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面对卢宛,谢弦已经可以做到释然地,寻常地同她说话,若无其事的模样。
而虽然失去了将近十年的记忆,但,此时此刻,见到坐在对面案前的谢弦,淡然的神色与反应,失去记忆的卢宛,心里不由得觉得好受了些。
或者没有那么多旁人知晓,她缺失了一段记忆,但卢宛现在脑海中,时间却停留在她同面前的谢弦是未婚夫妻的时候,所以,今日之前,想到谢弦,卢宛难免有些担心会相见尴尬。
但所幸,是她多虑了,卢宛笑意浅淡地垂首喝茶,有些漫不经心地在心中这样想。
……
夜幕深深,浓得仿佛融化不了的墨色。
端午宫宴结束之后,卢宛回到昭阳宫,沐浴洗漱过后,走出浴间,正要准备休息,却在窗畔软榻上,看到坐着的,一身清冷淡漠的男人,不晓得他是何时过来。
第158章 佯醉
微挑秀眉, 瞧了一眼坐在窗畔软榻,正在翻看着自己放在案上的游记的男人,卢宛想了一下,抬步继续走过去, 坐在谢行之临近的绣墩上。
让静静侍候在一旁的宫人取了帕子来, 卢宛用柔软厚实的帕子擦拭着披散在肩头, 尚还有些湿润的长发, 目光放空, 有些出神。
想到今日端午家宴,所见到的记忆中的那些人, 卢宛不禁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如今回忆起谢弦来, 在卢宛的脑海中, 他是个清瘦俊秀,光风霁月的如玉公子,平日里,被家中姐妹还有闺中密友打趣地提起这位未婚夫婿来,卢宛总会觉得有些赧然。且, 虽然谢弦素有京城第一公子与美男子之名,但在卢宛面前,他却是个见到她,甚是容易脸红, 腼腆守礼的纯良少年……
这般在心中想着, 卢宛不由得自心底轻叹了口气, 一时间,因为白日里复又见到了谢弦, 她的心绪有些复杂。
虽然已经知晓这将近十年发生了很多事,而且切身体会过, 但,再见到从前的人与物,失去了记忆,一直以来有些困惑与茫然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卢宛,还是不由得有种物是人非的,怅然唏嘘的感觉。
觉察到坐在自己面前的妻子,正一面抬手用帕子擦拭着微有些湿润的长发,一面若有所思地思忖着什么,谢行之点漆墨眸中,翻涌起些许深沉不明的情绪来。
正当卢宛微垂眼帘,将半干的长发擦拭得差不多的时候,坐在她面前的谢行之,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
发觉到面前的谢行之的举动,卢宛回过神来,微有些诧异地瞧了他一眼。
来到卢宛面前,微一倾身,将面前目光中有些疑惑的娇小女子抱了起来,谢行之垂首,在卢宛唇上亲了一下。
男人身上清浅冷冽的木质香,混杂着些微酒气拂面而来,卢宛不由得微皱了下眉,然后轻轻侧过头去。
不晓得谢行之是哪里来的一身酒气,卢宛看着他将自己抱到窗畔软榻上继续坐着,秀致的眉眼间,仿佛带着一抹困惑。
坐在谢行之膝上,卢宛瞧着面前将放在案上的游记复又拿了起来,慢条斯理看着的谢行之,问道:“陛下今日饮酒了?”
听到面前的女子这样问,仿佛想到了什么,谢行之垂眸,瞧了一眼坐在怀中,正微仰面容看着自己的卢宛,忽然将手中
的书卷放下。
摇了下头,谢行之低垂的眸光凝着怀中的妻子,回答道:“不曾。”
卢宛微微皱眉,瞧着面前的谢行之,见他挺峻好看的眉眼低垂,目光一瞬不移地静静落在自己身上,或许是因为灯影之下,他微有些醉意,此时此刻,平日里淡漠清冷的男人,看起来竟显得甚是柔和。
越看,便越发觉得谢行之定是喝醉了,方才会这般不同于常日,卢宛想了一下,不曾同面前这个喝醉了的人争辩什么,而是微顿了顿,方才侧身,吩咐宫人去准备些温热的蜜水来。
坐直身体,微抬起手来,卢宛为面前正垂眸瞧着自己的谢行之放下玉冠,看到垂首敛目的宫人端着漆案上前,她侧身,拿起漆案上放着的杯盏,放在谢行之手中。
觉得谢行之看起来像是喝醉了,却醉得应该不太严重,卢宛准备让他喝些温水,缓缓醉意。
而从始至终,不过是在将计就计地顺从卢宛的说法的谢行之,看着这会子正为自己忙碌的卢宛,眸底蕴起清浅的柔意来。
忽然垂首,将面容靠在怀里妻子的肩头,谢行之阖上眼眸,仿佛因为醉酒,而有些倦怠犯困。
看着偎在自己肩上的谢行之,卢宛有些无奈地想了想,轻声问道:“陛下,可要去休息?”
伏在她纤瘦白皙的肩颈间的男人仿佛恍若未闻,只是微微用面容,亲昵蹭了蹭她的寝衣领口,仍旧阖着眼眸,亲近亲昵的姿态,像是什么柔顺的,亲近主人的大型宠物一般。
卢宛觉得越发有些无奈与失笑,她拿过方才放在谢行之手中的杯盏,让他喝了几口温热的蜜水,正转过身去,将瓷杯放回到漆案上,命宫人退下,面容却被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摩挲着,挑住了下颔。
有些不明所以的卢宛顺着谢行之的力道转过头去,在看到谢行之正瞧着自己,她有些意外地微挑了下眉,方才想要开口,继续问他可要去休息,却忽然看到,面前的男人挑着自己的下颔,忽地垂首,吻住自己的唇。
清甜的蜜水的滋味一瞬间盈满在唇齿之间,卢宛有些羞赧,又无奈地予取予夺,她阖上了眼眸,只是纤长乌浓的眼睫颤得厉害,仿佛栖息着的墨蝶一般。
睁开眼睛,看着怀中羽睫轻颤,仿佛柔若无骨的娇小女子,谢行之眸中划过些许清浅的笑意来。
他缠绵厮磨地亲吻着怀中的卢宛,攻城略池的力道愈发汹涌炙热,让卢宛有些气息起伏,不堪承受。
想到今晚家宴上,目光总是若无似有间划过妻子卢宛所在的位置的谢弦,还有卢宛觉察到什么,对谢弦微微一笑,明眸善睐的模样,谢行之承认,今日,他的心中是微有些吃味的。
但,任由旁人如何觊觎,怀中的女郎,都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这般在心中想着,谢行之只觉心里仿佛有一根羽毛在轻拂一般,泛起一片微动的涟漪与痒意。
垂眸瞧着怀中微阖着眼眸,眼睫颤得厉害,面容绯红的女子,谢行之忽然站起身来,将她打横抱起,有些匆匆地往内间去。
发觉抱着自己的男人有些火急火燎的匆忙,卢宛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因为羞赧,有些发烫……
翌日上午。
卢宛缓缓睁开眼眸,她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身体,卢宛慢慢坐起身来,守在落下的帐幔外的宫人,在看到皇后娘娘醒来,不由得曲膝行礼,恭敬问道:“娘娘,您可要起来?”
坐在床榻上,卢宛拥着锦被,双手环膝休息了片刻,方才轻点了下头,应道:“嗯,去备水罢。”
听到卢宛这般吩咐,宫人笑着应了之后,有条不紊让底下的宫人去备水,一面抬手将帐幔挂了起来,一面回禀道:“娘娘,早晨几位殿下还过来寻您呢,说是过来请安,想来过会子,公主殿下又会来昭阳宫了……”
卢宛听到宫人提起谢茉,唇畔不由得微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她张了张口,方才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殿门却被人自外面推开。
有些纳罕的卢宛听到殿门的声响,抬眸瞧去,却见守在外面的小宫女脚步匆匆走了进来,禀报道:“娘娘,小殿下过来了。”
未曾料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会这般巧,卢宛听到小宫女的禀报,唇畔笑意不由得愈深。
颔了下首,卢宛笑意浅淡道:“让茉娘进来罢。”
……
仲夏的晌午,日头正盛,暑气炎炎,卢宛坐在临水的,放着冰的水榭中,手中拿着一柄轻罗团扇,正一面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打扇,一面看着不远处的水榭边上,正在廊檐的荫凉下同两个同龄的伴读在画架上作画的谢茉。
目光左瞧右瞧,直到确认谢茉她们几个身旁有跟随的足够的侍从,离湖畔也不算太近,卢宛方才有些放心。
收回目光,卢宛看了看远处的辽阔的水面,还有开得正好的荷花,一片沁凉馥郁的氛围中,她不由得有些困倦。
抬手将团扇放在额角,微微遮挡着透过纱罗,落进水榭的日光,卢宛方才要阖上眼眸,眼睛的余光,却忽然看到神色焦灼,走进水榭的小内侍。
微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走到面前,正有些着急地向自己行礼的内侍,卢宛轻皱了下眉,问道:“怎么了?”
听到面前的皇后娘娘这般问,内侍仿佛甚是恐惧焦灼一般,声音发颤,语无伦次道:“娘娘,陛下……陛下遇刺了……”
在听罢面前的内侍的这一番话之后,缘于巨大的惊诧,卢宛用力攥紧了手中团扇的扇柄,指节泛白。
半晌,只觉得自己整个人有些发颤的卢宛想要站起身来,只是,她方才支撑着自己勉力站起来,却忽然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的眩晕,旋即,她在身旁侍候的宫人的一片惊忧恐惧声中,不受控制地晕了过去……
……
将近傍晚时分。
灯火透明,隔着朦胧模糊的屏风,卢宛的目光落在正在为谢行之诊治的一群太医身上,她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紧攥成拳,尽管心中心乱如麻,心急如焚,但她的目光,却始终不曾移开一时半刻。
静谧得近乎落针可闻的房间中,紧张冷凝的氛围教所有人心中都有些骇然,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为床榻上昏迷着的谢行之诊治的太医,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
为首的太医院太医令用宽大的衣袖谨慎地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有些战战兢兢地走到屏风前,拱手作揖道:“娘娘,陛下所中的箭上有.毒,臣等已经尽力医治,陛下应该……应该不日便可以醒来……”
说到最后,素来保守谨慎的太医令,觉察到皇后娘娘身上凛冽的冷意,与她落在自己身上冰冷的目光,因为太过畏惧,声音愈发唯唯诺诺地低微下去。
隔着屏风,卢宛的目光落在屏风之外的一群太医身上,此时此刻,听到面前的太医令所说的这番尽力圆滑的话,她忽地冷嗤了一声。
看着面前的这群太医,卢宛声音平静,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只听她平静,却有些冷血无情地陈述道:“若陛下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一群太医听到面前的皇后娘娘这般说,虽然心里已经有心理准备跟预料,但,此时却不由得都面色凄惶,如丧考妣。
掌心被紧攥起来的指甲掐得生疼,卢宛命面前的这群太医出去之后,让自己站起身来,走到床榻边上。
坐在绣墩上,卢宛的一只手臂有些无力地支撑在床榻上,被掐得有些疼痛的掌心支撑着隐隐作痛的额头。
她垂眸,看着床榻上静静躺着,面色苍白的男人,不晓得只是一日一夜的功夫,面前鲜活的人,为何会变成这般。
因为失去了那将近十年的记忆,一直以来,卢宛心中,有些困惑不解的芥蒂与隔阂,她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尽力让自己冷眼旁观,在知晓所有的一切与真相之前,不为所动。
她能隐约觉察到,在自己询问起当初的事来的时候,身旁的所有人,还有那些亲人密友,都是语焉不详,或真的什么都不晓得,或仿佛知道什么,
只是不愿告诉她……
卢宛想要此时此刻的自己,如从前心中有些泛起柔波涟漪的时候,一样迅速冷静下来,可是,看着面前被刺杀的,昏迷的男人,她却发现,忧心忡忡的自己,真的做不到那样冷静。
这段时日的相处,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在她的心里,面前的谢行之占据了很重要的一处位置。
第159章 情浓
夜幕深深, 仿佛融化不开的墨色。
灯火透明的宫殿中,卢宛守在床榻边上,照顾着床榻上静静昏迷着的男人。
在深重的担忧之中,卢宛发现, 自己已经那么深地喜欢上了面前的人, 这让她的心中, 变得有些不知所起的怅惘, 她也不晓得, 这种情绪,是从何而来的……
当床榻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眸的时候, 他觉察到, 身畔的床榻边上, 正伏着一个人影。
他看到帐幔之外,有些朦胧隐约的灯影,眼前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景象,仿佛他只是如平常一般, 夜半醒来。
只是,身旁与怀中,却并不曾有平日里软玉温香的妻子。
片刻之后,仿佛觉察到了什么, 谢行之垂眸瞧去, 在看到以臂作枕, 睡在床榻边上的卢宛的时候,他的眼眸中, 划过一抹深沉的,有些不明的情愫。
半晌, 觉得卢宛一直这样沉沉睡着,身体会酸痛不堪,谢行之抬手,想要将她抱起。
只是他甫一抬手,方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因为长久的昏迷,而有些失力。
轻缓起身,倚坐在床头,谢行之轻推了一下睡在床榻边上的卢宛,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身上。
终于醒转的卢宛坐起身来,她看着面前的这一切。
在瞧见面前已经醒来,冠玉般俊朗的男人正垂眸静静看着自己后,她的眼中,瞬间泪盈于睫。
一直以来,卢宛在三个孩子,在外人面前,总是竭力保持着镇定,让自己不要因为太过浓重的恐惧,担忧与悲伤,而过于失态。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晓,自己有多么难过与害怕。
看着面前醒来的谢行之,落下的帐幔与灯影之下,他的面容微有些模糊,眼前的这一切,像是她深夜的一场梦一般。
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滑落,卢宛目光有些痴地看着面前的谢行之,泪水涟涟。