坐着,正在忙碌的谢行之,也放下了手中的劄子。
卢宛未曾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她微顿了一下脚步,望着站起身来,向自己走过来的谢行之,眼眉弯弯地浅浅笑了一下,神色有些无奈地问道:“陛下不是有事要忙吗?”
听到卢宛这样问,仿佛有些不情不愿的模样,谢行之眼底蕴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来。
行至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谢行之低沉沉地笑道:“明日再处理也不晚,今日便先休息罢。”
觉察到身旁的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卢宛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其实,卢宛知晓,这些时日以来,谢行之虽然不曾在她的面前提起,但实际上,身上却也压着沉甸甸的重担。
已经有大半年不曾下雨,便引发了旱灾,如果过了往常秋雨连绵的深秋,还是不曾下雨,那么,这场灾情,恐怕会愈演愈烈,变得愈发严重。
卢宛正在心中这样想着,有些心不在焉的,身旁的谢行之仿佛觉察到了她的出神,展臂,揽住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
方才回过神来的卢宛望着面前将自己抱起来的男人,有些茫然诧异地微挑了下眉,仿佛有些意外,他会忽然抱住自己。
垂首,自面前的妻子唇上亲了一下,见她有些赧然绯红的姣好面容,谢行之抛却心中纷乱复杂的思绪,笑意清浅地抱着她,走到床榻边上,然后抬手,打落帐幔……
……
很快便到了谢晏与谢茉兄妹二人的生辰。
因为今年的灾情,所以谢晏与谢茉的生辰宴不同于从前,今年举行得格外简单,只是在御苑中办了一场宫宴,请了一些大臣与平日里同卢宛相熟的女眷前来参加。
坐在窗畔软榻上,卢宛为面前个子已经过了自己的腰的两个孩子穿衣服,虽然这些事交给宫人们去做便好了,但卢宛喜欢将自己的孩子打扮得漂亮的成就感,更何况,今日是谢晏与谢茉的生辰,卢宛更加愿意在这件事上亲力亲为。
最后在谢茉梳得整齐的双环髻上戴了两支茉莉流苏珠花,卢宛眼眉弯弯地望着面前身着棠色衫裙,并同色褙子的纤瘦小姑娘,忍不住赞不绝口道:“茉儿生得真好看。”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说,谢茉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白皙的面容与耳垂都有些泛红。
站在谢茉身旁的谢晏听到卢宛这一番话,已经穿戴好,所以亲昵自然地坐在卢宛的身旁,望着面前的妹妹谢茉,与身旁的母亲,笑眼盈盈地点头道:“妹妹长得像母后,所以才会这般好看,谁见了妹妹不说,她同母后长得一模一样,将来准保是个大美人……”
卢宛看了一眼身旁的谢晏,不禁抬手,摸了下他的脑袋,有些无奈嗔怪道:“晏儿,你同谁学的,这般能言善辩。”
望着面前自幼便喜欢说话,性情又活泼狡黠,聪慧伶俐的谢晏,卢宛想着自己与谢行之都是习惯安静的人,却生出这样一个话匣子的孩子来,听着此时此刻谢晏笑着的叽叽喳喳,不由得有些头疼无奈。
坐在卢宛身旁的谢晏听到母亲这样说,笑着看了妹妹谢茉一眼,仿佛还有些得意似的,扬了下眉,笑道:“茉娘不喜欢说话,所以,孩儿便替茉娘将不曾说的话都说了。”
听罢谢晏这一番好像有些道理,实际上是不讲道理的话,卢宛笑着抱了抱听到自己的哥哥这番话,掩唇笑着,依偎进自己怀中的谢茉,准备等谢行之与谢璟过来,便一起带谢晏与谢茉到御苑去。
……
水榭旁,明灯冉冉,倒映在水面上,轻轻荡漾着。
身姿婀娜的歌舞妓在画舫上轻歌曼舞,小舟上点缀着开得馥郁清香的花束,空气中弥漫着花香,酒香的水雾氤氲。
坐在凉亭中,卢宛让谢晏与谢茉各自吃了一碗长寿面,先垫垫肚子,今晚他们两个是小寿星,也是全场的焦点,卢宛怕两个孩子只顾着玩,不好好用膳。
在谢晏与谢茉吃完长寿面之后,卢宛一面与几位诰命夫人闲聊,一面看着年纪不大,但却甚是自来熟的谢晏,在不远处的宴席上,正在跟几位大臣说话,一举一动之间,透着一股子狡黠清灵。
收回视线来,复又瞧了瞧正坐在案前,由两个同龄的世家女儿陪着,一面细声细气说话,一面插花的谢茉,卢宛唇畔含笑,不由得在心中有些漫无边际地想到,其实性格,有时候也是天定的,人力难能左右……
坐在觥筹交错的宴席间,谢璟望了一眼面前正在笑着说话,滔滔不绝的谢晏,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下眉,眼中仿佛有一丝若有似无的不耐。
侧了侧首,移开落在谢晏身上的目光,不喜欢太过喧哗吵闹的谢璟状若无意地抬手,捂了一只耳朵,不想再听噪音,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按捺得很好的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