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眼眸来,望着身旁高大的父皇,谢璟心中有着无尽的疑惑与茫然,他想起来自己很小的时候便困惑的,为何袁颢言的爹爹娘亲与他的爹爹娘亲不同,心里生出许多疑窦来,可是最终,他却将自己心里的惊诧困惑,都埋藏在心中,不再说话。
想到自己的母后,还有自己的身世,谢璟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告诉自己,要好好向母后道歉,但心里的困惑,却仿佛丝丝缕缕的烟雾,始终笼罩在心头,渐渐消退,又若隐若现。
……
夜色深深,昭阳宫中,卢宛沐浴洗漱过后,正坐在梳妆台前,用珍珠霜摩挲着方才洗完的面容与身体。
听到寝殿的殿门前传来推门声,卢宛下意识地侧首望去,在看到由谢行之牵着的谢璟时,卢宛手上正在轻轻涂抹细腻乳霜的动作,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卢宛收回视线,站起身来,向面前的谢行之行礼道:“臣妾见过陛下。”
行至卢宛面前,握着她的手让她起身,谢行之望着面前的妻子,对她道:“坐罢,不必多礼。”
这会子已经快要亥时了,卢宛看了看跟随谢行之前来,正在向自己作揖的谢璟,让他起身,面上流露出平静的,带着些许纳罕的神色来。
望着面前的谢璟,卢宛如平日里一般,浅淡地笑了笑,颔首道:“璟儿,时辰不早了,你回去休息罢。”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说,谢璟站直身体,看着卢宛,仿佛有些不知所措,眼泪沾湿了纤长的乌色眼睫。
一旁的谢行之忽然开口,对卢宛道:“宛娘,朕去洗漱,你与璟儿且先说会话。”
卢宛听到谢行之这样说,只是仍旧如方才一般,笑意浅淡地颔了下首,应了他的话,坐在梳妆台前,一动未动。
目光中微带着些担忧的谢行之看了看面前的卢宛与谢璟,眼眸深深,片刻之后,他转身,到寝殿中的浴间去。
房间中只剩下卢宛与谢璟母子二人,安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站在卢宛面前的谢璟忽然伏在母亲的肩上,虽然没有说话,但眼泪却滚滚滑落,打湿了卢宛肩头的中衣衣料。
此时此刻,谢璟心中,尽是后悔与愧疚。
他抱着面前的母亲,哭得仿佛同泪人一般,温热的眼泪不断落在卢宛的脖颈,与肩膀上,让卢宛心中,也同样甚是不是滋味。
谢璟张口说话,温热的吐息落在卢宛裸.露.在外的脖颈上,他一面哭,一面歉疚懊悔道:“母后,对不起,都是璟儿不好,让您难过了,您打我罢,璟儿该打……”
听着面前的孩子一面哭,一面这样说,卢宛一动不动地沉默了半晌,方才抬手,让谢璟站在自己面前,为他擦了擦面上的眼泪,望着他轻声道:“璟儿,再过几年你便可以定亲了,真的长大成人了,以后不要再这么任性了,晓得了吗?”
见面前的母后终于肯理会自己,谢璟不晓得为什么,眼泪却落得愈发厉害。
揉了下正在望着自己的谢璟柔软的白皙面颊,卢宛心头酸涩,想到,今后便这么大差不差,糊弄着过罢。
虽然今日所发生的事,难以避免让卢宛心里对谢璟心寒,可是,这毕竟是她亲生的,血脉相连的孩子,从小到大,又倾注了那么多的心力心血,哪里是一朝一夕,便能再也不管不顾的?
望着面前的谢璟,卢宛轻声沉重地叹了口气,在谢璟一面低声抽咽,一面再度伏在自己肩上的时候,卢宛抬手,轻轻地拍着谢璟的脊背。
翌日早晨。
孙蕴容看着铜镜中清雅端庄的自己,身旁的宫女正在侍候着她梳发化妆,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孙蕴容的心里,却涌上许多不知所起的烦躁来。
瞧着宫女在自己发髻上戴的那支白玉芙蓉簪,孙蕴容越看越觉得不顺眼,不由得开口,厌烦道:“行了,换个颜色,不戴这支了。”
未曾料到淑妃娘娘会忽然这样说,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宫女闻言,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然后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将簪子放回妆奁中去。
其实,此时此刻,宫女心里,有些疑惑,为什么平日里喜欢穿戴珍珠素白的淑妃娘娘,会忽然这般厌恶起来这支平素,她所喜欢的簪子。
但心里不解归不解,宫女却不曾言语,只是兢兢业业地又选了几支发簪,轻声细语问身旁坐着的淑妃娘娘今日要戴哪一支。
有些心不在焉的孙蕴容选了一支浅红色的玛瑙簪,仿佛只有与方才的那支白玉芙蓉簪截然不同的颜色,方才能让她的心里出口闷气一般。
想到寻常自己仿照着卢宛穿戴,却一直以来没有任何用处,孙蕴容便觉得自己憋闷得心口发疼,不过,卢宛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她的孩子如今已经开始怀疑她,相信很快便会与她在潜移默化之间,疏远冷漠起来。
可是这一切,都是卢宛活该,这个不知廉耻的,霸着男人便不松开,善妒的小狐狸精!
孙蕴容在心里这样想着,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从前先夫人郑琴在的时候,自己手里握着掌管宅院的权力,而且,那时,她虽然不受宠,但却也不是如今这般,一丝一毫的夫君的恩宠都得不到。
只要想到从前自己与已经死了多年的郑氏还有应氏,捏着鼻子喝那苦涩的药汁,明争暗斗,想要抢先再生下孩子来,孙蕴容便觉得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又想到如今抚养在自己名下的谢康,孙蕴容有些发苦地苦笑了一下,想到按照如今的情形,恐怕这辈子,她都不会再有孩子,更莫要提什么女儿儿子之分了。
叹了口气,望着面前铜镜中梳妆一新的自己,想到如今三十多岁,因为平素保养得宜,所以模样与从前并无太多差别,仍旧算得上是清雅怡人,貌美端庄的自己,孙蕴容只觉得心口处,愈发泛起隐隐的憋闷与疼痛来:便是再怎么淡妆浓抹,也不过是一枝韶华渐渐逝去,无人观赏的花罢了,有什么用?
所幸她还有谢康,那个方才开蒙,便得到族学中有名的学究赞不绝口的孩子,将来定能为她争光添彩。
想到这里,孙蕴容方才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受了些。
正在这样阴晴不定地想着,一个宫女忽
然推开殿门,走了进来。
孙蕴容在铜镜里看了看走进殿中的宫女,见她脚步匆匆,不由得有些没好气地问道:“这般着急,怎么了?你是撞鬼了不成?”
听到淑妃娘娘不客气地这样问,宫女走到她的身旁,行礼道:“娘娘,是宣室殿的内侍总管过来了,说是陛下赏赐了东西过来。”
在听罢身旁的宫女的这一番话,缘于不可置信与惊诧,孙蕴容愣了愣。
旋即,反应过来身旁的宫女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孙蕴容不由得喜上眉梢,转过身去,问道:“陛下赏赐了什么东西过来?”
听到面前的淑妃娘娘这样追问,同样笑着的宫女摇了下头,道:“不知道呢,总管只说了送东西来,是什么,并不曾告诉奴婢。”
望着喜气洋洋的淑妃娘娘,宫女复又礼了礼,奉承讨好道:“奴婢恭喜娘娘,重获圣眷。”
孙蕴容笑吟吟地站起身来,笑道:“都下去领赏罢,墨玉,你跟我来。”
身旁的贴身宫女跟着孙蕴容走出寝殿,在来到正.厅,看到已经等候多时的内侍总管时,孙蕴容笑着问道:“有劳公公走一趟,陛下让送过来的东西呢?是什么?”
站在正.厅中的内侍总管笑着对孙蕴容行礼,却不曾说话,只是往后挥了下手,让跟在身后的内侍打开手中提着的漆盒,从里面拿出一杯酒,与一段折叠起来的白绫来。
在看到内侍总管身后的内侍所取出的东西是什么之后,孙蕴容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如纸。
她畏惧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内侍总管,仿佛在看地狱里的阎罗一般,声音发颤地问道:“公公……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浸润后宅多年,孙蕴容岂会不知道,此时此刻,摆在自己面前的酒与白绫,是什么意思。
内侍将那杯酒与白绫放在漆案上,送到孙蕴容面前,这会子听到孙蕴容这样问,站在原地的内侍总管,面上的笑容不禁愈发阳光灿烂起来。
只是内侍总管面上的笑容,孙蕴容却越看,越觉得充满了恶意与恐怖。
笑吟吟看着面前的这位淑妃娘娘,内侍总管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笑道:“奴才也不晓得为何陛下会忽然要赶尽杀绝,不过,淑妃娘娘如果真的做过什么,自己肯定是心知肚明的,既然惹得陛下与皇后娘娘不痛快了,那今日的这两样,便认了罢!”
听到面前的内侍总管这样说,孙蕴容恐惧地倒退着,想要逃离这里,只是,却因为背着走,又脚步凌乱,一下子趔趄摔倒在地。
看着手中端着漆盘,走到自己面前的内侍,孙蕴容的手指抓着坚硬的地砖,摇着头,眼泪滚滚地往后退去……
……
一个月后。
谢康一如既往,将这个季度以来,自己所做的功课,还有所写的策论整理好,送到宣室殿,由他的父皇过目——这是如今,宫中所有不曾娶妻立府的皇子,都要做的例行功课。
坐在案前,谢行之翻看了几页内侍递上来的谢康的策论,颔了下首,抬眸对谢康道:“嗯,比起上次,笔力与内容都扎实深厚了许多。”
说罢,谢行之将谢康那一沓厚厚的功课放在一旁,去拿劄子,要忙于政事,虽然不曾再抬首,但冷淡的逐客令,却是显而易见的。
原本,心知肚明自己几斤几两的谢康,是准备如平日里一般,谢恩之后,转身默默离去的。
可是今日,不晓得出于什么样的勇气,谢康在谢行之明摆着下逐客令之后,却仍旧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这一个月以来,其实,谢康的心中,想了许多,许多。
虽然他的养母孙蕴容还活着的时候,常常说他是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吃老本,没有进取心的方仲永,但谢康却一直不怎么以为意。
只有他知晓,自己固然有争权夺势的念头,但,他却注定不能锋芒毕露,而只能日复一日,暂时韬光养晦。
在很早之前,谢康便已经知晓,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他做得再好,也是不讨喜的。
原本谢康以为,等再过几年,自己长大了,熬出头了,可以出宫立府之后,慢慢地暗度陈仓。
可是,养母孙蕴容因为什么事而有那样的下场,却仿佛一记巴掌一般,扇在谢康面上,让他头晕眼花的疼痛之余,彻底清醒过来。
冷血冷酷,对所有人都无情的父皇,只在乎,喜欢皇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所生的那三个孩子。
谢康觉得自己从头至尾,仿佛一个可怜可笑的笑话——原本他与养母孙蕴容之间,互相利用着,孙蕴容养着谢康,用尽万千手段地想要控制他的精神,让他只能像个卑躬屈膝的哈巴狗一样,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只能依附着她这个大人生存,同样的,谢康以孙蕴容为跳板,可以得到一个孩子所得不到的,大人方才能争取来的可以充实自己的资源。
可是他们母子二人之间的相互利用,利益倾轧,如今看来,除了狗咬狗这种粗鄙但贴切的形容,再找不出什么别的词来。
除了明争暗斗的母子二人,从始至终,身份尊贵,他想要乞怜的那些人,都只是将他们视若草芥,平素没有冒犯到,便视而未见,若是敢越雷池一步,真的做了些什么,随意便可一笔划掉,从不曾真的放在眼里。
谢康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无能为力。
觉察到谢康仍旧站在原地,不曾离去,谢行之抬眸,微皱了下眉心,复又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少年。
收敛起自己一身的情绪来,谢康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在他出声,让自己退下之前,忽然开口,轻声但清晰地问道:“父皇,在您心中,是否有一时片刻,喜欢过儿臣的阿娘?”
听到站在面前的谢康这样问,不晓得想到了什么,谢行之眉心皱得愈发厉害,目光沉冷地望着他,显然甚是沉怒不悦。
原本,在看到面前的父皇这明显沉冷愠怒的情绪时,谢康还有些暗自雀跃与心酸——至少,他的父亲,还记得他那连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长什么模样,只知晓是个身份卑贱,年轻貌美的女子的生母,多年以后,还能因为她而情绪有所波动。
可是片刻之后,年少聪慧的谢康很快便悲哀地意识到,他的父亲早已经忘记了他的阿娘,那个去世多年的他曾经的女人是谁,而将一个月前,引得皇后娘娘不快,所以被赐死的孙淑妃,当做了他的母亲。
原来从前曾经耳鬓厮磨,甚至生下了他的两个人之间的情意,是这样的淡泊如朝露,早已经在时间之中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望着面前早就不记得自己的母亲的父皇,谢康眼眶酸楚得厉害,他早已经知晓,除了皇后娘娘与她所生的孩子,面前的这位陛下并不在意其他人,可是在又一次见识到父亲的冷血无情时,他却还是觉得自己被刺痛得血.肉.淋.漓。
眼眶酸涩得厉害的谢康明白,自己便是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成为皇后娘娘所生的孩子。
竭力敛起一身的沉重情绪,谢康沉默地向面前的谢行之行礼告退,在走出宣室殿时,他想到了稳重聪颖的谢璟,还有狡黠伶俐的谢晏,谢康心知肚明,自己没有与他们可以相提并论的能力,也不应该再有继续争下去的必要与心气……
第135章 温存
明媚的天光仿佛揉碎了的金子一般, 洒落在天地间,御苑的花一年一度开得茂盛,所以,谢茉的几个手帕交, 都受邀到了宫中, 受到宴请来赏花。
坐在御苑的凉亭中, 卢宛放下手中的茶盏, 抬眸, 瞧了一眼正在与几个大臣家的女儿说话的谢茉,望着说话时总是细声细气, 温和文静的谢茉, 还有她平日里要好的几个玩伴, 卢宛在想,是否应该选几个同谢茉合得来的世家闺秀,进宫做谢茉的玩伴。
如今,谢茉渐渐地长大了,她跟着宫中的学究学诗书, 跟着礼仪嬷嬷学规矩,平日里没有很多闲暇的时间,总是忙忙碌碌的,卢宛想在她空闲的时候, 有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可以一起说说话。
望着同几个玩伴正在说话, 温声细语的谢茉, 卢宛在心中,将方才所想的, 为谢茉找两个伴读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烹好了茶, 谢茉望着走进凉亭中的,抱着方才裁剪下来的,捆扎好了的花束的宫人,微微笑了一下,让宫人将花束拿了过去,找出一枝开得最好的绿朝云来。
拿过放在案上的漆盘,谢茉将茶盏还有挑选出来,插到花瓶中的绿朝云放在漆盘上,然后站起身来,笑着走到卢宛面前。
方才照着书烹茶的谢茉终于大功告成,她走到卢宛面前,将自己做的茶递给面前的母亲,虽然不曾说话,但眼眉微弯,笑眼盈盈地巴望着卢宛的模样,却仿佛在等待着母后的夸奖。
接过面前的谢茉递过来的茶盏,卢宛垂首呷了一口茶盏中的温茶,在有些意外地发现,谢茉做的很好时,卢宛抬首,望着面前的女儿,点头笑道:“茉娘,你做的不错。”
听到面前的母亲这样说,平素性情内敛的谢茉虽然心中甚是开心,但面上的神情,却有些羞怯赧然。
谢茉身旁,崔家大姑娘听到面前的皇后娘娘这样说,又看到卢宛笑起来,温和含笑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为自己鼓了把劲,面上神色恭敬又顾盼生辉地对卢宛笑道:“皇后娘娘,平日里,教习嬷嬷便常常说殿下有天赋呢!殿下每每想做什么,自己翻几页书,便能学得十之八.九,我们都说,殿下上辈子定是个聪明的女先生。”
望着面前正在说话的小姑娘,见她笑起来,一举一动之间,浑然天成的巧笑倩兮,卢宛笑着握了握站在自己身旁的谢茉的手指,问道:“是吗?”
见皇后娘娘对公主殿下平日里的事很感兴趣,有时也能得到进宫学习的机会的小女郎,毕恭毕敬,又笑盈盈地踊跃夸赞起谢茉的沉静聪慧来:“是啊,所有人都觉得殿下不仅生得貌美,而且还很聪明,果然龙子凤孙,与寻常人是不同的。平日里在家中,臣女的母亲也常常说呢,娘娘您实在太有福气了,自己就已经很是完美无瑕,竟然还有殿下这么好的女儿,真是让人羡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