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领来了谢茉,但卢宛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却并不认识。
望着面前相貌与自己相似的,却又十分陌生的女孩,从前的卢宛在看到姐姐家漂亮的小侄女时也曾经想过,若是自己将来能有一个女儿,会是什么模样,直到此时看见面前生得粉雕玉琢的谢茉,卢宛不由得愣住了。
自己的母后醒过来了,原本的谢茉是非常欢喜雀跃的,但此时此刻,望着面前目光有些异样,带着审视打量自己的母后,想到自己过来之前,侍候的宫人告诉自己的母后可能现在不认识自己的那件事,谢茉的眼眶,不由得变得通红。
走到卢宛的床榻边上,谢茉抬起两只小小的手臂来,将面前的母亲抱住,因为心里的害怕与委屈,谢茉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落着。
觉察到自己的衣襟,被面前这个孩子温热的大滴眼泪打湿,卢宛微微垂眸,望着怀中这个容貌与自己相像的,漂亮而又陌生的小女郎,只觉得心中莫名酸涩极了。
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怀中的谢茉的发髻,卢宛虽然并不认识她,但却做不到不动容。
在卢宛的记忆中,几日前她还在自己的家里,随着母亲打点着明年将要出阁的妆奁,她实在难以接受,不过是一觉醒来,她竟然已经嫁为人妇将要十年,并同一个她从未想过会成为自己夫君的男人,一同生养了三个孩子。
垂眸望着靠在自己怀中的谢茉,卢宛这般在心里想着,不由得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并不晓得当年发生了什么,竟会让自己不惜悔婚,也要嫁给一个她想起来便觉得不可思议,恍若梦中的男人,但,如今木已成舟,她除了顺其自然,又能做什么呢?
这样想着,看着伏在自己怀中,正哭得厉害的孩子,卢宛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来,温柔细致地为她擦拭着面容上的泪水,想要安慰这会子悲伤又难过的谢茉。
心里酸痛得厉害的谢茉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母后,犹有些不肯死心地抬手,攥着卢宛的一角宽散衣袖,抽泣着问道:“母后,您真的不认识茉娘了吗?儿臣是茉儿啊!”
听到面前的小姑娘的抽泣,不晓得为什么,卢宛心里也觉得难过极了,她觉得自己虽然方才见到面前的谢茉,因为不熟悉,对她并没有太多深厚的感情,但看到了她哭得这般厉害,心里却也如被针扎了一下似的,隐隐发疼。
谢茉漂亮潋滟的眼眸都哭红了,她白嫩的眼眶也是红通通的,仿佛一只被抛弃的可怜的垂耳兔,委屈而垂头丧气的。
对于面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卢宛做不到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般,对她充满母爱与慈祥。
在如今的卢宛的意识中,
她自己都还是一个不曾出阁的小姑娘,接受自己已经做了这么大的孩子的母亲,对她来说很是艰难。
坐在一旁的陈素云见到面前的场景,见小殿下哭得厉害,皇后娘娘却因为没有照顾过孩子的记忆,虽然同样难过,试图安慰小殿下,却有些茫然与手足无措。
陈素云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忙流露出一抹温和打圆场的笑来。
她站起身来,向前将谢茉抱在怀中,然后坐下,将谢茉揽在膝上,用帕子为怀中的孩子擦拭着她滚滚而落的眼泪,柔声宽慰道:“小殿下,莫要难过了,等娘娘额头上的伤好了,记忆定会恢复的,娘娘怎么会不心疼自己十月怀胎,拼着性命方才生下的孩儿呢?您这般哭,娘娘心中也会觉得很心疼的。”
说着,陈素云的目光,望向此时此刻正倚靠在床头软枕上的卢宛,却发现卢宛也正望着她们,眼眶有些微红。
陈素云柔声细语安慰了怀中的谢茉许久,谢茉方才渐渐止住眼泪,却还是在抽泣着。
看了一眼目光始终落在自己与怀中的小殿下身上的皇后娘娘,陈素云想了一下,准备让这一对母女好好相处,培养一番感情。
说不定这样,皇后娘娘很快便会因为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想起来丢失的那将近十年的记忆。
这般在心中想着,陈素云仔细为面前的谢茉擦干净面上的泪痕,然后将怀中的这个小姑娘,复又抱到了床榻边上。
她想要让卢宛与谢茉亲近一下,至少不要像方才那样,有种生疏的陌生。
对于面前的这个孩子,卢宛有些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但平日里性格羞怯内敛的谢茉,这会子却甚是亲近自然,熟门熟路地依偎在卢宛怀中,抬手紧紧抱着她。
除了自己的母亲,还从未有人这样紧紧地抱着自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怕自己消失一般。
垂下眼眸,看着怀里眼睛哭得有些泛红,但模样却乖乖的谢茉,卢宛摸了摸她光洁莹润的额头,只觉得面前的这个孩子她虽然陌生,但眼角眉梢间,却难掩与自己相像的痕迹。
心里忽然坍缩了一角,卢宛想,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是她的女儿,显然是不容置喙的,她应该尽力,对她温和慈爱一些,要学着关心她。
只是,卢宛轻轻摸着怀中的谢茉的鬓角,正微微皱眉,有些出神的时候,微仰面容的谢茉,却忽然直起身来,在卢宛受伤,缠绕着洁白绢带的前额上,轻轻吹着,仿佛在担心她皱眉,是因为额头会疼。
面前的孩子温热而带着芬芳的气息拂面而来,卢宛的心里仿佛一根羽毛拂过一般,有些发痒。
这种感觉甚是奇怪,是从前的卢宛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用指腹揉了揉面前的谢茉的面容,乖巧懂事的谢茉今日格外的听话,在卢宛揉了下她的面颊之后,谢茉主动地将自己柔嫩的面容靠在卢宛掌心,趴在她的膝上,像只小猫似的轻轻摩挲着。
觉察到谢茉对自己的亲近与讨好,卢宛不由得有些心酸。
她看着如今怀中的谢茉,仿佛在看一个小妹一般,想了想自己记忆里逗两位姐姐家的孩子,让他们或开心雀跃,或害羞躲闪的方法,卢宛犹疑了一下,旋即,她有些不太熟稔地垂首,在谢茉侧颊上亲了一下,道:“茉娘,你想不想听故事?我给你讲故事罢。”
听到面前的母后这般说,谢茉愣了一下,很快,她回过神来,眼眸微弯地笑着点了点头,一副脾气很好,很容易哄的模样。
望着怀里乖巧漂亮的谢茉,卢宛的唇畔不由得也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于是,卢宛抱着怀里的谢茉,慢慢地拍着她的脊背,给她讲着故事。
而坐在一旁的陈素云,看着正在有些生涩地试图同谢茉玩耍的卢宛,以及灯影下,她温柔的眉眼与轮廓,既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又松了口气。
陈素云不无庆幸地想,到底是血脉相连的母女,皇后娘娘没有像之前疏离排斥陛下那般,对小殿下也敬而远之。
只是,这般想着,陈素云忽然又想到了方才离开的时候,虽然如平日里一般冷清淡漠,但却难掩寂寥落寞的陛下,心里不由得为这夫妻二人有些发愁与担忧。
悄悄望了一眼正在温声细语同怀里的谢茉说话的卢宛,想到她如今的记忆停留在与陛下结亲之前,陈素云在心里有些忧心忡忡地想到:今日皇后娘娘已经醒来了,那么,晚上的时候,陛下若是留宿,皇后娘娘该有多困窘尴尬啊……
陈素云默默希望,陛下与娘娘莫要因为这些,有什么隔阂。
第145章 羞窘(二更)
夜幕深深, 如墨的夜色笼罩了大地,刺史府处处都是悬挂的灯盏,方才能灯火透明。
卢宛坐在床榻上,正在翻阅着一本书卷,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 她仿佛甚是入神, 连周边的声响都屏蔽在外。
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颈, 卢宛有些懒洋洋地抬起头来, 侧了侧首。
只是,在看到坐在床榻的不远处, 不晓得何时过来的男人, 发现他的目光正静静望着自己, 卢宛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
想到白日里,三嫂嫂陈素云所说的两人之间的关系,卢宛的面容,有些不受控制地微烫了一下。
佯作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卢宛想了想,准备起身,向面前的谢行之行礼,只是, 她方才要有所动作, 坐在一旁的男人已经淡声开口, 语调听不出什么喜怒情绪来地说道:“你如今身上有伤,不必多礼, 宛娘,坐罢。”
听到谢行之熟稔自然地唤自己的名字, 卢宛只觉说不出的别扭。
轻声“嗯”了一下,卢宛正在心里想着这般晚了,该如何含蓄地告诉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应该回去休息了,而不应该继续待在这个房间,却忽然听到谢行之问道:“用药了吗?”
闻言,卢宛不由得微顿了一下,旋即,她轻轻地摇了下头,回答道:“还不曾。”
这会子卢宛还有些不明所以,只是觉得谢行之是随口问起,同她没话找话地寒暄。
毕竟这位陛下瞧着是个冷淡的性子,而她如今,又没有了两人曾经相处十年的记忆,所以,难免会甚是生疏,没有话说。
但,在卢宛这般想着,有些出神的时候,却听到谢行之命宫人下去,将自己今晚所要喝的药端来。
他的意思有些明显,是要宫人将药端来,喂自己喝药。
如今方才入夜,原本卢宛打算过一会子再用药,只是却不曾料到,事情会向她不曾想过的方向发展。
有些错愕的卢宛侧首,望着面前的谢行之,下意识拒绝道:“陛下,我……我可以自己来的。”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却只是复又翻了一页手中的书页,好整以暇的模样。
对这个并不熟悉的男人,卢宛从前将他视作一位冷肃的,不好亲近的长辈,现在与他交流起来,丝毫没有亲密的,心安理得的感觉。
只是,在宫人将自己今晚要喝的药端来之后,见谢行之起身,行至自己面前,显然刚才并不是跟自己开玩笑,而是真的要喂自己喝药。
卢宛从来没有这般讨厌过自己的善于猜测,与揣摩人心,她觉得,自己方才不应该开口说那句话,或许方才的谢行之,并没有那个意思呢……
在心中这样纠结苦恼着,卢宛秀致的眉心不由得微蹙。
而瞧着卢宛这副有些自己生自己闷气的模样,谢行之点漆墨眸中,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清浅的笑来。
在床榻边上的绣墩上坐下,谢行之接过宫人递过来的汤药,用碗中的碧玉小勺,慢慢搅拌着热气腾腾,苦涩扑鼻的药汁,动作矜贵优雅而慢条斯理。
看到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卢宛不晓得,他是如何做到如此平静冷静的。
这样在心中想着,卢宛愈发别扭地侧了下头,不再看面前的谢行之。
便这般过了一时半刻,谢行之忽然抬手,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卢宛的面容,让她不得不转过头来。
从未有哪个男人对她这样动手动脚的,想到记忆里面对自己,脸皮薄,总是容易害羞脸红的谢弦,卢宛只觉得心中别扭委屈极了。
当初,她为何不曾嫁给那位温润如玉的谢家二公子呢?卢宛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面容滚烫得厉害,卢宛在心中这般胡思乱想着,不由得有些心乱如麻。
在谢行之将手中盛着汤药的小勺放在自己唇畔的时候,卢宛不习惯两人之间有这般亲人,爱人才会有的举动,忍不住抬手,想要自谢行之手中接过汤药与小勺来。
只是,面前的男人却神色淡淡地望着她,不为所动。
卢宛本便力气绵软,此时又受了伤,所以愈发不能从面前的谢行之手中,拿过他正在拿在手上的东西。
虽然对谢行之甚是不熟悉,但此时此刻,卢宛却觉察到,缘于自己的这个动作,谢行之的情绪似是变得有些不愉。
半晌,徒劳无功的卢宛,有些恹恹地低垂眉眼,仿佛很是失落的模样。
连她自己都
没有觉察到,这会子她在谢行之面前,已经没有了白日里装模作样的客气。
这个发现让谢行之眸色愈沉,唇角也微微勾起,他将手中的小勺放在卢宛唇畔,见她有些困窘羞赧的模样,清浅而慢条斯理地笑道:“宛娘,你以为在这几日,你昏迷之中,是谁为你喂药,为你更换衣衫?”
听到面前的谢行之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平静而散漫的声音,卢宛只觉得自己的面容与耳朵,“唰”地一下,滚烫得厉害。
面红耳赤的卢宛知晓自己没有再拒绝的理由,她看了一眼面前正在静静望着自己的男人,见他平静执着,只得有些无可奈何地张口,喝下了谢行之送到唇畔的一勺汤药……
一刻钟后,觉得自己面容滚烫的卢宛坐在床榻上,口中含着一枚甜梅子,正在试图让自己忘记方才那叫她羞窘的情形。
她觉得实在太尴尬了,这会子与一个并不相熟的男人坐得这般近,更是让卢宛微皱了下眉,一面含着口中的甜梅子,一面在心中默默思量着,该如何打破这困窘的氛围。
片刻之后,见谢行之起身,要解衣上榻,有些惊慌失措,大惊失色的卢宛,连忙想要找一个由头,来转移话题,阻止谢行之。
想到白日里三嫂嫂陈素云所说的,自己还有两个孩子在京城中,这次并不曾跟着到荆州来,卢宛有些慌乱地抬眸,望着面前的谢行之,问道:“陛下,璟儿与晏儿,这两个什么样的孩子呢?妾不记得了。”
听着面前的妻子有些口不择言的这样问自己,谢行之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来。
望着面前柔和的灯影之下,面容柔美的卢宛,谢行之淡声回答她的问题:“璟儿是我们的长子,性情沉稳内敛;晏儿活泼开朗,爱说爱笑,他们兄弟二人,都是很好的孩子。”
原本卢宛不过是想要转移话题,可是这会子听到谢行之这般对两个孩子简单的评价,不晓得为什么,她的心里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可惜她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如今并不能想起来她的那两个如今在京城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在卢宛有些出神间,面前的谢行之已经解去外裳,有些好整以暇地上了她的床榻。
待到卢宛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仿佛煮熟了的大虾一般,羞赧得厉害。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抬手,想要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下榻,只是,卢宛方才有所动作,身旁的男人已经展臂将她揽入怀中。
因为如今在卧床静养,所以卢宛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谢行之掌心灼热的温度,源源不断地透过衣料,烙在她的身上,让卢宛不由得有些颤栗。
望着面前的谢行之,卢宛面容滚烫,脑海中更是思绪纷飞,心乱如麻。
抬手,抵在谢行之的身前,卢宛觉察到他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侵.略.渴.求的灼灼目光,暂且顾不得那般多,愈发口不择言地忽然问道:“陛下,您能告诉妾,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妾与二公子有婚约,却不曾嫁给二公子呢?”
在话音方才落下,卢宛便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一下,对着自己如今名正言顺的夫君,她方才都说了些什么蠢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