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什么,竟会让房外守在门前的守卫都走远了,无一人再返回来看守自己,但卢宛却很清楚地明白,此时此刻,正是逃离这里的好时机。
卢宛迅速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在几番努力之后,意识到房门被人自外面反锁上,完全打不开,卢宛放弃了从房门离开的主意。
手中拿着打湿了的帕子捂在口鼻上,看着房间中弥漫得越来越厉害的白雾,卢宛的眼睛环顾四周,在看到房间东边的最上面,有一扇小窗,卢宛眼睛一亮,抬步脚步匆匆地走了过去。
面对着这扇平日里只是用来通风的小窗,卢宛将沉重的实木桌案还有矮柜移动到小窗下,桌案还有矮柜难以移动,卢宛用力地拉着,桌腿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待到终于做完这一切,卢宛小心地慢慢站到摞起来的桌案还有矮柜上,因为太过浓烈的烟雾,她被呛得眼睛发红,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人也咳嗽了起来,但是因为求生的本能,想要回去见到自己的孩子的念头的支撑,卢宛用尽一切力气攀爬着,想要在这个小窗中逃走。
时值春日,草木复苏,明知山又是个被植被覆盖的山头,所以,卢宛逃出房间之后,原本想要寻个法子慢慢下去,却不慎脚下一滑掉了下去,所幸的是,房间后面是一片生得茂密的野草,卢宛这才不曾被摔到。
站起身来,支撑着被摔得有些疼痛的身体,卢宛知晓自己不应该往有光亮的地方逃去,但是她从未来过这个地方,对明知山的一切都是人生地不熟的,很快她便迷了路。
此时此刻的卢宛所不知晓的是,方才明知山走水,正是因为谢行之与卢策带兵前来,动用了火.炮,与一直潜伏在明知山的眼线里应外合,打得入夜之后平静下来的众匪众措手不及,外面战火连天,整个明知山的寨子里,都是一片火海。
卢宛在见到火海还有兵戈相见的明知山匪众时,以为这是一场混乱的黑吃黑,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她想要逃出明知山,冷白的月光半明半昧地落在地上,一片带着冷意的惨白。
但尽管这样,夜里还是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卢宛又着急于快些逃离这里,所以,在经过一个斜坡的时候,脚下忽然被一棵匍匐的野草绊了一下,卢宛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山崖下滚落下去。
想要伸手抓住些什么,防止自己继续摔下去,只是却徒劳无功,卢宛在慌乱与惊忧中飞快地在脑海中思忖着对策,只是很快,她便摔下了山坡,在额头不慎撞在草丛间的一块石头上时,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卢宛逐渐失去了意识……
……
房间的回廊中,陈素云身后跟着几个垂首敛目的女使,女使们的手中,提着几个食盒,她们恭敬温顺地跟着陈素云,不晓得要到哪里去。
正当陈素云要走过回廊的拐角时,却忽然看到有一道人影,自对面的回廊走了过来。
定睛望去,在看到来人是谁之后,陈素云微顿了一下脚步,向正走过来的卢策礼了礼,有些不解地问道:“夫君今日怎么有空在府中闲逛?”
听到自己的妻子这般不解的询问,卢策走上前去,握住陈素云的手,抬步与她一同慢慢地顺着回廊继续往前走,忽然叹息了一声,方才回答道:“小妹已经昏迷了将近三日,我实在不放心,所以想去看看。”
在听罢卢策的这一番话后,听出了自己的丈夫话中带着的浓重的担忧与焦灼,陈素云握了一下卢策的手,安慰道:“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正巧妾身也要去看望娘娘,我们便一起过去罢,夫君,莫要难过了。”
卢策听到身旁的妻子的安慰,虽然心中还是又惊又痛,忧心忡忡,但他不再言语,只是微牵了一下唇角,垂眸,宽慰地对正在抬起眼帘,看着自己的陈素云笑了一下。
三日前,小妹卢宛自明知山的山崖上不慎滚落,在攻陷明知山,活擒半死不活,气若游丝的平王以及剩余的残匪之后,他们寻找了许久,方才在明知山的后山,一片荒草连天的山崖下,寻找到了缘于额头失血,面色苍白,已经昏迷过去的卢宛。
想到这里,卢策的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痛色,与寒冷的戾气,他既庆幸三日前,卢宛摔下去的那个山崖并不是悬崖峭壁,而只有几个人高,又因为妹妹卢宛如今的伤势,还有昏迷不醒,想要将已经被关起来的平王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一身悲伤与冷戾,卢策牵着身旁的妻子的手,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卢宛如今所在的房间外。
在让守在门前的宫人去禀报之后,卢策难掩黯然地沉默站在房门外,这一回,妹妹卢宛在荆州,他的眼皮子底下受到这般严重的伤害,让卢策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他恨自己为什么那般无能,在荆州这个盘踞多年的自己的地盘,都无法保护好自己的亲人。
觉察到身旁的卢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的悲伤与无力,陈素云抬起手臂,飞快抱了一下身旁的丈夫,想要给这个自责愧疚的男人一些慰藉。
而片刻之后,在前去禀报的宫人回来之后,得到了允许的卢策与陈素云,抬步走进这个卢宛如今正在静养的房间,谁都没有说话。
在卢宛被找到,带回来之后,望着躺在榻上,面容苍白,昏迷不醒的卢宛,谢行之的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惶恐与惊忧。
对卢宛的伤势,谢行之甚为紧张,除去必须料理公务时,他近乎日夜不寐地守着卢宛,照顾她,在这一刻,谢行之终于明白,自己有多么在意妻子,多么不能失去她……
第144章 记忆
而躺在床榻上的卢宛, 面容苍白,始终阖着眼眸,便这般不晓得过了多久,仿佛是从一场很长的梦中醒来一般, 卢宛竟然奇迹般缓缓睁开眼睛。
她的眉心微皱, 身体上的疼痛依然没有消除, 在意识清醒的这一刻也一同恢复了过来。
有些茫然地缓缓睁开眼眸, 望着秋香色的帐幔帐顶, 在卢宛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一道男人带着惊喜的声音:“宛娘, 你醒了?”
听到身旁的人这样叫自己, 卢宛有些迷茫地侧了侧头, 望向坐在床榻边上的男人,在看清楚在床边守着自己的人是谁之后,卢宛的面容上,是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与羞愤。
几乎是立刻下意识地抱着锦被,将自己的身体盖起来, 卢宛蜷缩到床里面的墙角去,她警惕地望着面前的谢行之,面上尽是戒备畏惧的神色。
望着坐在自己床榻边上的谢行之,卢宛眼中的泪水都快要夺眶而出, 她的眼圈红通通的, 不晓得为何, 面前的这个男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手臂环着自己, 卢宛按捺着心头的戒备与惊诧,身体疼痛, 有些虚弱地问道:“谢世伯,您为何会在这里?”
这样说着,卢宛的目光在谢行之身上一闪而过,然后低垂下眼眸,不安地攥着手中的被子,虽然她的目光转瞬即逝,但谢行之却还是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深深的困惑,羞愤,与畏惧。
此时听到面前的卢宛冷不丁这样问,在同样的一瞬间错愕之后,谢行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看着面前紧张不安地攥着被角,面上神色窘迫,眼眶微红,眼瞧着是要哭出来的卢宛,谢行之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宛娘,你不记得朕了吗?”
卢宛听到面前的谢行之的这番话,听出他对自己过于熟稔亲昵的称呼还有语气,眼中直打转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簌簌而落。
眼泪盈眶而出,卢宛羞愤地望了一眼坐在床榻边上的谢行之,语气中带着愠怒,道:“谢世伯,请您自重!”
其实此时的卢宛也不晓得自己是在哪里,她方才大致地环顾四周,却发现这里既不是自己的闺房,也不是她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地方,但是,她身上,却只有一身单薄的贴身寝衣。
卢宛简直欲哭无泪,这会子她想要离开,碍于穿着还有面前的这个男人,也不可能实现。
而望着面前眼泪涟涟的卢宛,谢行之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不得不接受一个他很难以接受的,让人痛苦的事实:自己的妻子显然是在明知山额头受伤,然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受伤失忆了。
看着面前的卢宛,谢行之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此时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方才让宫人进来禀报,这回子已经过来的卢策与陈素云夫妇二人已经走进了房间。
原本低垂着眼帘,隐忍地默默饮泣的卢宛,在泪眼婆娑间抬起眼眸来,看到来人是自己的三哥哥卢策,还有三嫂嫂陈素云时,虽然不晓得为何远在荆州的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但卢宛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不明白为什么谢世伯一个长辈,一个外男会在自己房间中,甚至……甚至是在自己的床榻前,她也不想再跟坐在身旁的这个男人说一句话,因为这一切实在太荒谬了。
但,如今三哥哥三嫂嫂竟然出现在了这里,卢宛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迫切地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走进卢宛正在休息的房间中的卢策与陈素云,在看到已经醒来,面容有些苍白,神色凄惶,眼中更是盈满了泪水的卢宛,不由得愣住了。
面上浮现出欣喜若狂与劫后余生的笑意来,卢策快步走到卢宛的床榻边上,有些着急地一叠声问道:“小妹,你何时醒来的?身体可有不舒服?”
听到站在面前的三哥哥这样问,卢宛微抿了下唇,轻轻地摇了下头,回答道:“三哥哥,我没事。”
此时此刻,见到卢宛醒来,卢策与陈素云自是喜不自胜。
而抱着锦被,蜷缩在墙角的卢宛,也在看到面前的三哥哥跟三嫂嫂之后,暗暗地松了口气。
卢宛的目光始终躲闪着面前的谢行之,她心里心乱如麻,不晓得该如何面对面前的这位不熟悉的不速之客。
觉察到卢宛的一举一动,都在有意躲避自己,谢行之眸色沉沉,虽然不曾言语,但眼眸中却翻涌着波澜起伏的晦暗情绪。
站在卢宛床前的卢策与陈素云,很快便发觉到了此时此刻卢宛的异样——她只与他们夫妇二人说话,而躲避,排斥着自己的丈夫。
正当陈素云有些犹疑不定地张了张口,想要问些什么的时候,卢宛却望着面前的兄嫂,茫然不解地蹙眉问道:“三哥哥,三嫂嫂,这……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何会在这里?”
听到卢宛神色困惑地这般问,房间中除了卢宛的其他人,不由得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忧心忡忡的目光望着面前的小姑,性格直率的陈素云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这里是荆州的刺史府,您如今下榻的地方,您不记得了吗?”
卢宛听罢面前的陈素云的一番话,面上怔愣的神色愈重。
她茫然地看着面前的谢行之,卢策,与陈素云,不晓得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三人,在合起伙来跟自己开什么玩笑。
瞧着面前的皇后娘娘不可置信而又有些恍惚的神色,很快便意识到她如今的这副模样,很有可能是记忆发生了错乱,卢策与陈素云面上的神色流露出悲痛与惊诧来。
眉头紧锁,卢策担忧地看着面前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仿佛甚是没有安全感的卢宛,有些踌躇地问道:“小妹,你……你是不是失忆了?”
卢宛听到面前的三哥哥有些艰难地这样问自己,面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来,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有些怔愣地看着神色悲痛的卢策,张了张口,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
半个时辰后,此次过来不仅是看望妹妹卢宛,而且找陛下有要事要禀报的卢策,心情有些沉闷沉重地同陛下走出卢宛正在静养的房间。
其实,卢策已经得到确切消息,知晓明知山上窝藏着前朝潜逃了的平王还有他残存的部下,也探知到了,近几年来因为剿.匪被逼得狗急跳墙的平王,正在暗中购买,筹备武.器。
今
年年初,荆州的地方上的县令,在处理一桩拐.卖幼童的案件中,发觉到被找回来的一个男童来历的不同寻常,于是,本着想要让明知山中的山匪投诚的目的,县令将查来的,这个孩子的身份来历,一五一十禀报给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卢策。
原本因为明知山的地势复杂,易守难攻,不久前虽然挫败,沉重打击了他们,但却并没有真正斩草除根的卢策,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自然是大喜过望。
阴沉多疑的平王猜测得的确没错,他的儿子走失之后,确实被卢策找到,并关押了起来。
只是原本卢策在明知山中发展线人,想要多准备些筹码再动手,确保万无一失,但按捺不住的平王,却率先忍不住狗急跳墙。
——身体孱弱的平王,只有一个独子,为了他所谓的光.复大业,在孩子走失之后,自是心急如焚。
而三天前,明知山发生变乱的那个晚上,坐在轮椅上难以逃跑的平王,还是在明知山的后山上被抓到,所以,今日卢策过来,是想要询问身旁的这位陛下,要如何处置这些余孽。
听罢卢策的回禀,这几日除了非常重要的事情,大多数的时间都陪伴在昏迷不醒的卢宛的床榻前的谢行之,忽地侧了下眸,看了一眼身旁跟随着的卢策。
谢行之虽然没有说话,但眼中冷冽幽深的意味,却让卢策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于现在已经被剿.灭余党,手无缚鸡之力,又病殃殃的平王,其实,谢行之可以如历朝历代,改朝换代登基的新皇一般,处置了他可能谋.逆的子孙后人,将平王圈.禁起来,一个人自生自灭,可以在史书上留一个好名声。
但,对于伤害到了卢宛的平王,谢行之杀.意沸腾,自是不会给他留一条活路。
明白了身旁的陛下的意思,卢策微顿了下脚步,拱手作揖了一下,微垂眼帘道:“微臣知晓了。”
关于平王的事情如此已经尘埃落地,卢策心里绷紧的心弦方才松了一下,只是,忽然又想到妹妹方才的模样,卢策的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忧心忡忡的担忧。
这些时日以来,虽然每每看到自己的妹妹卢宛与面前的这位陛下如胶似漆,亲密无间的模样,卢策便觉得心中别扭,不痛快得紧,但,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卢策心里却半点没有喜色,而只是觉得难过。
看了看身旁自己正跟着的陛下,卢策想到方才在房间中,因为谢行之在场,而戒备畏惧,窘迫不已,甚至红了眼眶的妹妹卢宛,忍不住开口,对身旁的谢行之劝慰道:“陛下,或许等娘娘额头上的伤势好了,她便会恢复记忆,请您莫要太着急,太逼迫她,娘娘她……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听到身旁的卢策的这一番话,想到终于自昏迷中醒过来,却唯独忘记了自己的卢宛,谢行之不曾言语,只觉心中泛起阵阵的疼痛与苦涩。
这三日以来,谢行之日夜守在卢宛榻前,难以入眠,他想到了很多,更愈发深刻地明白,他的皇后,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
将近十年的时间,已经让他深爱上了那个聪慧沉静,容貌姣好的女郎。
……
在那位素昧平生,从前只是寥寥见过几次的谢世伯从自己的三哥哥一起离开房间之后,卢宛整个人方才从戒备的紧绷中放松下来。
对于谢行之,此时此刻的卢宛脑海中并没有太多的印象,所以,看着坐在床边绣墩上的三嫂嫂陈素云,还有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卢宛沉吟了片刻,方才仍旧茫然困惑地问道:“三嫂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为何摄政王会在这里?”
已经确定小姑卢宛是失忆了的陈素云,这会子心中的滋味甚是复杂,而又有些忐忑不安。
有些小心翼翼地望着面前迷茫的皇后娘娘,陈素云抿唇思索了一下,方才问道:“娘娘,您现在的记忆,是到了哪里呢?”
听到面前的三嫂嫂有些奇怪的,语焉不详的询问,卢宛秀致的眉心,不由得微微皱了一下,她想要回忆起什么,只是,脑海中各种思绪纷飞,让她的头剧烈的疼痛了起来。
卢宛的眉心皱得愈发厉害,缘于这剧烈的头疼,她神色迷茫痛苦地抬手,捂着自己手上的前额,仿佛甚是痛苦的模样。
望着面前的皇后娘娘这副模样,陈素云知晓自己不能再刺激她,担忧不已的陈素云忙抬手,轻轻地拍着卢宛的脊背,放柔了声音安慰道:“娘娘,倘若您想不起来的话,那便莫要再想了,过会子等您头疼缓解了之后,臣妇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您。”
听到身旁正在轻声细语安慰着自己的陈素云的这一番话,还有她对自己的称呼,以及自称,卢宛只觉得原本渐渐平静下来的心里,骤然翻起了惊涛骇浪。
她惊诧地直愣愣看着面前的陈素云,心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却有些难以置信。
而看着面前失忆的卢宛面上震惊的神色,陈素云在她苍白的面色恢复些许之后,方才有些担忧地,缓缓地将这十年以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给了面前的皇后娘娘……
……
日暮时分,夜幕眼看着便要降临,但坐在床榻上,得知了一切的卢宛,却还是怔怔发愣,久久不能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